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
  方子谦永远平和宁静的声音响起,令吴肖的心绪也莫名的平复了许多。
  “······你好,我是吴肖。”
  “我知道,打电话来是有什么事吗?”
  方子谦似乎在吃早饭,有碗筷轻轻碰撞的声音,旁边还有人远远的在说话。吴肖有些吃力的抿了下唇,喉咙干涩道:“我知道有些唐突,但是······我想问一下,就是昨天拍的那些······”
  “你是不是后悔了?”
  “不是,我只是······”
  “没关系。”方子谦顿了顿,道:“其实,从你来工作室那天我就感觉到了,你并没有做这个的决心。本来昨天拍完,成片周六就会挂出去,我觉得你可能会再联系我,所以特意将时间推后到了下周。”
  吴肖有些错愕,他并没想过方子谦还会为了他考虑,做到这个份上,明明只是互相盈利的陌生人而已,况且他已经拿了钱,对方有权利随时随意的去处理那些东西。
  “谢谢。”他攥紧手机,努力控制着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平常一样。“那些钱······”
  方子谦道:“你先用着吧。”
  吴肖微怔,他本来就有些为难怎样把那些钱还给对方,八千块,给了莫匀六千,他手里只剩了两千,他临时反口,对方就算不问他讨要违约金,将钱全部收回去也是理所应当。方子谦却稀松平常的说让他先用着,仿佛那些钱不过是邻里间随手借的酱油米醋。
  他应该感激,庆幸,但同时更多的是惊讶和惶惑。
  “我······”
  “不是有困难吗,先用着也可以,就当是借我的。”方子谦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思,笑了笑,道:“你该不至于卷了这点钱逃跑,等手头宽松了再还就好。当然,不还的话我也没办法。如果你觉得心里不踏实,可以再来工作室做点事情。”
  “做······什么?”
  吴肖知道的工作室做的无非都是那种内容的东西,如果不拍那种东西,他还能做什么?他不觉得方子谦真的那么慷慨好心,就像第一次见面,给他披上的那件衣服,目的都是让他再回去。诸如无声的引.诱。
  方子谦笑了起来,“别紧张,不会强迫你拍你不愿意的东西,我们又不是土匪恶霸,也是正经经营的。”
  这个说辞委实可笑。做着这种违法背德的买卖交易,却自称正经经营。
  然而,更可笑的是,他在一个小时前还穿着这个人的衣服。
  衬衣的扣子被扯坏了,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还给对方,要再买件新的吗?他大概也买不起。
  “我另外在做一个专辑,与之前你看到的那些不太一样,要拍一些照片,虽然也需要脱衣服,但尺度你应该能接受。我觉得你很合适做这个模特,如果你有意向,有时间可以过来了解一下。”
  “谢谢,我······会考虑的。”
  方子谦听到了车辆声,顺口问了一句,“你现在在外面?要去上班吗?”
  吴肖低头看了看脚,这个样子大概暂时也不能去酒吧上班了,一会儿还要打电话请个假,先去找房子。
  “不是,就随便走走。”
  “哦。”方子谦停顿了两秒,“如果你现在没什么事儿的话,见个面吧,顺便给你看看我做的东西。”
  他道:“其实,我有点着急,一直没找到合心意的照片。”
  吴肖犹豫了一下,“好。”
  “你在哪里?我可以过去找你。”
  吴肖朝外面看了看,并看不出现在到了哪里。
  “我过去工作室吧。”
  在此之前,吴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与方子谦有任何交集,然而人生的际遇就是这样奇妙。在自己陷入绝境苦苦挣扎时,是方子谦那几千块让他能够暂时摆脱莫匀摆脱过去的自己。那天在工作室外晕倒后,是方子谦将他扶进了屋里,还帮他重新包扎了伤口。甚至在得知他无家可归后,也是方子谦主动提出可以帮忙找找合适的地方。
  该怎么说呢,他现在对方子谦的感激已经渐渐超过了揣测和防备。也知道方子谦其实并不像他开始以为的那样,是个功利的猥琐商人。对金钱的漠视是真的,对艺术的真挚也是真的。即使那样的艺术是他完全无法理解的。
  他看过方子谦给别人拍照的样子,没有任何情绪,只有眼底深沉的光芒。写着东西的时候,也是心无旁骛,只偶尔微蹙的眉心展示着内心清浅的起伏。
  让他想起少年时,趴在椅背上看着的那个安静的背影。
  他轻声退出门外,接起了一直在震动的电话。
  “你三天没来上班了,之前打你电话也不通,我问了经理,说你请了病假,你生病了?怎么回事?我今天只上前半夜,下班后我过去看看你。”电话一接通赵晓龙的声音就急切的响了起来。
  “手机充电器丢了,今天刚买了新的。”吴肖笑了笑,道:“我没事,不小心踩了摔碎的杯子,走路不太方便,已经不碍事了。明天我就去上班。”
  “怎么搞得这么不小心。”
  吴肖不知道该怎么对赵晓龙说,也不想赵晓龙知道那天的事。他转身靠在墙上,微微出神的看着墙上挂着的海报,“我已经从家里搬出来了,过两天收拾好了再请你过来。”
  “你搬去哪儿了?”
