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抢棺椁您给我办泼脏水章
  这一路畅通无阻,直接到了久违的京城。
  其实走了也不过十来天,只是这感觉恍如隔世,一直待机夫君就换人了,到现在声歌都没搞懂这遭趟流程是怎么跑出来的。
  而且现在还得带着重孝,虽然这么说不是特别好,但是感觉上确实有点莫名。
  已经是初夏,但京城南门外没有一户卖东西的摊位,连运送物资的车马也是稀稀落落,京城圆弧状的南门洞紧闭,门外站着两名军士。声歌冲冀北王府的一众侍卫示意按说好的来,随即打马上前。
  两名士兵先是一愣,然后交换了一下眼神,一名士兵跑进了门洞。过了片刻,大门从里面缓缓打开。
  说好了是在门外迎,怎么又变成关门打狗了。
  声歌转头对众位侍卫道:
  “今日一去凶多吉少,乐意进的跟我来,来不来绝不勉强各位。”
  说罢一马当先进了城门。待一众侍从全部进入,北门又吱呀呀地关上了,氛围顿时肃杀起来,路边的小紫花仿佛都转瞬枯萎,变回了秋日的落叶。
  在声歌印象里,京城南门口是一片异常繁华的商业区,这里街道异常宽敞,酒肆茶楼还有各种商业店铺林立,日常人流如织。京城虽然有宵禁,但是这种宵禁在南门的朱雀街并不适用,到了晚上各路官宦与二代自己会用自己的身体将街道温暖起来,兔子、葫芦、竹筒形状的红灯笼挂在街面上,就算是寒冬腊月店面里也有盛放的桃花,简直是烈火烹油般的繁荣。
  但如今不一样了,街道两旁的店铺都关门闭户还上了板,街道上不但没有灰尘,而且连半个人影都没有。此时此刻朱雀街第一个交叉口上停着一具灵柩,灵柩四周空空如也。
  一种不太对的心态在声歌心里油然而生。自己是不是不该接这趟活?怎么看都不是自己能够驾驭的样子啊?
  翻身下马,声歌缓步走到棺椁前跪在地上,高声道:
  “我北周以仁孝治天下,我等今日迎返太妃灵柩,恳请陛下允准!”
  没什么反应。
  “我等今日迎返太妃灵柩,恳请陛下允准!”
  还是没反应。
  可能是发声没用丹田气,声歌觉得自己嗓子已经有点哑了,但是也没办法只好继续,一众侍从都跪在声歌身后,一复读就是半个时辰。声歌感觉自己快说不出话来了,右边膝盖也麻了,很想换个边用左腿跪着,顺便再喝点茶水,但是这样又给人感觉不太严肃,只好轻轻嗓子。
  正在这时一名白衣男子从棺材后面缓缓绕了出来,背着手看向声歌。男子穿着一套蓝色的扣身软甲,左边耳朵上带着个金耳环,宽肩细腰眼眉细长。
  声歌抬头看着苻亮,苻亮也低头看着声歌,这样子就好像两人上辈子认识,这辈子看着比较眼熟,但是到底认识不认识大家也没什么底。
  苻亮道:
  “我还没死呢,你带着孝干嘛?”
  声歌一阵不适,但马上调整了一下情绪,悲戚道:
  “陛下,我冀北王府一心匡扶主上,只是因听了小人谗言才举兵前往京城救驾。如果我等进退有所不妥,您要杀要剐,我与王爷自当领受。但我北周以仁孝治天下,您以太妃灵柩要挟,岂能让天下人信服?今日请求陛下高抬贵手,让臣妾将棺椁迎返!”
  苻亮闭上眼按了下额头:
  “你们俩到底怎么回事。苻雍是不是把你给硬上了?他床上很能耐吗,你甘愿出来替他挡刀?”
  声歌嘴角抽了抽:
  “您严肃点,说正事呢。”
  苻亮嘘了口气,还真一脸严肃地看向声歌:
  “苻雍为什么没来?他娘的棺椁,他居然不来迎,这就是他嘴里的孝悌廉耻,忠孝礼义?”
