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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万符咒同燃,烈火蔓延整座无明山,火光直冲天际,将南溟海照的赤色一片,看起来十分骇人。但因为只是瞬间的骤燃,山的内部还有些没有烧起来的地方,给了谢逢殊取丹的机会。
  谢逢殊速度极快,甚至连掐诀辟火的时间都没有,自云端而下,直接奔赴金丹所在。
  金丹不过方寸大小,浮于半空之中,谢逢殊将它握于手心,有短短一瞬间的茫然。
  自上古大泽,到七百年前明镜台,再到如今无明山,整整跨过了数万年,以至于此刻再次拿到自己的金丹,谢逢殊无缘故的,竟然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不容得他多想,金丹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在谢逢殊手中缠动了两下,于瞬间消失不见。谢逢殊手中一空,与此同时,一点微弱的暖意从谢逢殊手心传递而上,遍及全身,似乎将全身的筋骨都舒展开了。
  也就是瞬皙之间,火势更加凶猛, 火舌席卷而来,谢逢殊掐诀避火退了两步,只见那火焰退了几寸,留出了几分余地。
  谢逢殊松了口气,正想再念诀,却只觉得心口一烫,如同烈火灼烧,疼得他忍不住叫出了声。
  “啊——”
  若是旁人,或许会以为他是被这火海所伤。但实际上周围的火舌离谢逢殊还有些距离,那股烧灼之感是从他心间而起,仿佛要将他五脏六腑焚得一干二净。
  数万年金丹不在体内,如今一朝回返,必然要经历重新认主的过程,加上谢逢殊魂魄不全,怎么可能在短短一瞬承受住龙气?
  烈火之中,谢逢殊疼得额间冒出了冷汗,脚下不稳,差点直接跌进了火海之中,而方才念的诀失了效,四周的火势也重新席卷而来。
  就在这个当口,谢逢殊被人一把拽住了。
  绛尘自身后而来,握住谢逢殊手腕间将人拽与身旁,再抬眼,烈火之中,居然慢慢浮起了数朵千叶莲花。
  那是谢逢殊栽种在庭院内的几朵,无明山虽然会落雪,到底还是仙山,气候温润不分夏冬。他走时莲花还是半开半阖,如今已经是全开了。
  那些莲花与荷叶在烈火之中缓缓聚拢,围绕在两人身旁,在烈火之中脱落了一身粉白之色,变成了极淡的金色,沉沉浮浮。
  莲花莲叶如同画境,流动之间,烈火居然暂时烧不破这幻景,被隔绝在了外面。
  于是冲天烈火之中,谢逢殊和绛尘居然有了方寸之地可以容身。
  谢逢殊勉强抬眼看向身边的人,没等对方开口,先忍着痛答了一句:“无事。”
  绛尘眉目并未因这句话舒展几分,他握住谢逢殊的手,道“金丹需重新认主,一时或许会与体内真元冲撞——“
  他这话说了一半便不往下说了,沉默了片刻,才道:“疼吗?”
  因为冒然闯进火海,谢逢殊一身白色的仙袍难免有了被火灼烧的痕迹,有些凌乱污浊,加上疼痛未缓,谢逢殊显得有些狼狈。
  但金丹重回,他的眉梢多了几分泠冽的肃杀之气,有了几分上古时期凌霄踏尘的意味。
  偏接触了绛尘的目光,他的眉眼又软了下来,从冰霜融成了一捧干干净净的泉水,从里到外都透着柔和。
  闻言谢逢殊想了想,短促的笑了一声,答:“大抵不会比你取骨剜心疼的。”
  绛尘哑然,最后唇角微弯,也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
  谢逢殊笑意很淡,立刻就消散无痕了。他看着绛尘,这人应该是于九重之上,足踏金莲俯瞰人间的,如今却与自己在这大火之中寸步难行。
  该入魔的,飞升成仙;该得道的,困身百年。
  谢逢殊想,到底是我害了他。
  但要是重来一次,自己还会死缠烂打,非要将人从那佛坛之上拽下来,滚落这一身红尘吗?
  谢逢殊毫不迟疑,暗自答:会的。
  这么一想,谢逢殊居然在焚山吞海的烈火之中忍着胸口剧烈的疼痛低低笑起来。
  妄念既生,九死不悔,也算值得。
  他这一笑牵动了五脏六腑,疼得身形一晃,若不是绛尘及时扶住他,谢逢殊几乎有些站不住。偏偏他还要抬头,认认真真去看对方。
  “菩萨低眉,因见万物皆苦,生大慈悲心。”
  谢逢殊笑了笑,问:“你当初用佛骨渡我,是因为佛法慈悲,普渡众生吗?”
  其实何须再问,他知道答案,偏要对方自己说出来。
  绛尘眉目被火光照亮,容颜清朗出尘,不似凡间客,偏偏他的眼里多了几分神佛没有的东西,像是星河坠渊,光影浮动。
  火光之中,他摇了摇头。
  谢逢殊道:“因为喜欢我吗?”
  绛尘声色低沉,竟然也真的顺着谢逢殊的问话答:“嗯,喜欢。”
  可以了,谢逢殊想。
  无间业火,想要出去谈何容易,此刻谢逢殊却如释重负般长舒了一口气,微微合眼,不再说话。
  绛尘没有移开目光,看着眼前的人,想着方才裴钰与自己说的话。
  “你已无金身,难道还能再渡他吗?”
