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砍死我,我要砍死你
  声歌被问得一愣。苻雍道:
  “当年我北周进关时,taizu太宗认为你尉迟氏怀有异心,早晚有一日扰我天下安危,因此只派你部冲锋陷阵。当日你尉迟氏抛头颅洒热血却无半点爵位实权,此事确否?”
  声歌默然半晌,低头道:
  “是。”
  苻雍眼神忽然异常清澈起来:
  “太宗天会十五年,你尉迟氏冲锋于瓜州,被南军截断断粮五日,眼看就要全军覆没。是我爹带兵两路救援,将你尉迟氏救于水火之中,若无我爹当日的行止,今日你尉迟声歌也不能站在这里与我说话,是也不是?”
  声歌咬着槽牙,半晌道:
  “那又怎么样?”
  苻雍对着天空笑道:
  “后来你爹尉迟泰裕在我冀北王府前下跪三日,恳请我爹收你尉迟部为家奴,誓将万世效忠苻重弼一脉绝不悖逆,正因如此我爹弥留之时才让你尉迟氏为我协理兵权,是也不是?”
  声歌心中发颤:
  “阿雍……”
  苻雍闭上眼睛:
  “你不要叫我。我爹死之前对我说,你尉迟氏虽然非真心感慰冀北王府,总有尉迟显之后的血性在。有你尉迟氏辅佐,来日我虽不能位列权臣,但也可后顾无忧。可入了你尉迟府后,你尉迟氏不但不将我当做少主相待,便说将我看做个人都实数勉强。为了拿住冀北王府的兵权,你爹一心将我养废,文不教武不授,连我身边的侍从也一个个莫名身故,渐渐全部换成了你尉迟府的眼线。你爹又把手插进了幽州营,连我爹的心腹都敢杀伐。我怕你爹谋算于我,为保身家性命,居然不敢露出半点违逆的心思。声歌,你拍着良心说,若不是有我爹的手下辅佐,有你将我当做弟弟爱护,我苻雍能活到今日吗?”
  声歌坐在了稻草垛上:
  “好了,事已至此,我不问了。”
  苻雍忽然激动起来:
  “你不问我,我也要问问你,什么尉迟显之后将相忠良,你尉迟府除了生出你这么一个漂亮诱人的女儿,到底还有什么是处?”
  声歌心中一紧又站了起来:
  “婚书的事的确是我爹利用了你,可尉迟府你卖也卖了,何必再说这等诛心之语?”
  苻雍笑道:
  “说你傻你还真傻给我看。你以为你爹是在写婚书那日才将你许给我的吗?当年我将兵符借你,你爹就看出了苗头。当时你爹对我说,尉迟府只有你这个女儿,绝不可能明珠暗投将你配给庶子,必将你许给我权做侍妾终身侍奉。我心中自然清明,当即告诉你爹必明媒正娶将你迎为正室。你猜后来如何?”
  声歌已经知道苻雍后头的话是什么。苻雍继续道:
  “万没料到,苻亮逼宫当日,你爹竟然将他放进你的闺房,将你俩关在里头。你爹风月见惯,难道他不知道那等关头你俩在里头会出什么事?”
  声歌低声道:
  “好了,你别说了。”
  苻雍长长吐气:
  “你喜欢苻亮,甘愿把清白身躯给他。好吧,我也认了,我没有说话!岂料七日之后,你爹看出苻亮要铲除你家的苗头,将我叫到你尉迟府中,当即写下婚书给我,而对你俩的事只字未提!声歌,你爹简直把我当个傻子。你猜我当时怎么想的?”
  声歌感觉自己只想死一死。苻雍默默望着声歌:
  “你以为我不乐意?错了,我又忍了!我想着只要你嫁给我,之前的事可以既往不咎。尉迟声歌,你活这么大,见过我这么窝囊的世子吗?”
  “我拿着你爹的婚书想了一夜。当日我手中虽然有我爹留下的兵权,但在军中却没什么威望。苻亮已经二十多岁了,曾多次领兵出征,他在朝中有李氏扶持,而你爹尚未和苻亮撕破脸。如果我出手,你爹只会像今日萧越一样骑墙观望,而不会出兵襄助,因此我的胜算绝对不会超过三成。如果输了,我爹的英明也会毁于一旦,我打不了这一仗。”
  声歌将手放在膝盖上看向苻雍,苻雍不说话了。
  声歌缓缓站起身:
  “那么落叶飞花呢,是谁教你的?”
  苻雍似乎终于听见了自己一直担心听到的话,整个人轻松起来:
  “向你偷师学的。”
  声歌攥起拳头:
  “好,好吧。苻雍,我现在问你,我弟弟尉迟声默到底怎么死的?”
  苻雍静静地看着声歌:
  “我杀的。你都知道了又何必问我?”
  声歌忽然扯住了苻雍的前襟:
  “我不信。苻雍,我不相信!你为什么要杀声默,为什么?他哪点对不起你,难道他也像我爹一样难为你了?”
  苻雍伸出手抓住了声歌手:
  “你好好想想我为什么要杀他。”
  声歌感到心肺震颤,完全说不出话。苻雍轻轻将声歌的手推开:
  “尉迟声歌,我问你。你尉迟府被剿灭的第二天,你和苻亮在昭阳殿左偏殿说了什么?”
