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4)
  昌宁本来笑嘻嘻的,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便默了默,说道:姑姑,你放心吧,表弟一定能找回来,魔皇的消息我们也在打探,你都醒了,他功力深厚,又有皇气护体,更加不会有大碍的。
  明绮道:当初我们就是在南泽山附近分开的,但几百年过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还能找到一些踪迹,你多派些狐狸好好搜查罢。如果能找到他,让他唤醒魔皇之血,我就也可以知晓宝贝的下落了。
  昌宁说了句是。
  明绮又皱了皱眉,语气有点严厉地说:好好挑一挑人,别净是找那些爱掉毛的!掉的满地都是毛,岂不是给别人留线索吗?
  还有啊,你看看这些年狐族被你管的,一个个都糙了。我以前管事的时候怎么没人掉毛?真是一点保养之道都不懂。
  昌宁忍笑道:姑姑说的是,我明日起让他们每天都早睡早起,少动脑子,多敷香膏,对着镜子练习抛媚眼,抛不够一百个不许睡觉。
  明绮满意地点点头:做狐狸就要精致,否则人都勾引不到,当什么狐狸。
  她说到这里,感慨道:可怜我们家宝贝,从小被爹娘惯着,娇生惯养地长大,当初不得已才送他去西天拜师,跟着那帮老和尚念经学佛,连伺候的人都不让带,也没过几天舒服日子。没想到还是被我们招来的劫给拖累了。
  昌宁想安慰一下明绮,但是见她叹息的时候都是红唇略弯,又觉得没什么可说的,便也跟着叹了口气。
  好了,叹什么气?
  明绮拍了拍自己的脸,露出一个笑容来,说道: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好愁眉苦脸的,你看着丧气,旁人看着讨厌,那你就会越来越倒霉。咱们走吧,我看这意思,试剑大会可是十分精彩呢。
  她说着便也转身走了,昌宁跟在明绮的身后,一起离开。
  第41章 微雨画屏
  姜桡发现自己的气运出现问题后, 在归一派离开的时候就已经也悄悄地走了。
  见到舒令嘉跟明绮和昌宁说过了话,在场的凌霄派弟子们立刻围到了他的身边,其中有心宗的, 也有气宗的。
  他们看舒令嘉的眼神,几乎让舒令嘉错觉自己下一刻就要死了。
  舒令嘉忍不住道:有话直接说, 没事我走了。
  一名少年便问他:师兄,你真要和林越打啊?
  舒令嘉道:那不然呢?
  他说话的语气和过去没有差别, 大家一开始还有些许尴尬和不自在, 听舒令嘉这样说, 也都忍不住纷纷开口了。
  可是他很邪门的, 你打得过吗?打不过的话一定会被他玩死的!
  对啊舒师兄,我觉得他挺恨你的,你看你刚才都把他师尊的脸给说青了。
  姜桡太不是东西了,这事不是本来应该他上吗?他人呢?
  师兄, 你别怪我说丧气话,你看你跟方廷打的时候就很吃力了, 是因为你的灵力实在跟当年没办法比,很吃亏。这回碰上林越,真的挺玄的。
  还有一名弟子小声说道:师兄,你不是不在凌霄派待了吗?我看你要不然算了吧本来也不关你的事,好事没你的份,坏事门派也不该连累你。
  舒令嘉蓦地抬起眼来,听到终于有人说了这句话, 周围也一下子没了声音。
  你们说的那些我都知道, 但是有些事,也不是我换了个身份就当真一切割裂的。
  舒令嘉似乎从来就是为剑而生,整个人也像是一柄剑, 哪怕背光站着,连面目神情都是模糊,也如从不沾血的锋刃,皎洁而耀眼。
  他顿了顿,反而自嘲一笑,说道:就当我不见棺材不掉泪,从来都是吃一回大亏才能长记性吧。
  说完之后,舒令嘉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再围着自己劝说,转身走了。
  舒令嘉和林越约战之事,现场见证的人不少,而他们两个剑术高超,又同为试剑大会上被重点关注的对象,因此此事很快就传开了。
  由于两边都是拿了试剑大会请帖的弟子,原本是不允许私斗的,考虑到归一派与凌霄派之间的特殊情况,再加上双方坚持,索性就安排两人一组,在第二轮正式比斗。
  这个决定一出,倒是有不少人都松了口气,舒令嘉和林越一去,就等于大家都少了两名可能抽到的劲敌。
  而且输还不是最可怕的,看了林越这几次动手的劲头,谁也不想没事找死,往他剑底下送,舒令嘉愿意出这个头,除了少数担心他的人之外,其他参会者倒都是求之不得。
  *
  月华映在小窗上,将窗纸上镂刻的精致花纹抛上了墙,窗外花香幽微,飞雪簌簌,空气中既有属于夏日夜晚的馨香,也有带着冬季寒意的冷氛,两相交杂,奇异诡秘,正是只能在南泽山方可见到的景象。
  第二天就是舒令嘉跟林越正式比剑的日子,舒令嘉调息完毕,彻底适应了已经能够发挥出来的那部分灵力,这才缓缓睁开眼睛。
