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饭后,贺文璋照例要午睡。
  于寒舟是不要午睡的,她把贺文璋送回房后,就去寻安夫人了。
  安夫人则对她道:“既然你喜欢他,我也不再说什么了。总归是你自己求来的,是好是坏,你都受着。”
  于寒舟点点头,一脸乖巧:“是,母亲。”
  安夫人看着她这样,不禁又是来气,扬起手,看着她乖巧的样子,又恨恨地放下来:“你高兴就好了!”
  她是怎么也不明白,女儿看上那病秧子什么了?嫁给他后,就如同什么心愿都了了一样,这样的乖巧。
  从前在身边时,她可没这样乖巧过!
  于寒舟能怎么说?之前的事又不是她干的。
  “母亲,你有没有想我?”她抱住安夫人的手臂说道。
  既然说不清,那不说就是了。
  她长到一十六岁,没享受过亲情的感觉。在侯府时,看到侯夫人那样疼爱贺文璋,连她都沾了光,又羡慕又期盼。现在安夫人跟前,不禁心中一动,学着从前安知颜的模样,同她亲近起来。
  安夫人拍她一下:“想你做什么?没得来气!”
  “我可想母亲了。”于寒舟却道。
  侯夫人哪里信她,冷哼道:“想我?我就是三岁孩童都不信你。”
  母女两个说了会儿话,待贺文璋快起的时辰,于寒舟就站起身来:“我去接璋哥。”
  安夫人的眉头跳了跳,拉住她正经道:“颜儿,府里头今日还有些事情,不便留你们了。你看下璋儿怎么样了,不然你们早些回去吧?”
  府上有事是假,不敢留他是真。
  于寒舟当然懂得,也不说破,点点头道:“好。既然府上有事,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安夫人舍不得女儿,可也没办法,总归是嫁出去了。不舍地看着她,硬着心肠没留她。
  安家众人一直把两人送到二门处。
  安夫人道:“我见你们两个情投意合,互相体贴,心里就放心了。你们两个回去后,还要这般互相敬重、体贴才是。”
  时至如今,安夫人也只得把女儿喜欢贺文璋的原因归为,女儿的癖好奇怪!
  她就喜欢这样病恹恹的男人。
  然而这样的癖好却是不好说出口的,未免叫人瞧低。
  因此,根本没有什么癖好。是她女儿仰慕贺文璋的才华,喜欢他,才嫁给他,同他情深义重。
  安夫人心里咬定了,也是这么表现的,还叮嘱女儿道:“颜儿,好好照顾璋儿。”
  贺文璋不知安夫人的想法,此刻见岳母对他和颜悦色,还让媳妇照顾他,端的是一片慈爱心肠,不禁十分触动,保证道:“小婿一定好好对她。”
  第010章
  回去的时候,安夫人回了重重的礼,一并被带上马车,驶离了安府。
  来时载了满满的一车,走的时候又带了满满的一车,贺文璋忍不住对于寒舟道:“岳父和岳母对你我实在慈爱。”
  于寒舟点点头,认真对他道:“来时我以为他们生我的气,恐怕会怠慢你。此时看来,实是我小人之心了。父亲母亲纵然生我的气,也没舍得给我脸色瞧,更是对你以礼相待。”
  贺文璋立即应道:“是,岳父岳母对我实在很好。”
  连个嫌弃的眼神都没给他,只岳父在进门时哼了一声,其余人皆对他客客气气,礼遇之极。
  让贺文璋自己说,如果是他的女儿嫁给这样一个家伙,他可不会如此客气。
  于寒舟见他神情诚挚,显然是发自内心这样觉得,不禁微微一笑。这样就好,她不希望贺文璋对她的家人有什么不满。
  她的家人,都是很好的,他作为她目前的合法丈夫,也要如此觉得才行。
  两人坐在宽敞的马车里,并没有刻意拉开距离,因此衣袂交叠,随着马车的晃动而簌簌摩擦着。
