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抱住他
  大年初六的晚上,过年的气氛依旧浓重。
  街上的店铺还在放喜庆的音乐,超市里还在进行着大减价,路上挂着一盏盏红色的灯笼,一眼望去,红通通的一片。
  明天就是开学的日子了,陆星嘉蔫蔫地趴在书桌上,第无数次叹气。
  他随手摁亮手机屏幕,手指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自然地翻到短信那栏。
  收件箱里,只有一条备注为“暮冬哥哥”的人发来的短信。
  [谢谢你上学期的早餐,很好吃。我已经找好了卖早点的地方,以后就不麻烦你了。]
  贺溪的声音从门外响起:“嘉嘉,该睡觉了,明天还要上课,不要熬夜!”
  “知道了!这就睡!”
  陆星嘉应了声,烦闷地把手机扔在一边,大字型把自己摔在床上,深深深深地叹一口气。
  到底是怎么了啊,突然又变得这么冷淡。
  第二天一早,陆星嘉顶着重重的黑眼圈起了床。
  他难得失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都睡不着,一闭眼,又回到了上一世秦暮冬去世之后,还梦到自己抱着秦暮冬的骨灰坛子哭得昏天黑地。
  醒来之后,陆星嘉想都没想便跳下床,光着脚跑到客厅里喊贺溪。
  “怎么了?”贺溪从厨房探出头来,奇怪地看着他。
  陆星嘉骤然松了口气:“做了个噩梦,梦见你们都没有了,只剩下我一个人。”
  “怎么会呢,”贺溪失笑,“妈妈肯定不会抛下你的。”
  陆星嘉哽了一下,站在原地,不知道要怎么解释。
  “快去换衣服,把鞋子穿上,”贺溪瞥到陆星嘉还光着脚,眉头蹙起一点,“地上凉。”
  “好。”陆星嘉点点头,回到房间换好衣服。
  等他洗漱完毕坐上餐桌,贺溪已经熟练地把秦暮冬那份给打包好了。
  两个玉米肉馅的大包子,还有一杯自家榨好的豆浆,浓郁的香味透过袋子冒出来。
  他还没有告诉贺溪,秦暮冬说不再需要他带早餐的事。
  陆星嘉的目光微动,最终什么都没说,把那袋包好的早餐放入了书包。
  春节过完就算是开了春,气温却还没上来。陆星嘉裹紧外套走进教室,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十天没见,秦暮冬似乎比之前瘦了些,即使穿着冬季的棉服,也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上的骨骼。
  陆星嘉深吸口气,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照常回到座位上,把早餐拿出来放在桌子上。
  “喏,这是今天的,是玉米肉馅的包子!”
  秦暮冬随意地瞥了他一眼,那双如墨的眸子浓郁深邃,一瞬间,竟然让陆星嘉产生了一种奇妙的错觉。
  秦暮冬是正在捕猎的老虎,自己是被他盯上的小兔子。
  不过这感觉稍纵即逝,秦暮冬收回目光,淡淡道:“没有看到短信?”
  陆星嘉装傻到底:“什么短信?”
  “以后不用给我带早饭了。”秦暮冬垂下眼眸,冷漠开口。
  陆星嘉呼吸一窒,鼻头一阵酸意。
  就算再不想承认,他也感觉到了秦暮冬再次为两人之间竖起了高墙。
  但他甚至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是秦暮冬又经历了什么不好的事,还是……陆星嘉突然打了个哆嗦。
  他发现了自己对他的那点小心思?
  他是觉得讨厌了吗?觉得他很恶心?
  陆星嘉恍惚地盯着那袋包好的早餐,眼睛却并没有聚焦。
  “为什么……”他的喉头发紧,每个字都说的很艰难,“为什么不用了?”