  艾玛,又来这套。忠孝礼义,你真信还是他真信?
  但这话也不能不接,声歌笑道:
  “敢问陛下,何为孝悌?”
  苻亮眼神一闪。声歌道: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今时今日冀北王府一脉都死在您与太上皇手上,王爷是府中惟一的男子,您一心想诱他来京将他斩杀,如果他来会使府中绝嗣,此方为真正的不孝。是以我力劝他不要来。相信陛下侠义热血,必不会将男子之间的仇怨迁怒女子,今日太妃灵柩必能回返,早日前往上京与先王爷合葬。”
  苻亮看了声歌许久,忽然蹲在声歌面前,两人面孔相对。苻亮低声道:
  “别人叫你两声王妃,你还真进入角色了?你尉迟府上下八十多口怎么死的,这就忘了?还有你弟弟尉迟声默,也是他杀的,对吧?他给你一个正妻的头衔,你就把你全家的血债一笔勾销,还对他感恩戴德的,他跟你说了什么,把你洗脑洗成这德行?”
  声歌瞧着苻亮的眼睛:
  “阿亮,如今你什么都有了。你有皇位,有江山,膝下儿女成群,可苻雍呢?他爹他娘都被你和你爹给害死了,膝下更没有半个儿女,你还想让他把脑袋送你?你不觉得自己做得过分了吗?”
  苻亮轻轻一笑:
  “我们发过誓要生死相守,结果他却把你给弄走了,你还说他什么都没拿?况且他真有那么可怜吗?你知不知道,他得到了他娘的死讯后,西北兵马还是日日骚扰北路军营,搞得四方驻军无法支援京师,我也无法安心对他出兵。更可恨的是,他居然去联络西边萧家,想要与外敌结盟。你觉得他真有那么伤心吗?他不过是对你露出一个伤心难过的样子,让你同情他可怜他,心甘情愿地为他卖命。我太了解你了,当然也知道怎么做能让你对我死心塌地,只是我没他那么不要脸,做出那一副可怜相。”
  听见这话声歌怔了一下,但马上想起苻雍说自己心绵意软心志不坚,乃是下下考绩。咬了下牙,声歌退了一步跪下,朝苻亮叩头道:
  “臣妾以冀北王嫡妻身份,请陛下将太妃棺椁放还,臣妾叩谢陛下恩典!”
  苻亮做出一个被烫了舌头的表情,一伸手将声歌头上的孝带扯了下来。这下声歌后面的几名侍卫都站了起来,声歌做个手势示意众人跪下:
  “士可杀不可辱,今日无数双眼睛看着陛下,请您三思而后行!”
  苻亮瞪了下眼,一把将孝带甩在了地上,伸手来拉声歌。声歌立刻向后面闪了开来,苻亮一步上前扯住了声歌右手,大步将声歌拽到了旁边的巷子里。这下一众侍卫都站了起来,两名侍卫将巷子口堵住不住朝里头看。声歌看着几人一阵别扭,却被苻亮一把将脑袋扳正。
  苻亮紧盯着声歌:
  “师妹,今日跟你说句实心话。反正他也没来,跟你斗也没什么用,把他娘的灵柩放回去对我而言只是一句话,灵柩回去了,你也不算欠他的。苻雍是个什么人,你比我更清楚,他一句话就让我被天下人侧目,再一句话就把我俩拆了。我告诉你,嫁给他你就是自寻死路。
  打你一掌是我错了,你很清楚,从杀了苻景苻襄那天开始,尉迟声歌和苻亮就已经是一体双身,离开彼此我们都活不长。今日棺椁可以走,你留下,行吧?”
  声歌盯着苻亮:
  “阿亮,如今天下都知道,我已经是苻雍的嫡妻,如果我离开他跟你走,跟杀了他有什么分别?”