  业火肆虐,热浪翻腾,绛尘眼中毫无波澜,他看着谢逢殊,心道:我难道不能再渡他吗?
  六道众法界,九霄炼狱间,便没有谢逢殊的容身之地吗?
  没有这个道理。
  绛尘刚动了这么个念头,脑海中便出现了一声沉闷的钟声,像是佛寺中一口古铜大钟被敲响,带着不绝的嗡鸣,几乎震得他当即呕出一口鲜血。
  周围皆是茫茫火海,在那个瞬间,他仿佛又听见三千神佛同降于世,在他耳边异口同声道:“绛尘,你还不知悔?”
  “绛尘,你还不知罪吗!”
  三千佛同声诘问,声音威严浩大,像是一座山压在绛尘头顶。绛尘眉头紧锁,眼中如同带着凛冬冰雪。
  一朝入魔,便是十恶不赦;动了凡念,便是心中蒙尘,当真是如此吗?
  降魔杵重新化作珠串,被绛尘持于手中。他闭上眼,拨动了念珠,他一如七百年间一般,在责问声中冷声答:“既不知悔,也不知罪。”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既然没有罪过,七百年、七千年、七万年,都不会有分毫动摇。
  随着这声回答,他脑海中的声音在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一片寂静之中,绛尘四周突然浮现出了极淡的金光。谢逢殊以为出了什么变故,顾不上自己的疼痛,立刻反手握住了对方。
  等金光再明显一点,谢逢殊才看清,那是无数金色的梵文,字迹细小如豆,却笔划分明,不断在绛尘四周流转。僧袍与火光中无风自动。
  火光电石之间,谢逢殊心中猛然明白了些什么。
  就在这个当口,绛尘睁开了眼,他双目深沉如海,隐约有金纹流转,周身所有的梵文在瞬间四散,生生将烈火逼退数丈,冲破火海直上云霄,犹如流云四散,又像是莲花开谢之后,花瓣零落天地。三界六道,特别是佛天之上,都看见了这破火而来的佛光。
  除了燃灯尊者,上古之佛,谁渡化金身能引佛光普照天地,破迷除障?
  缺了一寸佛骨,滞留人间七百年,绛尘居然在火海之中,第二次塑成佛骨金身了。
  谢逢殊此时也有些瞠目结舌,而绛尘神色却毫无变化,随着佛光四散,两人之间突然出现了一盏素白色的,莲花状的长明灯。
  佛骨塑成的长明灯浮于两人身前,在半空晃动了两圈,最后停在谢逢殊微微颤动起来,似乎一点不被四周的烈火影响。
  灯内烛火如星,却长久不灭,发出明亮的光,光芒竟然比四周的熊熊烈火还要夺目几分,已经超脱了赤红之色,发出隐约的金光,似乎要将整座灯烧融了。
  谢逢殊第一眼还以为是自己方才疼得神智不清,眼花看错了。可再一看,白色的灯台居然真的在不断变淡,仿佛被焚化消解了。
  最后,半空之中,只剩下了一朵金色的千瓣莲,半开半阖,似雾似尘。它中央该是莲子的地方有两道蓝色的小鱼儿似的东西,正在莲花之中不停游动。
  那是自己的魂魄。
  谢逢殊一怔,一时居然没反应过来,那朵盛着魂魄的金莲却扶摇而至,落入谢逢殊额间。两道魂魄此时真的如同游鱼,一条追一条的游了半圈,一齐钻入了谢逢殊眉心。
  瞬时间,谢逢殊如火灼心的疼痛立刻消解了,像是枯木逢春,万物生发,什么东西破土而出,有一股力量将他的金丹与真元融合,在他体内生生不息流转起来。
  于此同时,万里之遥的渡厄境,一片熔岩之中,突然传来了细微的响动。
  镇魔塔已经被焚得七零八落,几乎不剩什么了,偏偏有在岩浆之中,一片银白色的龙鳞破热浪而出,带着幽幽蓝光往南方飞掠而去。
  它速度极快,仿佛受到了什么指引,于瞬息间已经掠过山川江河,万物生灵,穿过南溟经久不散的云雾和无明熊熊燃烧的烈火,轻巧的坠入了谢逢殊后颈。
  瞬间的变故,无明山火海之外的裴钰甚至没有看清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他只能看到就在龙鳞坠入火中之后,南溟海中突然发生了一些变化。
  无明山底像是形成了一个漩涡,无数海水浩浩荡荡突然一同倒灌而入,汇聚于此,形成了滔天巨浪,狠狠拍打在无明山烈焰之上。
  整个南溟海几乎都颤动起来,山石被拍得滚落,重重滚落海中,激起千层水浪,铺天盖地。
  海水倒灌,浪潮翻腾,无明山的大火被海水瞬间拍得七零八落,露出了被大火烧得焦黑的石块,赤裸裸横于天地间。山的四周水雾升腾,一片茫茫。
  九天之上猛然传来了一声炸雷,轰隆隆的巨响像是要将天地都扯开一道裂缝,仿佛整个大地都感受到了震颤。人界的百姓不知发生了什么,只以为有了地动,慌忙奔逃躲避,惊呼与哭声响成一片。
  只有除魔的修士仙佛能看见,九天之上巨雷震颤,半空中是厉鬼翻腾,黑压压一片,而无明山云山雾海之中,传来了一声龙吟长啸,震动山河。一条白色的巨龙破云而上,腾空九霄。
  金丹重返,三魂齐聚,逆鳞归位——一片混乱中,谢逢殊竟重新化形为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