  他还是不甘心,明明秦暮冬已经对他不再冷淡了,明明他们已经成为朋友了,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在朝好的地方发展,饶了一大圈,又突然回到了原处。
  秦暮冬低声道:“不需要了。”
  终于给陆星嘉的最后一点希望也判了死刑。
  在不知道罪名的情况下。
  一个月过去,又一个月过去。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两人的关系陷入了一种微妙的状态,秦暮冬还会给陆星嘉讲题,但仅限于讲题,再没有任何其他交流。
  陆星嘉几次想找秦暮冬聊聊,都被他以各种方式拒绝了。
  陆星嘉突然意识到,原来之前自己能接近秦暮冬,其实很大程度上源自于他的默许。
  现在,他拒绝了他,他就一点接近他的办法也没有了。
  就这么不咸不淡着,春天到了,花开雁回,转眼一学期的时间过去,又经历炎热的盛夏,入了秋,到了物竞初赛的时间。
  随着时间的逼近,陆星嘉也只能暂时先瞥下心底那抹若有似无的失落与无措,全身心备战考试。
  他几乎挤出了所有时间来学习,再加之秦暮冬的帮助,与之前相比也有很大的进步,但竞赛是残酷的,有人为划定的合格线。
  初赛的目的主要为接下来的复赛选拔名额,由各市自己承办,必须要拿到一等奖才有参加复赛的资格,在学校前几次的模拟考试里,陆星嘉都恰好擦在过与不过的边界线上。
  初赛由各市自主确定考试地点,兴江城今年的考点在市二中,与一中一个在南一个在北,正好横跨了整个城区。
  到了考试这天,学校包车拉着全部的学生去二中,在路上,天又飘起了雨。
  秋雨细软得像是蚕丝,几乎看不到雨滴的痕迹,却能感觉到刺骨的寒意。
  大巴车上,陆星嘉与秦暮冬坐在一起,车子摇摇晃晃,谁都没有说话。
  车很快到了目的地,章楚楚站起身来,一个个为大家发准考证。
  “谢谢楚哥。”薄薄的纸被递在面前,陆星嘉接过准考证,莫名地有点紧张起来。
  外面还飘着雨,章楚楚便直接让大家在车里等,等到了入场的时间直接进去。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车内的气氛也一点点紧张起来。
  翻书声,翻卷子声不绝于耳,还有人在小声背着笔记和错题。
  陆星嘉把准考证看了一遍又一边,又偷偷瞄着身边的秦暮冬。
  秦暮冬半倚靠着车窗闭目养神,黑色的鸭舌帽隔绝了外界一切嘈杂的环境。
  “嘉嘉,”坐在旁边的季昂然拍了拍陆星嘉的肩膀,“你紧张吗?”
  陆星嘉坦诚地承认:“有点儿。”
  季昂然抿着嘴唇,脸色有点发白:“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特别紧张。”
  陆星嘉安慰他道:“哎呀别紧张,你肯定能过的!那么多次模拟,你考的都很好啊!”
  “可是……”季昂然还想说些什么,邱锐峰大着嗓门道,“都跟你说你能过了,你就这么不信我?”
  季昂然犹豫道:“不是不信,我只是……”
  “我不管,你要是还紧张就是不信我。”邱锐峰一副霸道总裁的语气,还拧起眉头,“你还拿我当朋友吗?”
  “当然拿你当朋友!”季昂然有些慌了神,“我信你,真的!”
  “那就听我的,”邱锐峰道,“现在跟我一起,深呼吸。”
  季昂然依言照做。
  “再慢慢吐气。”
  季昂然缓缓舒气。
  邱锐峰伸手一抓,把空气攥在手里,手势像是在做法一样,表情认真得不能更认真了。
  季昂然一愣,便听邱锐峰道:“好了,你的紧张我收走了,不许再紧张了!”
  季昂然没忍住,笑了出来。
  邱锐峰有时候幼稚得跟小学生似的。
  不过经过这么一闹腾,季昂然倒是真没有那么紧张了。
  陆星嘉坐在一边,看着两人的小动作,却觉得好像比之前更紧张了。
  他和秦暮冬的关系又回到了原点,马上要进行的初赛考试也很悬,所有的一切都是不确定的,就像一片大雾遮住了眼睛,他突然无法看到未来的方向。
  时间在不知不觉间流逝,章楚楚再次站起来,招呼着大家下车。
  “时间到了,大家收拾一下准备进考场吧!”
