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需要护卫吗?”我躺在马车上,昏昏欲睡的打了个哈欠。
  “自然需要。”
  “可是这都快半个月了,你不都安安稳稳的吗?也没见哪里有有山匪。”
  “山匪抢你之前还要告知你一声?”
  “呃...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觉得...就是觉得有些...”
  “有些什么?”
  “有些不好意思。”
  “为什么?”她不解,似乎在说一种奇怪的事情。
  我刮了刮鼻子,讪讪道:“我总觉的自己换了另一种方式蹭吃蹭喝。”没错,我真的这么想,总觉得自己被包养了。这可不行,白大侠怎么能当吃白饭的小白脸呢?!
  “那山匪来了你会丢下我不管吗?”她问。
  “这自然是不会!”我可巴不得山匪来了,让我大展身手呢!
  “这便够了。”
  够什么?我想问,她却一个翻身,睡觉去了。弄得我也不好再去打扰她,只好一个人趴在车窗前,百无聊赖地看着退去的风景。这些日子我大概清楚,桃竹并不是可怜我而给我的这个活计,她可能真的是单纯的想要一个护卫。
  因为在她眼里,大概是没有我的身影,对待我就像对待一个普通人一样,完全不顾及儿时的交情。
  虽然她儿时待我也普普通通罢了。
  如今已是深秋,天气愈发寒冷起来。凉飕飕的风吹来,总能激得我即使裹着毯子也能感受到席卷的寒意。
  从北地郡逃出来到现在已经快半个月了,我亲眼见着宽大湍急的河流,高耸入云的雄峰,繁荣昌盛的都城全部被远远地甩到后面,而这三辆马车却依然头也不回的向着南方巴蜀之地驶去。
  蜀郡,便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地。
  前些日子我曾经问过桃竹,为什么要去巴蜀。
  桃竹告诉我,她师父,和许多认识的人都在巴蜀,她在那里也有住宅。”
  而我却十分疑惑,既然她的亲朋好友都在巴蜀,又怎么会一个人去武威开那儿一个小小的药云间呢?我是这么想的,也这么问了。
  结果桃竹听了后却缄口不言,静静的看我了我一眼便在没有后话,那个问题也就不了了之了。
  这件事也就在我心里留下了一个小小的疙瘩。
  这日,老天似是明白了我想要大展身手的愿望,特意给我们找了个小麻烦。
  我正在漫无目的的看着风景,急速奔腾的马车就倏然勒马停了下来,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除了我及时稳住身形没受影响之外,假寐的桃竹,睡得昏天黑地的小乞丐和一旁桃竹的丫鬟澜儿,三人都直直的向前坠去。
  我看得心惊,这要是磕着木板定是极痛。虽然我有点想看看桃竹那张清冷恬淡的脸因疼痛而扭曲失态的样子,来给自己找点乐子。但看着她那双泛着波纹的眼眸,我终究是觉得不忍心。更何况我还是护卫呢,理应保护她。
  于是迅速伸出了手意图拽住仍在往前坠的桃竹。
  可惜我的指尖还没碰到桃竹一分一毫,就有一个青色身影快我一步扑向了她,是澜儿。她一把将桃竹环抱在怀,然后以身为垫狠狠的砸向木板。
  “砰”的一声,十分响亮。紧接着便是她一声痛苦的闷哼。
  “澜儿!你如何了?” 桃竹在她怀里翻过身,急切的问道。她脸上的表情也从波澜不惊,到惊讶,再到最后的惶恐,变化莫测十分精彩。但得以如愿以偿的我却没有半丝愉悦的心情,甚至还有些心虚。
  “小,小姐,我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快,起来让我看看!”桃竹不管不顾,焦急地伸出手在她的背上摸来摸去,甚至不曾注意她还被澜儿圈在怀里。
  我伸出的手僵在空中,然后讪讪的收回来。楞楞地看着环住桃竹的澜儿,和一向冷淡的桃竹惊慌失措的模样,心口却总觉得压了一块石头,很不是滋味。
  这时我才想到,澜儿对于桃竹貌似很重要,至少比我这个护卫外加儿时的普通小伙伴更重要。心里又羡慕又嫉妒,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桃竹也会紧张我。
  唤回我心神的是一连串极其委屈的哭泣。
  “呜...好痛...呜....”