  贺文璋的耳朵很灵敏,他听见这声音,浑身不大自在。喉间又灼又渴,忍不住清了清嗓子。
  “是渴了吗?”于寒舟便问道,顺手给他倒水。
  原本翠珠等人要在车上服侍的,但贺文璋不喜欢,都给遣到后面的车上去了。
  此时累得于寒舟给他倒水,贺文璋有些不好意思,但是看着她纤白的手指捏着杯子,指甲如贝壳一般粉嫩可爱,不禁又心中喜悦。
  他心中想着,岳母大人说了,两人要互相敬重,互相体贴照顾。她今时给他倒茶,他日后也会的。
  “多谢。”他低头接过茶杯,轻声说道。
  其实他不渴,只是真正的缘故却不好意思说出口,于是就装作口渴的样子,低头饮了大半杯水。
  “还要吗?”于寒舟见他几乎饮尽,以为他渴得厉害,便说道:“翠珠说过的,不能等到渴透了才饮水,有些口渴的时候就要饮一些。”
  一边说着,一边又给他续了半杯。
  贺文璋心下臊得慌,垂着眼睛接过,轻声道:“我记住了。”
  于寒舟见他接过又饮,便多说了一句:“慢些,不要大口喝,小口抿着解渴罢,你已是喝了一杯了。”
  “嗯。”贺文璋低着头,垂着眼皮,一眼也不敢看她,小口小口啜着杯子里的水。
  于寒舟看着他这样子,不禁想起自己曾经养的一只小猫。忘记是几岁时养的了,想来不过七八岁罢?偶然一次在角斗场的围墙根处看到一只可怜兮兮的瘦猫,凄惨得紧,只有三条腿。
  那猫儿明明一身白色毛发,却因为生活得太狼狈,一身毛都打结在一起,浑身灰扑扑的。她那时十分孤单,便把小猫抱了回去,给它洗澡,拿出自己的药给它包扎伤口,又将自己的食物分出几口给它。
  她每天拼杀,好容易挣得一顿饱饭,就这么喂给小猫,她也没觉得惋惜。把小猫洗得白白净净的,上场前抱在怀里亲一口,下场后就把脸埋在小猫白又软的皮毛中深深吸一口,每天的日子过得也很快乐。
  她这时看着贺文璋喝水,犹如看到刚被她捡回来的小猫,因为受着伤,什么动作都不能过大,小口小口舔着她手心里的水,还呜咽地小声叫。
  贺文璋被她看着,渐渐有点不好意思,心道她难道是看穿他了?知道他是假装口渴?
  不能吧?就连一直照顾他的翠珠,也经常看不出他在假装。
  但是她跟翠珠不同,贺文璋有点拿捏不准,想了想,开始加快了喝水的速度。
  “慢点喝。”谁知,就被她按住了手腕。
  贺文璋便明白了,她并没有看穿他假装口渴的事。她盯着他,只是怕他一时情急喝得快。
  他心里甜丝丝的,忍不住想,她对他可真关心。
  “我错了。”他老实说道,把杯子放在了桌上。
  于寒舟见他喝了一杯半,觉得差不多了,也就没再说什么。
  马车轱辘辘地驶动着,来到繁华处,便听到外面什么声音都有。小贩吆喝声,行人议论声,争执声,笑骂声,热闹极了。
  于寒舟才穿到这里没几日,还不曾真真切切逛过街,一时好奇,就将车帘掀开一角,往外看去。
  她看得专注,而贺文璋也不由得透过那一点缝隙往外看去。
  他也没怎么出过门。
  也巧,往外随意一望,就看到一对平凡的夫妻,并肩走在街上。男子的肩上扛着一袋米,女子的手里提着一只竹篮。两人的相貌皆不很出色,但是能看得出他们之间的亲近。
  那是两个人长长久久地在一起,同吃同住,同坐同卧,才能养出的亲密和默契。贺文璋看着这一幕,心头渐渐发酸。
  他不能。不仅不能为她扛米,甚至不能同她一起逛街。而他看着她的样子,分明是想到外头走一走的。
  可是他却不能陪他,因为他的身体不好,以后还会更加不好。
  思及此处,贺文璋犹如被人兜头泼了一桶凉水,整个人都激灵了一下。他差点忘了,他根本不能跟她做真正的夫妻。
  他是活不久的,他不能跟她有过于融洽的关系。否则,来日他走了,她岂不是难过?