  闻听此言,声歌忽然一震。
  苻雍笑道:
  “当日你爹身中乱箭死在府中,你爷爷立敌众人最终触柱而亡,只有你弟弟声默双腿有疾被擒。苻亮让你远远看他一眼,你知道尉迟府已经无路可退,于是在昭阳殿跪下求他,让他留下你弟弟尉迟声默一条命。苻亮说,尉迟部已经完了,尉迟声默是你的亲弟弟,苻雍是你的养弟,两人都留必成心腹大患,所以尉迟声默和苻雍只能留下一个,留下我就不能留他。当日你是怎么答的?”
  声歌记得很清楚,当时自己泪流满面,但最后仍然答道:
  “留声默。”
  苻雍忽然显得异常疲惫:
  “你说留下尉迟声默,你把我给舍了。尉迟声歌,你想过没有,当日苻亮可以杀尉迟声默也可以杀我,他为什么要去问你?你知不知道,当日我奉旨等在左偏殿配殿旁,杀人诛心,我都听见了!声歌啊声歌,你说苻亮和你是青梅竹马,所以你喜欢他不喜欢我。你想过没有,我和你也是青梅竹马!你说我是你弟弟,可是关键时刻你居然当我是团破衣服随意丢弃。你把我舍了,就像我爹和我娘一样!早知如此,你又何必照拂与我,是因为你的爱心没处施展,还是专为了让我失望?”
  声歌看向苻雍:
  “声默是我亲弟弟,难道我保你不保他?”
  苻雍高声道:
  “我也不需要你保我。如果你两个都不选,我苻雍就谢谢你了!你当真那么说,我即便断头身死,此生也断无遗憾。”
  声歌颤巍巍地站起来:
  “苻雍,你疯了。我对不起你,你可以杀我,你为什么要杀声默?你为什么还用落叶飞花去杀他,把事情嫁祸在阿亮头上?”
  苻雍一脸迷惘:
  “你对不起我,我是该杀了你。用落叶飞花将你伤得千疮百孔,再把你的指甲一片一片拔下来,将你脱得精光弃尸荒野。但我不能动你,因为我舍不得。这世上没有了你尉迟声歌,也就在没有苻雍的立足之地。所以你没错,错的是声默。没有他,你就记得我了。”
  声歌紧紧盯着苻雍:
  “其实是尉迟府倒了,你觉得不能空手而归,必须除掉声默让我保你,没错吧?”
  苻雍道:
  “如果今日尉迟声默还在,皇族私宴上,你就不会为我跟苻亮拼命。如果他还在,你我被苻亮抓住,你更不会为了保我与苻亮龃龉。我从来没后悔杀了尉迟声默,他死了,你总算带我玩了一回。”
  声歌默默站了起来:
  “你把我胳膊接上。”
  苻雍走到声歌身后按住声歌肩膀,右手拉着声歌右臂用力一推。声歌疼得惨叫一声,歪在草垛上半晌,忽然双手从地上抽出侍卫的刀翻身砍了过来:
  “苻雍,我砍死你!”
  苻雍眉头抬了一下,平静地望着声歌。
  随着一道白光闪过,声歌手里的刀斜着砍在了苻雍右肩膀和前胸上。苻雍疼得退了一步,声歌双手抓着刀把用力将刀抽出来,一个使劲再次砍来。苻雍仍然站在当地,却见声歌将刀举到头顶,忽然超前踉跄一步吐了口血,刀也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苻雍愣了一下,抬起双手架住倒下去的尉迟声歌,两个人都跪在了地上。
  这下苻雍真的懵了:
  “声歌,尉迟声歌,你怎么了?”
  声歌整个人软在地上,头无力地靠在苻雍肩头。苻雍忽然一惊,快速解开声歌前襟的扣子,却见对方前胸上赫然有一个紫色的手印。
  苻雍有点惊。苻亮居然下了这么重的杀手,他大概是选错了职业,应该去当个金牌刺客什么的,说不定真能财源滚滚。
  这时两名侍卫牵着一匹马冲了过来:
  “王爷,九门守备的人搜过来了,就算他们抓不住我们,一旦去幽州的路被截断我们也必死无疑,必须快点走。”
  苻雍呆了片刻,双手将声歌抱起来。声歌痛哼了一声,歪着头不断咳血。苻雍又把声歌放在草垛上:
  “不行,她被掌风震伤了不能挪动,在马上颠簸肯定会死。”
  一名侍卫道:
  “王爷,为将帅者不能为儿女思情所困,今日你一时犹豫,日后必将铸成大错。您必须回幽州营把控全局,幽州营与您方能得保。为今之计只能把她留在这里。”
  苻雍半晌无言。声歌又咳嗽起来:
  “阿雍。”
  苻雍捧着声歌脸颊低声道:
  “你别怕,我还解得了这危局。等到事情平息了你再来砍我,好吗?”
  声歌喘息起来:
  “苻雍,是我尉迟府对不起你。你是少主,我家本应该全力辅佐,可我爹却将你当做棋子摆布。抱歉,抱歉了。你和我尉迟氏的冤仇就这样一笔勾销。从今往后,这世上再无尉迟显嫡系一人,你就当从没到过尉迟府,就当尉迟氏从来不存在。你走吧。”
  苻雍望着声歌,忽然将头低下去靠在声歌肩膀上。一名侍卫道:
  “王爷,我们得走了。”
  苻雍道:
  “你们回去吧。回去以后立刻领赏,然后解散幽州营,带着家人到边远之地,对今日之事永远缄口不提。她与我有婚约在先,我要在这里陪着她绝不离弃。”
  不知道为什么,声歌心里一酸,眼泪也掉了下来。
  彩云拂过,清风徐徐,两名侍卫忽然感到异样,快速抽刀回头:
  “什么人?”
  却见一名女子自马车上翩翩而下,两名侍卫如同石化:
  “夫,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