撼庭秋(120珠加更啦啦啦!!!
  卓静言回头一望:“嗯,我接到小嫣电话的时候正在……谈工作,顺道让他载我过来的。”
  唐尧已经看到她颈侧那一小片暧昧的红痕,像桃花浮雪,颇有一种热烈而艳丽的风情。他额头青筋突突直跳,心头一阵接一阵地抽痛,谈什么工作,这月黑风高的,不正是你俩谈情说爱的好时候?
  他气哼哼地撇嘴:“让他过来,我和他谈谈。”
  卓静言一脸警惕:“你要干嘛?”
  “放心吧,”唐尧酸溜溜地瞅着她,“我又不会把他给吞了。”
  ……虽然有时候的确很想那么做。
  卓静言细细审视他扮可怜的神情:“你这是在要挟我?”
  唐尧连忙眨巴双眼,十分天真无辜:“请善待一个可怜的重伤员。”
  她沉吟片刻站起身:“你等一下。”
  “诶,小言言!”他又叫住她。
  “还有什么废话?”
  “我保证,”他很郑重地望着她,“以后一定不会再出事。”
  卓静言愣了愣,半晌方低声道:“这话你十年前就说过。”
  “那时候是保证你的安全,”他笑了笑,“现在我向你保证的,是我自己。”
  卓静言还没说话,唐尧的语气又忽地嬉笑起来,很娴熟地扮着无赖:“瞧瞧,这次还没怎么着呢,你就先来哭了一鼻子……我要真有个三长两短献了身,你还不得心疼死,啧啧。”
  她望着他喜不自胜的得意表情,想了想淡声道:“哦,确实也没怎么样呢……不过是鼻青脸肿,眼歪嘴斜而已。醒过来还没照镜子呢吧?这会儿您可帅得没边儿了,真的。”
  于是病床上那位果真被刺激得闭了嘴,半晌才揪着被角一脸幽怨地发作起来:“妈的爷们儿干架还冲着脸来,也忒没职业道德……我们唐家千顷地一根苗,难不成真让丫给打毁容了……不行,等我好了非得把那孙子再拎出来仔细算算账……”
  卓静言正背着身往门边走,听在耳里忍不住要发笑。其实他那脸还没伤到有碍观瞻的地步,添了点青紫痕迹反而更多三分狂放匪气。只是伤到皮肉筋骨让人痛苦,无论如何都是不划算的。
  这一次仿佛旧事重演,他和她的角色掉了个。
  十年前她伤得更重些,半昏迷中连视线也模糊不清,只记得一滴一滴落到脸上的他的眼泪,冰凉,滚烫,几乎是她濒死之前对这个世界最后的印象。
  整整十年之后,她黯然且歉疚地回味过去,才发现那一晚他面临着如何泛滥的恐慌。怎么办呢,后知后觉却没有后路,有的事情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注定。比如苏佑,此刻他正隔着几步之遥对她微笑,习惯了等待的安然模样。
  她打起精神,又走得近些:“他有话跟你说。”
  “好,你在外面等会儿,”苏佑并无意外,将手里捂着的热牛奶递给她,“放心。”
  她点点头,掩上门出去了。
  走廊里的灯光与墙壁俱是苍白,不时有医生护士在稍远些的地方来回走动,除了衣角鞋底窸窸窣窣,静悄悄的再没别的声息。卓静言坐在门口的长椅上,捧着温热的牛奶纸盒,轻轻叹了口气。
  房门合上的那一刻,便有种迫人的清冷在苏佑周身弥散。他慢步走到床边,拖过一把椅子坐下来,长腿交叠成个放松的姿态。唐尧斜眼看了看他,报纸上屏幕里出现过无数次的那张脸,现实中看起来好像要更多几分漫不经心的凌厉。
  于是,从未在长相皮囊上纠结的唐少校破天荒感到了一丝沮丧。对方闲雅从容地坐在跟前,他却面上挂彩,还躺成个伤兵败将的模样,实在难以从气势上压过一头。这想法令他暗自悲痛不已,牵扯得脸上伤处也格外地疼起来。
  苏佑等了半晌不见他开口,终于认认真真瞟他一眼,要笑不笑的表情像层假面覆在脸上。
  “你想谈什么?”
  狭路相逢,两军对峙,唐尧脑中的哀怨立刻一扫而空,迅速找到个理由振奋起来——男人么,受点伤就当添了军功章,何况这一身绷带还都是为她缠的,二十年的情分实打实,怎么能被那个翘着腿的家伙区区几个月献殷勤给颠覆?
