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
  无数的新闻媒体报道了圣诞夜里的那场袭击。
  大体上的情形不过是这样。复制人启动了筹谋数年的拔刀计划,夜袭枫市市政厅,参加圣诞舞会的政商名流几乎全部遇难,前线指挥部高层损失超过半数,这对整个北部大区来说是一次致命的打击。在那天夜里,北部大区最闪耀的新星、军中最坚硬的铁刺李艾罗上校也遇袭身亡。他用身躯抵挡住了枪弹,把舞伴莫莉莉女士送进了避难室里。莫莉莉成为了唯一生还的幸存者。
  接下来便是两日无穷无尽的轰炸,前线军队节节溃败,枫市又回到了复制人的占领下。到此刻所有人类才明白,所谓的失守不过是复制人的一场阴谋,等待着军方强硬派的自投罗网。人类失守的,并不仅仅是前线的战场,还有自认为坚不可摧的后方和情报系统。
  复制人重新接管枫市后,并没有做出任何报复行为。只是电视频道里复制人发言官一成不变的微笑替代了人类的新闻,宣扬着人类的虚伪和复制人的不可战胜。
  “说的全是鬼话。幸好那天我提前叫司机去接你了。”祝愿不屑一顾地评价,走到厨房去给我烧热水。我不置可否地耸肩。我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不是全是鬼话,但至少有一部分是不正确的。电视里说莫莉莉女士是唯一的生还者,而我还好好地坐在老房子里坐着看电视,只是稍微有些虚弱罢了。
  圣诞舞会之后,我受了一些惊吓,加上枫市再度沦陷,刚刚回到故土的欢欣彻底偃旗息鼓了。我不再喜欢出门,每日只在家里摆弄瓶瓶罐罐、花花草草。刚刚经历了夜袭的枫市人烟稀少,家家户户阖门闭户,有钱人家的警戒屏蔽系统彻夜亮着,各种防护用具成了市场上最紧俏的硬通货。市民们惶惶不可终日,不知哪一日基因炸弹会袭击自己的家园。
  我知道祝愿希望我回到南方去,但是我不说她也不提。每日午餐过后,我会去二楼的卧室小睡一会儿,然后在一楼的书房里待到天黑。我盼望着夜幕降临,因为只有在黑夜里,我才能去看看他。
  在老宅底下数十米深的地堡里,躺着昏迷的铁刺上校李艾罗。他的身量高大,占据了我的一整张床,双脚还不得不露在床沿之外。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李艾罗,安静而又苍白,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病号,不再会用阴郁的眼神打量我,不再会用讥诮的笑容嘲讽我。我伸手抚摸他柔软的头发,撩开被覆盖的前额,露出额头上的伤口。他头部的伤都是圣诞夜里留下的,他身体上的许多伤疤则是经年的战争留下来的。李艾罗的身体底子很好,外伤恢复得很快,只在隔离舱里待了五天。可是人却久久不醒过来,连祝愿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我闭上眼握住他的手,想起那个浑身是血从废墟里冲出来的他,想起他被我和祝愿手忙脚乱放进隔离仓的样子,想起他在舞会上把我捆在廊柱上恶狠狠看我的样子。这让我有一点发热,虽然李艾罗的手冷冰冰,可是我还是觉得被他沾染了一点热。这点热开始在耳后,然后落在脸颊,顺着动脉滑到喉头滑到心口,再滑到脐下三寸。
  我拉着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裤链上。我知道自己无可救药了。
  事情过后,我伏在他的床边睡了一会儿,然后给祝愿摇铃,又到了要给李艾罗注射的时候。电视里还在滚动播放着圣诞夜袭的后续,只是新闻实在是太不靠谱了。除了我、除了莫莉莉,李艾罗是第三个没有死于拔刀行动的人。可是我却并不确定,他能不能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