  苻亮眼睛一瞪:
  “几日不见,苻雍到底把你怎么了?现在张嘴闭嘴嫡妻正室明媒正娶,你一个习武女侠侠,一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被人搭进正门给人当正室,你就这么点追求吗?苻雍到底怎么把你洗脑了,搞得你像个市井妇女一样婆婆妈妈?用不用把你脚也缠上?”
  声歌皱了下眉:
  “不管怎么说,他把这位子给我了。况且我还不是清白之身,他的这份恩情我当然该领。”
  苻亮怒极反笑:
  “恩情,我可去你的吧。他苻雍是什么人?肚子里算盘打得山响,府中居然一个妾不娶,做出一副造作样子。他对自己都这么狠,难道真能对你我的事毫不介意?你入了他的府,就得天天晚上陪他睡觉,到时候连个替你的都没有。每每想起你不清白让他吃了亏,他岂能不变着法折磨你?白天还得替他料理府里的事,生慢了也是挨千刀的大罪过。不知什么时候不合他的心,一万个心眼子就夯在你脑袋上,一个都够你半年才能回过味来。这种日子你过不了,不累死也得气死,下次再见你估计就剩牌位了。”
  此言一出,声歌顿时遭遇了精神重创,瞪着眼半天没说出话。
  但转念一想也不对,现在是抢灵柩好吧,非常严肃的场景,这满嘴说的都是啥啊?
  见声歌懵了,苻亮抱起胳膊:
  “不说这些,就说现在。你走之前他怎么跟你说的,你不回去他就活不了了?我呸!装的小媳妇一样,苻家还有比他脸皮厚的人吗?你知不知道,他给李柔写信的时候怎么说的?我还没死呢,就游说李柔带着太子改嫁给他,那洋洋洒洒一大篇腻味话,哇啦啦就跟不要钱一样。李柔也是,还给他回信,口口声声说与他周旋。我天,我都懒得跟你说!”
  忽然间声歌和苻亮心里浮现出一种同病相怜的感受,两人同时叹了口气。好好的怎么会摊上这种伴侣呢?
  但是转念一想,这又能怪谁?还不是怪自己太水烂泥扶不上墙,要不是不得不为,谁愿意做这么多污糟事呢,人家李柔也很无奈好吧?
  换个角度看,如果不是李柔打后援给力,把各种恶心事都替您做了,坏人dangfu都替你当,你苻亮皇位怕也坐不了这么久吧?您皇位坐着,锦衣玉食享着,三千嫔妃伺候着,转过头又怪人家李柔太阴毒,这似乎也不太厚道?
  想到这里声歌就疑惑了,苻亮好歹想当皇上,可自己啥也不想当啊,那自己找苻雍这么个搭档目的何在呢?就算自己不需要目的,那苻雍跟自己成亲又目的何在,难道是日子过得太好了非要把烂泥糊到墙上头,挑战一下自我,调剂一下乏味的人生?
  见声歌眼神犹疑,苻亮忽然拉住了声歌的手。声歌一惊,扭头去看,发现巷子口的几名侍卫都紧紧瞪着自己。越过几名侍卫,声歌看见了外头那具榉木的棺椁。东风渐起,一捧花瓣夹杂着花萼落在了椁盖上。
  声歌忽然想起来苻雍的话,如果自己要让他身败名裂,那在苻亮碰自己的时候必须自裁,否则就让孩懒水平山麓成灰,尉迟显一部不载青史。听起来挺强势,其实是苻雍在恳求自己不要离他而去。对于苻雍这种人来说,非得用强势的话来表达令人悲悯的意思,想必是真的心里没底,真的已经快哭出来了。
  转瞬之间,一支匕首架在了苻亮脖子上。声歌望着苻亮:
  “可惜三年不够全你我的情义,你我注定得不到一个好的结局。但这三年却够全我毕生忠义,所以抱歉了。”
  苻亮不知所谓地呆住,声歌抬起左手:
  “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