  是小乞丐,她也磕着了。
  我别过头,瞧见小乞丐泪眼模糊的样子甚为可怜,忍不住抬手轻轻的在她被撞得红彤彤的额头上抚了抚,想要抚慰她的伤痛。而她则一把搂住我,撒娇般往我身上蹭了蹭。
  嗯,这才对。这种感觉才是对的。
  我满意的揉揉小乞丐的脑袋,然后又小心抹去她的泪水。心里是十分满足,养个孩子还是很好玩的!
  却不想还没开心多久,就被小乞丐的话泼了冷水:“诶,沐姐姐要是天天都能对徵琅儿这么温柔就好了。”
  我抚在她额头的手一僵,然后狠狠的敲了小乞丐额头几下:“什么叫天天?!我对你难道不够好吗?”
  “当然不够!自打沐姐姐成了桃竹姐姐的护卫之后,沐姐姐眼里就只有桃竹姐姐,已经好几日不曾关心过徵琅儿了!”言罢,小乞丐撇着嘴,双手抱拳背对着我。
  我没好气的戳了戳她的头:“小白眼狼,我不干护卫怎么供你吃吃喝喝?你倒好,还要倒打我一耙。”
  “才不是倒打一耙,明明徵琅儿也是交过钱的!”
  “什么叫交钱,明明是你自己给我的。”我无奈道,结果头一摆,就看见给澜儿上完药的桃竹和澜儿也都齐齐看着我,眼神还十分古怪。
  ???怎么了?干嘛这般看着我?
  心里一个咯噔:“你们不会真以为我抢小乞丐的钱吧!”
  她俩眯着眼睛看着我,眼神十分耐人寻味。
  我刚要开口解释,就有一个人探入了马车,打断了我的开口。
  他一进来就抱拳跪地,垂着头道:“主子,第一辆马车突然失控,马车翻倒,其余马车均无异样,主子可要出去查看一番?“
  “去。“桃竹冷冷地说了一个字,起身拂袖就欲走。
  可那男子这时却犹豫的看了看桃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有话直说。”桃竹皱着眉头道。
  他赶紧低下头,慌张又有些欲盖弥彰般道:“马匹突然失控,事有蹊跷,小的担忧小姐若贸然出去恐有不测。”
  桃竹听完若有所思的看了那人一眼,唇角一勾,淡淡道:“无妨。”便越过那人下了马车,临了还若有若无地瞥了我一眼,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得嘞,干活!
  我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徵琅儿,然后跟着桃竹下了车。
  下了车,入眼是一辆撞翻在地的马车,车身整个被巨石撞出一个大窟窿。看起来破烂不堪,仿佛随时要散架一般。车里装载的药材,金银凌乱的洒在地上,被阳光一照很是晃眼。车夫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身体精壮,应对也算是及时,马匹失控的一瞬就立马跳了车,因此只受了点皮外伤。
  但马匹就没么幸运了,两匹骏马奔腾的飞快,狠狠地撞上了路边的巨石,脑袋撞得血肉模糊,眼珠子都碎掉了,整个身子也畸形了,马鞍被硬生生挤得镶进皮肉里去,仔细一看甚至能看到白森森的骨头,瞧起来格外可怖,也格外惨烈。
  我踩在石子上,瞧着毁坏的马车,心里发毛,一阵后怕:幸好幸好,幸好我们乘坐的是中间的那辆马车,前后都有马车护着,不然现在嵌进石块里的那坨肉恐怕就是我们了。
  我瑟索瑟索肩,靠近桃竹,低声道:“这也太狠了,不会是你哪个仇家追了过来吧?”越说,我越感觉是这么一回事,然后又砸吧砸吧嘴幸灾乐祸道:“啧啧啧,你这是干了什么,人家这么恨你,瞧这架势是要把你剁成泥抛尸荒野啊。”
  言罢还煞有其事的摇摇头,拍了拍桃竹的肩膀:“别担心,有我白大侠做你的护卫,一定会竭尽全力保护你的!”