  他便稳如泰山把个病床躺成王座,垂着眼皮睥睨天下的样子:“你觉得我还能跟你谈什么?”
  苏佑面色平静,目光里是一片空荡荡的坦然:“你好像还不具备那样的立场。”
  唐尧心里蓦然拱起一把无名火,歪咧着嘴冷笑道:“老子打小儿守着她,从黄毛小丫头长成现在的漂亮大姑娘,二十几年来什么大风大浪没一起闯过?你才认识她几个月,这会儿倒来跟爷谈立场,真他妈替你臊得慌。”
  他一早就看苏佑不顺眼,气得急了什么话都能顺嘴往外遛,也顾不得那套虚伪的文雅和气度。可偏偏苏佑没一点暴怒的兆头,连嘴边那丝淡淡的笑也带上了微妙的怜悯。
  “你和我都没有主动的权利,因为她有自己的选择。”
  掩在被单下的两只手紧握成拳,唐尧皱着眉,忽然觉得很泄气——他说得没错。他们的角色和立场如何界定,一切都只源于她的选择,与别的全不相干。二十几年抵不过短短几月,相形之下果真仍是他更可怜。
  他胸口闷闷的,将头缓慢地扭到另一边,米白的窗帘系带上似乎有块浅色的污渍。他细细盯住凝视,看得两眼酸涩,才发现那不过是个烟头烫出的破洞,边缘焦黑,难看得很。
  一室寂静里,苏佑并着两指摁了摁额角,目沉如水:“十年前的事情,你会告诉我么?”
  唐尧又慢慢地将头转回来,望着那张面具一样无可挑剔的脸,几乎要笑出声:“不会。”
  又一阵沉默。
  “我们可是情敌。”病床上的人从鼻孔里哼出几个字。
  苏佑嘴角浮出抹极淡极浅的笑,低下头理了理自己的衬衫袖口,那双极黑极深的瞳仁里像藏着两片午夜的云,暗卷风雷。
  唐尧斜着眼“嗬”了声,不知是嘲讽对方还是自己:“这姑娘我一早当自己媳妇儿宝贝着,就只差捅破那层窗户纸,现在被你横插一脚截了胡,她还心心念念要跟着你跑。你要是个别的什么人,也许我犯不着较劲儿要把她掰回来。可你是了不得呐,三天两头地上电视报纸,她跟你身边免不了惹人注意……”
  苏佑的眉头慢慢拧起来,只听唐尧又烦乱地叹了口气:“你要不离开她……总有一天害死她。真为着她着想,就趁早打哪来回哪去吧。”
  “唐尧,”苏佑的脸上落了层严霜,第一次郑重其事地叫出这个名字,“她已经是成年人了。”
  短暂沉默后,唐尧眯着一双狭长的眼哂道:“那又怎么,哥们儿,你真以为她被媒体曝光就是最大的风险?这背后会招来多少事儿你知道么?你这样的人能护得住她?靠什么,就靠你这张脸,还是靠你屁股后面苍蝇似的破记者?”
  她过去的凶险经历少有人知,唯有他从头到尾一路见证,这也时时成为他的勇气来源。因为共同拥有过重叠的回忆,所以总以为自己比苏佑更能给她所需的庇护。而她一定还没真正接纳过这被无数人捧在云端的家伙,甚至连从前的事情都没有对他吐露分毫。
  卓静言是个轻易不能被打动的好姑娘,值得人全心全意地对待。
  苏佑面上不露声色,心中自有一番计较。唐尧的话带着三分讥讽,语焉不详,仍然没透露任何有用的信息。他想起不久前在车里意乱情迷时分,卓静言伏在他怀里,宽大的毛衣领口往左滑落,露出光洁细腻的肩膀。他触碰到她肩后的皮肤,那里有一片刺青,黑色的骨翼图案张扬诡谲,在他的手掌下散发出温热的幽香。他终于知道自己正摩挲着她用刺青掩藏的秘密——凹凸不平的,蜿蜒蛇行的,交错纵横的可怖伤疤。她已经很信赖他,像只娇小的猫一样软软依偎,任他抚弄。他脑中有些迷惘,手指在那片不甚光滑的肌肤上轻轻滑动,忽然摸到个玲珑的圆形凹陷,指尖那么一点大小。
  《词话》之后,他曾拍过两部年代大戏。导演讲究务实求真,于是英雄主角也会在枪林弹雨里自然而然地负伤,演到伤愈时便由化妆师在皮肤上细细地伪造出几个圆坑,微微凹陷,指尖那么点大小。
  枪伤,卓静言的肩后有一枚陈旧的枪伤。
  苏佑僵着背,心里不断涌起一阵一阵沉闷的痛,不知缘由,没有止息。唐尧见他面色凝重兀自出神,一时也没了谈兴,索性仰在床上闭目假寐,只待苏佑发完呆识趣离开。
  “你低估了我,也低估了她。”一贯冷淡没有波澜的声音,话里话外都没有就此远离她的意思。