  吴肖顿了顿。
  刚刚进门的时候,方子谦才提到了一位朋友帮忙介绍的地方,距离酒吧不算太远,房租也很便宜,正合适他租住,大概三天后他就能直接签合约搬进去。虽然方子谦说在这之前可以暂时住在工作室,他还是坚持出去找了家便宜的旅馆先住下了。
  而这些他都不想跟赵晓龙提起,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向赵晓龙解释自己是怎样认识的方子谦这个“朋友”。
  他透过半开的门缝朝屋里看去,方子谦正专注的坐在桌前敲着键盘,大概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忽然抬头,在他有些慌乱的想要转开脸时,对他轻轻的弯了弯眼睛,便又若无其事的低下头继续工作。
  吴肖伸手将门拉上,靠着墙缓缓呼出一口气,道:“离酒吧不远,上班方便,别人帮忙介绍的,房租也便宜。你不用担心,我没有露宿街头。”
  赵晓龙沉默了片刻,“你······是不是和莫匀发生了什么事儿?”
  “你没来这两天他每天晚上都来酒吧。除了第一天过来问了我一句你去了哪儿,之后就没再说过话,来了就坐在那里一个人喝酒,喝到半夜才走······”
  那天酒吧刚刚开始营业,莫匀就来了,赵晓龙没有完全说实话,莫匀除了问了吴肖,还是来还他房子的。所以赵晓龙才担心,是不是吴肖知道了什么才从家里搬出来消失了。但是莫匀什么都没说,以他和莫匀相见两相恶的交情也不好多问。
  吴肖心脏攸的缩了一下,张了张嘴才发现喉咙涩的发疼,“他······大概是无聊去喝酒的吧。”
  赵晓龙从休息室门后朝外面看了一眼,莫匀还坐在那里,旁边两个像是朋友的人勾肩搭背的开心说笑,只莫匀面无表情的一个人喝着自己的酒。他不觉得莫匀只是来喝酒的,有可能也只能是来找吴肖不痛快的。他反而有点庆幸吴肖没来上班。
  “可能是吧,也许明天就不会再来了。”他看看坐在那里格格不入的身影,嗤了一声,“毕竟他喜欢的是女人,这样的场面他忍不了多久。”
  “······嗯。”
  莫匀喜欢的是女人,吴肖比谁都清楚,而向他证实这一点的正是他唯一谈过的大学女友,可惜的是,莫匀并不是长情的人,不过一个月他那个女朋友就被莫匀甩了。在那之后,莫匀换女人的频率更是让他大开眼界,几乎每次再见身边都不是同一个女人。
  上次电话里那个蓝小姐估计也毫不意外的成了前任了吧?所以莫匀才会在空档期无聊的跑去酒吧消遣。
  但显然,莫匀找错了地方,应该去另外的酒吧寻觅新欢才对。
  很脏不是吗?
  吴肖低低的笑了一声,挂了电话之后,才发现手心里一片湿冷,试了几次才稳稳的将手机放回兜里。
  “衣服换好了?”方子谦听到脚步声,把手边的照片放了回去。吴肖刚刚打电话的声音他隐约听到了一些,不知道电话里说了什么,吴肖的脸色不是很好,表情也有些勉强。
  吴肖的身形比例非常标准,模特的衣服都能穿,这件白色的衬衣让他那张分外苍白的脸更有种禁.欲的性.感,衬得额头上的疤猩红刺眼。
  就像第一次见面给他的印象,吴肖是个心思很重的人,隐忍,倔强,还有些生疏。此时也是那种极力掩饰着慌张的镇定,看得出心里在紧张接下来要拍的内容,但是嘴上却一句也不多问。
  方子谦并不是个热心多情的人,见过无数身世悲惨境况惨淡的人,也习惯了漠视。然而这样的吴肖,莫名的让他感觉心疼。
  让他产生这种错觉的,也许是那天在镜头下释放时无法压抑的那一滴眼泪,陡然触动了他心底深处的某些东西。也许,只是每次再见都没有任何改变,始终如一生疏而坚执的眼神。
  而他需要的,正是这样的眼神。
  “我需要做什么?”吴肖抬手摸了摸额头未愈的伤疤,“这个会不会有影响?”
  “不会,不用拿头发遮挡,露出来感觉也很好。”方子谦拿起桌上的相机,从桌子后面转出来,指指旁边改造的大飘窗。“到那里坐着。”
  吴肖走了过去,“这样吗?”
  “随意一点。”
  “不要看镜头,看你想看的地方。”
  透过取景器,窗外的阳光有些猛烈的刺在近乎惨白的脸上,吴肖有些不适的眯了眯眼。方子谦顿了顿,朝旁边换了个角度,“领口再解开两颗扣子。”
  吴肖轻轻攥了下手指,抬手解开了最上面的两颗扣子,呼吸也随着这个动作挣脱一般,让他禁不住向后靠了靠。
  “吴肖。”
  吴肖转过头,快门声连续的响起之后,空气里突然陷入了一片静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