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声
  何意知进入柯董的私人庄园时,曹董夫妇和柯董夫妇四人正热络地打着麻将。其中穿着打扮最年轻时尚的那位贵妇就是曹夫人,明明已经有五十多岁的年纪,看着却像刚过四十岁的成熟女人。
  曹夫人今晚打麻将手气不好,连连败阵,玩到后面渐渐没了兴致,干脆“送钱”给柯董夫妇。
  “玩什么麻将啊,没意思,还不如回家看电视剧呢。哎,最近有部青春偶像剧特别好看,改明儿我也去做个女主同款发型。”
  这是何意知进来以后,曹夫人说的第一句话。她事先已经给曹董打电话说明过来意,此时特意当门请求是为了表现诚意。
  “不打了,我儿媳妇来了,”曹夫人说的第二句话是:“我要去和儿媳妇玩了,你们三个看着办吧。”
  这一局还没打完,曹夫人说不打就不打了,全然不给柯董夫妇的面子。而连柯董夫妇的面子都敢不给的,可见其背景与实力之雄厚。
  曹董失笑,摇摇头说:“你们看看她,还像个小孩似的。才输了几局就不高兴了,不想打了。非得别人都让着她才好。”
  柯夫人笑着赔礼:“刚刚那一局,是我们夫妇太咄咄逼人了。”
  “老曹!”曹夫人嗔怪道:“我哪是因为输不起嘛,你看你干的好事,现在居然让别人小珍姐给我道歉,我都不好意思了。”
  “都怪我来的不是时候,”何意知柔声说:“搅扰了您的雅兴。”
  何意知从小跟着父亲也见过不少商业上的名场面,眼下曹夫人明摆着是在做给她看,她得识相些,陪着曹夫人演。
  “不怪你呀,宝贝儿,”曹夫人说:“我就是看到你来了,心里高兴。我那些闺蜜们都抱孙子了,我平时羡慕死她们。现在我终于有儿媳妇了,可得意着呢。”
  何意知毕竟和钟威只是男女朋友,还没有结婚领证,现在曹夫人一口一个“儿媳妇”,喊得何意知只能硬着头皮商业微笑。
  “走吧,我坐了半天腰酸背痛的,去外边散散步,”曹夫人笑盈盈说道:“柯董庄园里养的菊花各个都别致,陪我去赏花怎么样?”
  “我的荣幸。”何意知说。
  秋日正是赏菊的时节,虽然已经傍晚时分,但柯董的花园里灯盏明朗,繁华迷离,照耀在不同品种的菊花上,花朵各有姿色,更胜白日风采。
  曹夫人踱着步子悠闲地赏花,指着橙黄相间丝丝缠绕的那朵菊花,问何意知:“你知道这个是什么品种吗?”
  何意知说:“是紫龙卧雪吧?”
  “答对了,那这种呢?”曹夫人又指向那朵花瓣雪白团成球状的菊花。
  “是雪海?”何意知很快又说:“不对,应该是玄墨。它的花瓣更细一些。”
  “对啦,就是玄墨。”曹夫人很满意何意知的回答,问道:“你还蛮懂这些花的嘛?”
  “我母亲在家喜欢养花花草草,所以略懂一二。”何意知笑着回答。
  “你是东邻食品有限公司何总的女儿,对吧?”曹夫人称赞:“看来何总夫妇很有品位啊。教出来的女儿也气质不俗。”
  “您过奖了。”何意知心里有点着急——曹夫人悠哉游哉地拉着她赏花聊天,偏偏就是不提给妍妍派私人医生看病的事。
  曹夫人精明得很,何意知的那些心思她都看得一清二楚,便悠然叹道:“柯董养的菊花千姿百态,可惜你没心思赏花呀。”
  “非常抱歉,这些花很美,但是我确实没有心思赏花。”何意知诚恳说:“那孩子现在病得很难受,我有些着急。所以想请您和曹董帮个忙……”
  曹夫人笑:“这种小事,还谈不上是帮忙。不过,你要回答我几个问题,答案让我满意的话,就派私人医生去治疗那孩子。”
  “您请说。”
  “呐,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曹夫人直直望着何意知的眸子。
  “我觉得您是个开明豁达、积极乐观的人。”何意知斟酌着说:“您比同龄段的人年轻态很多,应该和心态原因有关系。”
  “嗯哼,”曹夫人不置可否,又接着问道:“那你觉得钟威是个怎样的人?这个问题很好回答吧?”
  他…是个怎样的人?
  何意知一时竟不知从何答起。钟威的那些优点在某些情况下会成为缺点,而他的那些缺点有时又可以成为优点。对他根本不能以简单的好坏来判断。太复杂。
  “他是个对我很好的人。”何意知说。
  曹夫人大概有些意外于这个答案,静静打量了何意知几秒,问:“你觉得钟威配得上你吗?或者,你配得上他吗?”
  “我以前没想过和他在一起,”何意知不打算在曹夫人这种“老狐狸”面前耍心眼,老实坦白说:“因为觉得他配不上我。”
  “现在呢?”
  “势均力敌。”何意知如是回答。
  “有点意思呵,”曹夫人玩味地说:“情侣之间,怎么还用上势均力敌这个词了?”