  唐尧睁开眼睛,苏佑正站起身,见他没睡便又添了句:“好好休息吧。”
  病房的门忽的从外面推开,卓静言笑吟吟站在那儿,望着两人晃了晃手里的纸盒:“牛奶,喝完了。”
  “我们有空再来看你。”苏佑回头看看她,眼里飞快便浮起温柔的笑意。
  卓静言走近病床,很自然地伸手掖掖被角:“对呀,您老人家好好歇着吧,过几天我再和小嫣一起来。”
  唐尧瞟着床边的两人,满脸鄙夷神情:“对,对,探病讲究个诚意……你来就成,最多带个薛丫头。大明星什么的就别来了,闪得我眼睛花,见一次头疼一次,多来几次我这伤就甭养了,好不了啦。”
  卓静言知道他存心要挤兑两句,苏佑也未必在这上头较真生气,只是这话说出来总叫她心里难过与难堪,脸上却仍要保持着笑容:“有你这么拆台的?当心我上唐爷爷跟前儿告你御状。”
  唐少校立刻万念俱灰,慢慢把脸转冲着另一边,摆手叹道:“没法儿聊了,你们走,再待下去要折我的寿……赶紧走吧,我就不送了。”
  她怕碰到他的伤处,在他的枕边轻轻拍了拍:“好好养着,我和小嫣得空就来。”
  房门合上,两人的脚步声渐渐远了。唐尧默然望着窗帘上那个小洞,手术时施用的麻醉药效已经退去,胸口和腹部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他闭上眼,似乎又看到苏佑那张几乎沉静得没有表情的脸。
  “什么玩意儿……”
  黑色辉腾从医院缓缓驶出。
  卓静言坐在副驾,很熟练地摸出个口罩挂在脸上:“你俩聊什么了?”
  苏佑正专心开着车,闻言笑了笑:“秘密。”
  她继续刺探:“两个大男人这么遮遮掩掩的,一见钟情了?”
  这姑娘脑子到底装了些什么东西,他忍不住瞥了她一眼:“我不好这口。”
  她撇嘴冷哼:“那你和秦维钧还有专属贴吧呢,会员都破十万了,别以为我不知道。”
  “……背着我整天鼓捣什么呢你?”
  卓静言悚然一惊,结巴的老毛病又犯了:“没,没没什么……”
  披着马甲上论坛微博粉丝圈的事情千万不能暴露,要不从此在他面前就没办法抬头挺胸做主人了。
  她擦擦冷汗,很干脆地换了个话题:“那个,你别和唐尧较真,他其实挺好一个人,就有时候嘴上不靠谱。”
  苏佑“嗯”了声,双目注视着前面车辆的尾灯,看不出什么表情。
  她掰弄着手指头,自顾自絮叨起来:“以前……就很久之前我受伤那次,多亏他及时赶到救了我,要不情况也许会更糟糕。还有这次他弄成这样,其实一多半也是我的原因……二十年里一直像亲人一样的朋友啊,变成了这种难以形容的状态,坦白说,全因为我太自私,虽然心里总觉得过意不去,却很难下决心彻底抛开。无论对你还是对他,我都……”
  她越说越沮丧,埋着头缩在座椅里像只懊恼又惭愧的蜗牛。
  苏佑依旧目视前方,腾出一只手摸摸她的头发:“言言。”
  “嗯?”
  他的声音温柔如车窗外的夜色:“你很幸运,要好好珍惜这样的朋友。”
  她侧头望着他,怔然呆滞的神情:“你不吃醋?”
  “我同你一样感激他——在我还没来的日子里,多亏他照顾你。”苏佑又揉了揉她头顶,然后收回手扶住方向盘,“但是,我必须要说,我希望能够真正了解你,然后保护你。这个机会一直捏在你手中,而我一直都在等你松开手,把它交给我。”
  卓静言哑然半晌,转过头去望着窗外。已是临近圣诞节的时候,两旁行道树上挂满了绚烂至极的装饰灯,五颜六色,像条流动的星河,温暖了萧瑟寒夜。
  “下个月的今天,你陪我去见一个人,然后我会告诉你这些年的事情。所有,全部,一切。”
  苏佑在方向盘上叩击的食指倏然顿住,隔了会儿才微微一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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