  车里乱哄哄一片,陆星嘉拿好准考证和文具袋,也站起身。
  “加油!”
  “好好考!”
  每个人下车时,章楚楚都会笑着鼓励一句,而目光与章楚楚相碰的瞬间,陆星嘉紧张的情绪一下子到了极点。
  初赛是所有竞赛生面临的第一道坎,他必须要用这场比赛来证明自己,然后一步步走下去,可秦暮冬的冷淡让他再一次开始怀疑自我,不安的情绪又在这紧张的氛围中愈演愈烈。
  是不是他做的所有一切都是徒劳,他就是在试图螳臂当车呢?
  他真的可以通过物竞改变秦暮冬和自己的命运吗?
  再退一步,他真的可以仅通过这一年努力就拿到初赛一等奖吗?
  还是又会像秦暮冬的态度那样,绕了一大圈,又回到原点呢。
  头冒虚汗,指尖发麻,陆星嘉虚浮着脚步进了二中的教学楼,找了个厕所钻进去,冰凉的水泼在脸上。
  这样不行,他必须要冷静下来。
  陆星嘉盯着汩汩的流水发呆,努力调整着自己的情绪。
  深呼吸。
  再慢慢吐出来。
  ……可是还是好紧张,好害怕。
  心脏闷闷的,一下下敲击着胸膛,他想要仰头看看明媚的太阳,头顶却是积满污垢还有些渗水的天花板。
  一阵脚步声传来,像是所有感应一般,陆星嘉下意识地转头,突然看到了秦暮冬的身影。
  他用了两秒钟的时间才确认这不是幻觉,因为秦暮冬也明显愣怔了一下,显然没有预料到会在这里遇到他。
  沉默片刻,秦暮冬微微颔首,算是打招呼,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卫生间。
  “等一下!”情绪先理智一步做出反应,陆星嘉出口叫住了他。
  秦暮冬的脚步顿了一下,又要继续往前走。
  陆星嘉冲上去,拽住他的衣角。
  所有的紧张、害怕、烦闷、不安在这一刻凝聚在一起,化为最后的勇气。
  “秦、秦暮冬,”念出这个名字,陆星嘉的嗓子一紧,心尖不由得轻颤着,但还是艰难地,把剩下的话说出口,“我知道你可能不太想和我说话,可能讨厌我了,可是我、我真的……”
  说到这里,陆星嘉顿了一下。
  他的嗓音很轻柔,也很低沉,带着一点儿鼻音和尾音,就这么清晰地落入秦暮冬的耳朵里,“我真的很在意你,真的把你当成我最重要的一个朋友。”
  “我现在的脑子很乱,很难受,我也不知道我想说什么,不知道我在说些什么。我就是、我好紧张,你能不能……安慰我一句,就一句,就好了。”
  那么小心翼翼,又那么委屈。
  秦暮冬的身体蓦然僵硬.了,藏在衣袖下的手紧握成拳,凸起血管清晰可见。
  眼底无数的情绪翻涌着,互相吞没撕扯。
  许久都没有回应,陆星嘉的心一点点沉到了谷底。
  所有的负面情绪一股脑地压了过来。
  就这样吧,他想,大概确实是他无能,他做的都是徒劳。
  陆星嘉狠狠地把眼泪蹭在袖子上,愤愤地打算离开,下一秒,温热的手掌贴住了他的脑袋。
  “……加油。”
  秦暮冬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字字清晰,“别怕。”
  沉默片刻,他又补充道:“没有讨厌你。”
  坚持了六个月的堡垒就这样溃不成军。
  秦暮冬突然发现,逃避并没有带来丝毫用处,欲望反而在压抑中愈演愈烈。
  听到陆星嘉委屈的哭腔,他只想抱着他,把他狠狠地抱在怀里,攥入骨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