  想到她刚刚盯着他喝水,唯恐他喝得快,对他那么关心,贺文璋心里又甜又苦。
  甜的是她对他好,苦的是他马上要将这份好给推开。
  “我有件事同你说。”
  于寒舟正看着窗外的景致,蓦地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语气还有点凉丝丝的。她有点惊讶,便松开了车帘,回头往他望过来:“要说什么?”
  她澄澈而好奇的眼睛,不带一点的防备,让贺文璋觉得自己自私极了,卑鄙极了。
  他暗暗攥了攥拳,硬下心肠,声音冷淡地道:“你当初嫁给我,不是因为喜欢我吧?”
  他一直不知道真正的原因。但是他猜,多半跟他的弟弟脱不开干系。当时他们兄弟二人离开,他回头看了一眼,她的目光充满愤怒与不甘。
  所以,她执意嫁给他,是要报复文璟吧?无法做他的妻子,就做他的大嫂,日日拿礼数压着他?
  贺文璋之前是这么猜测的,所以一开始她嫁过来,他才会敲打她。
  原本这几日她的表现很好,他不该再敲打她,尤其两人还做过约定。但是,此刻他却不得不提起:“我也不求你的喜欢。”
  他硬着心肠,说出这句话,只觉得一颗心像是被什么攥住,令他有些呼吸不畅。
  “只你记着,我们之间的婚事,是做不得数的。你不喜欢我,我也……是母亲为我娶了你进门。”他实在说不出“我也不喜欢你”这句话,“日后你我在人前是夫妻,在人后,便是朋友。”
  他艰难吐出“朋友”两个字,也不知怎么,心里酸涩得厉害。
  他忍着这酸涩,又说道:“常大夫说,我活不久,大概不到一年寿数了。既如此,只要这一年中你安安分分,那么待我走后,我送你一件重礼。另外,我名下银钱、田产、字画等,都送你做嫁妆。”
  顿了顿,他更是艰难地道:“我还会求了母亲,倘若你寻不到好人家,让她帮你寻。”
  于寒舟听到他这番几近于安排后事的话,又惊讶,又意外,不知道说什么好。
  一开始听他旧事重提,她还有些不高兴。因为两人说好的,她安安分分,他就不难为她。结果无缘无故的,他又敲打她,怎么能让人不恼?
  可是听到后面,她就发现不对了,这跟安排后事有什么分别?
  “这样啊。”她犹豫了下,很快选择顺从他的心意,干脆利落地点头:“行!”
  他都说得这么清楚了,一定不希望她拒绝。若是她拒绝,说不定他还要生气。
  反正这些要求,对她没什么坏处。
  说起来,他刚刚的话,就像是上一次约定的补充版。之前那次,他只说不难为她,这次还补充了许多,既要送她重礼,又要送她银钱、田产、字画等,给她当嫁妆。
  这对她没一点坏处的。
  于寒舟倒不很贪图他的这些东西。她并不贪婪,小富小贵,衣食无忧,不吃苦头,对她来说就足够了。只是他刚刚还说了很重要的一点,他们两个人的关系。
  对两人之间的关系,于寒舟自己是有过定位的,那就是朋友。毕竟,以他的身体情况,他们做不了真正的夫妻。但是,这样的话,她却不好说出来。否则,他未免要多想,以为她嫌弃他或者怎样。
  现在他自己提出来,真是再好也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