  桃竹静立在一旁,本是出神地看着摇摇欲坠的马车。闻言便转过头来,冷冷地瞥了我一眼,那眼神尖锐的好似要把我钉在地上一般。
  我被她充满冰渣子的眼神看得发毛,悻悻的退后一步,眼观鼻鼻观心,不再言语。
  这般过了一会儿,桃竹才缓缓收回目光,迈着步子走近那辆马车。
  见她若无其事的走过去,我下意识便想开口阻止,不为别的,实在是那坨烂肉太...太下人胃口了。
  但人家小女子都没说什么,我一个武功高强的大侠先挑剔提来,总觉得怪矫情的。所以我只是欲言又止,又瞧了眼血肉模糊的马匹,强捱下喉咙翻涌的呕吐感,也认命的跟了过去。
  临近,只见她,从腰间掏出一个手帕,隔着手帕扒拉扒拉被撞得粉碎的马匹头骨,这还不够,她竟然还将脸凑过去嗅嗅!看得我肠胃翻涌。
  一阵捏拿之后,她右手一翻,指缝间便多了几根银针,在烈阳下一闪一闪的。然后,咻得几下,把畸形的马头扎成了个刺猬,瞧得我心中十分复杂,十分膈应。
  我不由得感慨,大夫不愧是大夫,面对这样可以称之为一滩烂肉的东西,还能面不改色,左右摆弄,甚至还能掏出银针扎着玩,当真是医者可怖,医者可怖啊!心里暗暗发誓,以后怎么着也不能得罪医生。
  惹不起!
  我这边感慨,桃竹那边手却不曾停,捣鼓了一会儿后,脸色却是越发...爽朗???瞧她那顾盼生辉的眸子,蜜桃般甜蜜的笑容,不知道的指不定以为她手里摆弄的不是烂肉,而是她看上的某个俊俏小公子呢!
  我瞧着她抚着那坨肉痴迷的笑,身上鸡皮疙瘩都出来了,忍不住吞了口口水。第一次觉得桃竹好像非我想得那般虽然冷淡,生人勿近,但心地善良。
  或者,这是个假桃竹?
  我甩甩脑袋,将繁乱的思绪丢了出去,硬着头皮凑过去,低声问:“桃竹,怎么啦?没变成肉泥很开心?”
  我发誓,我真的只是诚心实意的关心的问候了一句,没别的意思,结果桃竹却当场将笑容僵在脸上,气氛瞬间就转到了凛冽寒冬之中,我甚至觉得再过一会儿天上都要飘起雪花了。
  只见她,柳眉弯弯,勾着月牙似的薄唇,轻笑着看了我一眼,朱唇轻启,声音好听的像广寒宫里的嫦娥仙子一般缱绻动人:“我真想把你这张嘴拿针缝上。”
  呃....打扰了打扰了。
  我被她甜美笑容中吐出的恶毒话语噎得喘不过气,狠狠的咳嗽了一声,然后在她微笑的注视下默默地后退一步...
  再退一步。
  好在桃竹只是白了我一眼,也没有真的拿针缝住我的嘴,这让我不由得松了口气。她转向扎成刺猬的马头,两指轻轻捏住一根深入血肉半截的银针,然后用力一拔,甩出一串血丝,溅到她雪白的绣花褙子上,瞧起来分外妖艳。
  她将滴血的银针对着我,不理会我止不住又退了一小步,缓缓道:“这马被人下了毒,毒素不强,单纯的麻痹肌肉,使马动弹不得。”
  言罢,将银针小心的用手帕包裹起来,放进一个小盒子里。歪歪脑袋看着我道:“你说,是谁这般奇怪,下了这毒?还错下到这两匹拉货的马上?”
  看她那一副装傻俏皮的模样,不用说也明白她心里怕是有了思索,故意问我罢了。
  我瞧着隐隐发青的银针,顿了顿,猜测道:“我们出城这些日子,时常露宿山林,会不会是谁趁天黑下毒,搞错了马车?”
  言罢,又总觉得那里不太对劲。载人的马车虽然和货车有点像,但稍加分辨就能区别开来,如若真是仇人下毒,又怎么犯这般低级的错误?况且就算真的摸不准是哪辆车,为何不干脆全下毒?这样岂不就是万无一失了?
  果然,那边桃竹听完我的回答,也是摇摇头,指了指不远处停着的两辆马车笑笑道:“如果是你,明知是对仇人下手,又何必留情?斩草不除根,不仅多此一举,还容易惹祸上身。划不来,划不来啊。”
  不可置否,桃竹说得很对,既然做的出下毒这事,定不会是什么光明磊落之人,没必要留下活口。明明没必要,却这般做了。
  “这下毒之人,本就不是不死不休的“仇人”。”还未等我想出其中关键,桃竹就已经出口打断我的思绪,接着眨巴眨巴眼睛冷笑道:
  “说不定是要放我们一马呢....不对,他已经杀了两匹马了,应该叫放过我们。”
  “什么?”我没反应过来她的意思,下意识的问。
  她却笑笑,穿过我走向不远处的两辆马车,悠悠道:“走了,蜀郡快到了。”
  我疑惑的看了看她,又乜了眼撞死的马,抿抿唇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