  何意知说:“直觉。刚才第一反应是这个词,所以就脱口而出了。”
  曹夫人扬眉:“那最后一个问题咯,你知道我和老曹为什么要认他当义子么?”
  何意知摇头。
  “恒企把他生父给逼死了,”曹夫人慢悠悠说:“他非但没有找恒企算账,反倒还帮恒企做事,背叛了曾经的老板许尚谦,过河拆桥的手段,运用自如。啧啧,培养一只随时会咬人的野狼在身边,让我和老曹觉得很有挑战性——你知道,像我们这种衣食不愁的人,最喜欢在无聊时找刺激。”
  何意知默默听着,没有插嘴说话。
  “当然了,仅仅凭这些事,还不可能让他坐到恒企董事的位置。”曹夫人说:“他在用性命和我们赌这个高位——钟威这次去匀城,远远不止针对周汀一个目标。你还不知道吧?他肯定没告诉过你,对不对?”
  不止针对周汀一个目标?那他这次去匀城到底要冒多大的险?
  “能保证安全回来吗?”何意知似是自言自语。
  “那可得看他的本事了。”曹夫人平淡地说:“回的来,以后的日子就是万千荣华;回不来,也就只能葬身他乡了。谁也救不了他。”
  “葬身”一词,让何意知神经紧张。
  曹夫人拍了拍何意知的肩:“放松点,宝贝儿,你想呀,他不拿性命作赌,还能拿什么呢?他又不像你家那样有钱权背景。哎,对了,忘了告诉你哦——在你给老曹打电话求助的时候,我们已经派了医生去郊区那边了。你现在可以放心啦。”
  “谢谢您和曹董。”何意知恭敬地鞠躬。
  曹夫人愉悦地说:“别客气,要是钟威这次平安从匀城回来了,就给你们办一场盛大的婚礼。记住,你是我的准儿媳,可不能偷偷跟别的男人跑了。”
  盛大的婚礼……那倒是不必。她和钟威都是喜欢安静的人,喧嚣喜庆的场合大概不太适合他们这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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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折回郊区的402室时,已经转钟了。苍穹漆黑得辽阔无垠,想必祖国大地的每个角落此时都经历着此等寂静天籁,包括匀城。
  曹董夫妇没有骗她,果然是接到电话以后就派来私人医生给妍妍治疗水痘。
  妍妍已经睡着了,脸上的红疹稍微消退了一点,没有晚上那么严重。
  保姆晚上大约忙坏了,现在靠在沙发上打盹,睡得鼾声雷动,连何意知进来都不曾察觉。保镖还是一如既往的严肃脸,一板一眼地认真做着份内之事。
  “妈妈,爸爸……”妍妍睡到一半,迷迷糊糊的似醒非醒,梦呓般乱喊着“爸爸妈妈”。
  何意知给妍妍拧了热毛巾,搭在她额头,然后久久地凝望着妍妍的五官,除此以外,何意知似乎无事可做。又或者心烦意乱下,她没有精力去做别的事。
  小孩的鼻子看起来软软塌塌的,一点也不挺翘,但是却可爱。何意知轻轻用食指碰了碰妍妍的鼻尖,像是碰一个玩具小娃娃。
  “姐姐……”妍妍困顿地睁开眼,含糊不清地问:“爸爸会不会在匀城死掉?如果他死了,我是不是得跟着妈妈住了?妈妈家还有其他小孩……妈妈不会像爸爸那样爱我……”
  何意知蓦地心疼。
  妍妍小声说:“我想他了……我特别特别想他。”
  “我也想他了。”何意知轻叹。
  妍妍问:“你想谁?我爸爸吗?”
  何意知回答:“想一个,我爱的人。”
  妍妍睡不着了,缠着何意知问:“是像我爱我爸爸那种爱吗?还是别的?”
  “不是这种爱,”何意知笑了笑:“是像那个人爱我一样的爱。”
  这么久了,她终于愿意与自己和解。光明正大地袒露心声,对一个七岁的、不懂事的小女孩袒露心声。
  ——在何意知很小的时候,父亲何广林常常夜不归宿,在外面流连花丛。而母亲陈明敏则在很多个夜里心焦失眠,抱着何意知痛哭流涕。陈明敏以为年幼的女儿不懂事,不会记得这些夜晚。
  陈明敏堕|胎过三次,原因都是“胎儿不是男孩”。她没能给丈夫生儿子,所以一直要求女儿成为优秀的人,成为比“儿子”更让何广林感到骄傲的存在。
  何意知不算天生聪明,但她后天勤奋,勤奋到学习工作上都是“拼命三郎”代表。
  除了“努力优秀”,陈明敏还给女儿提了个要求:不准对恋人过于用心。在感情上必须学会克制与冷淡,减少付出和投入,这样才能保护好自己,不会有患得患失的难过。
  何意知清晰地记着母亲撕心裂肺大哭的那些夜晚,也清晰地记得母亲的教诲。
  她时常告诫自己,要做到适可而止的冷漠,不可以沦陷。然而钟威的出现,似乎打破了她的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