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天坊。
  邢骊与母亲薄姑氏才食过晚饭,忽闻有人叩门。小犬呜呜叫着,先于应门的婢子,窜至门前。
  邢骊以为又是母亲的情夫吏部郎何羡之,含怒瞥她一眼。薄姑氏有些赧颜。
  小婢在院中通报,“是我们家大娘并两个小郎君。”
  薄姑氏讶然,“这么晚了,骐娘来做什么?”
  随着一阵杂沓的脚步声,邢骐已入室来。
  她年约二十五六岁,容貌颇类母妹,洁白腴丽,像是出门时着急,只穿着家常衣裳,鬓发有些乱。手中抱着未断乳的次子秋郎。
  长子冬郎五岁多,教小婢领到厨下找果子吃去了。
  邢家的苍头最后进来,把一个臃肿的包袱放在门旁,叹口气退出,不打扰她们母女私语。
  “孃,”邢骐一掠鬓发,语带歉意地笑,“我怕是得搬回来住了。”
  薄姑氏总不能说不行,“那就搬回来吧。”
  邢骐絮絮解释,“晨起接到书信,吴郎路过湖湘时,染上脚气病,不幸殀殂。朱娘欲退了京中宅子,去河南投奔母兄。我们母子一下子没了落脚地。”
  吴郎名孚,是邢骐的丈夫,原任信王缄起居舍人,受信王缄悖逆案牵连,年初流放岭南。除了小妾骐娘,他还有正妻朱氏。
  邢骊望着姊姊怀中的幼儿,问:“吴郎只有这两个儿子,朱娘身为嫡母,就不管他们了么?”
  邢骐愕然,半晌道:“毕竟不是亲生,就算她肯管,我又怎舍得把孩子交与她?”
  邢骊笑了,“那姊姊是打算自己含辛茹苦养孤儿喽?”
  邢骐未听出她语气中的讽刺,娓娓说出自己的打算,“我想把竿木重拾起来,回坊里做事。冬郎再长两岁,送他去我们姑丈家学打鼓,那时就有官家粮米吃了。单剩一个秋郎,你们帮忙照看着,也就不算麻烦了。”
  邢氏与薄姑氏皆是梨园世家,男女均供职于教坊。邢骐姐妹喉咙不响亮,未从父亲习歌唱,而是从母亲学习竿木。因近来上京贵族爱好歌舞,邢骊新转入右教坊柳枝部做舞伎。
  薄姑氏叹口气,“也只好这样了。自从吴郎出事,你们那两个哥哥就时常来吵闹,教我们腾房子。家中没有男人,孤儿寡母太受气了。”
  她是续弦。邢父与前妻育有两子,皆是左教坊的名歌者,又擅长蹴鞠,深得太子宠信,小人得志,有空就来寻继母的不是。
  邢骐不由得看妹妹,“上次孃不是说何吏郎——”被邢骊一个凌厉的眼风截断了话茬。
  薄姑氏道:“她嫌人家老朽。”
  邢骊冷哼一声,“且是亲孃用旧了的。”
  何羡之从吏部郎位上致仕,在京中有私宅,京郊有别业,丧妻多年,两个女儿均已出嫁,欲寻一个美妾相伴晚年,主意打到了邢骊身上。邢骊自是不肯。
  邢骐颇觉惋惜,“如今似何吏郎这样的冤佬也难找了。”
  邢骊听得一阵阵心烦,握紧手中把玩的明珠,转身回卧房,却见小婢往她的床上加了一副铺盖,“屋子不够了,大娘同小小郎要过来挤一挤。”
  她只好到院中秋千上坐着散闷。
  月光下,掌心的明珠熠熠生辉,让她想起那旖旎的一晚,明媚的灯火中,痛苦与欢愉交织的充实。
  他缓缓抽离她的身体,激情的热度消退,她感到由里及外的冰凉,不禁坐起来,从身后抱住他,恋恋地问:“王郎,你这就去了么?”
  王楚正着袴,腾出一只手,在她雪酥的胸上一捻,玩笑道:“家大人管得严,留宿外间有断腿的风险。”
  “唉,王郎。”她不肯放手。
  王楚以为她要缠头,随手扯下袴带上缀的明珠,递与她,“珍珠最宜慰美人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