  他隐约听见外面琴弦如同流水,乐声缥缈,便索性走出房间,信步踱到了院子里。
  晚风轻轻吹拂,数月不停的飞雪当中,夹杂着几抹淡粉幽幽飘下,美不胜收。
  舒令嘉抬手去接,这刚刚凋谢的花瓣便落在了他的掌心中,却不知道是从哪一棵树上落下来的。
  方才那声响原来是有人在拨弄着琵琶,一丝歌声伴随着乐音,从不远处飘了过来,被风儿带着,稍有些渺茫,却不知是哪位姑娘夜半想起心事,独自而歌。
  来时杨柳东桥路,曲中暗有相期处。明月好因缘,欲圆还未圆却寻芳草去,画扇遮微雨。飞絮莫无情,闲花应笑人①
  那歌其实唱的不算太好,声音微微有些发颤,挑高了时便似随时都可能接不住似的,但因为音色软糯,倒也缠绵。
  舒令嘉总担心她一口气接不过来,站在那里,反倒就听的格外认真,倒是觉得后面几句越唱越好了。
  相逢欲话相思苦。浅情肯信相思否。还恐漫相思。浅情人不知
  到了这个知字时,却听指尖划过,便如裂帛声响,却是琵琶弦忽然断了,那声音也戛然而止。
  舒令嘉略感惋惜,不由轻轻啊了一声,便听有人将后几句接了下去。
  忆曾携手处。月满窗前路。长到月来时。不眠犹待伊。②
  舒令嘉蓦然转身,只见景非桐斜身坐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上,后背靠着树干,手中折扇在掌心中轻敲打拍,方才那四句正是他唱的。
  舒令嘉拍了几下巴掌,道:可以啊,景师兄多才多艺,这小调唱的真好,风流倜傥,青楼肯定没少逛。
  景非桐听到最后一句,忍不住笑了,身形一晃,已经从树上下来,衣袂带风,站在了舒令嘉身边,说道:你怎么知道青楼里的小调是如何唱法?除非也是常客。
  舒令嘉也不由一笑,说道:反正我以前光听你的名声,几乎都要被说成是大圣人了。还以为你是那种死板教条的老道学,没想到吃喝玩乐都精通,竟然还会开玩笑。
  景非桐伸了个懒腰,说道:人生在世,多少也得需要一点面子,在外面行走,要是装的正经一点,就少了很多麻烦。
  他话锋一转:不过,今天这曲子,倒还真是我刚从山脚下的小镇上听来的来仪酒阁请了个戏班子,在大堂里一晚。
  舒令嘉一怔,道:来仪酒阁?
  然后他反应过来,指了指景非桐:啊,你?
  景非桐微笑道:我本来要去镇子上找人,一路上没见着影子,便想那就坐下歇歇吧。然后就看见有人在底下的街边,和人约架了。
  舒令嘉斜着眼睛瞟他,景非桐说罢之后,两人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
  舒令嘉道:我说你怎么大晚上的不睡觉,跑到这里来,原来是看见了我跟林越的冲突。
  景非桐道:当时我本来想过去的,但明族长就已经来了。我瞧她站在你这一边,又把金祈山挤兑的够呛,就也没再去掺和。敢问舒公子,大战在即,现在心情如何啊?
  舒令嘉道:没别的,就是想赢。
  景非桐想了想: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舒令嘉冲他勾了下手指。
  景非桐道:我想问,是不是在你心里,依旧挺放不下气宗的?
  舒令嘉从来不吝于承认这一点:被一个人当成家,生活了那么久的地方,肯定不是说离开了就能放下的。我开始也没想管,但看他要踩碎鸣剑峰的牌子,姜桡又不出手,没忍住就过去了。
  从接任的那一刻起,鸣剑峰就代表着他所有的荣辱、生死,每日在峰顶上万剑的呼啸中醒来,这种认知早已经刻入了骨血,他走到哪里,都跟到哪里。
  景非桐道:所以你想为了鸣剑峰和气宗打败林越。
  舒令嘉道:那那倒也不是,我是为了我自己吧。其实我已经想通了,杂念丛生剑,杂念丛生的意思,不就是剑生于情吗?
  其实一直以来,他们修行的人都讲究的是无情,天若有情天亦老,而只有当你不被情感所左右的时候,才能使出最快最利的剑,飞升大道。
  但是人又天生便会产生感情,所以要通过后天的修炼来进行克制,炼气,炼心,所谓的杀妻证道,就是由此而来。
  舒令嘉的伤便是因为根基毁了,心就不净了,灵气就散了。
  但如今他却发现,有情,其实也很好。
  当你有想要保护的人,有想要证明自己的念头,有无论如何也要得到的东西,才会锋之所向,尽皆披靡。
  他曾一朝跌落谷底,因为失去和毁灭而痛苦不堪,迷茫失措,但如今,重新握起剑,为了点什么东西去拼一把,他竟然也就一步步地,走出来了。
  舒令嘉本来以为景非桐不明白,便没深说,但景非桐却点了点头,轻声道:以身死国,前定久矣,蹈白刃而不惧临,死生之际而不乱,生平所养至此乃见,壮哉乎!天下之至勇也。③
  他转向舒令嘉,冲他一笑:比如我,小时候就天天想着有个魔头什么的出来灭个世,让我能够发挥一下才能,一人一剑阻止他,从此世人尊称景大侠。
  舒令嘉没想到景非桐作为一个大反派的地位,还挺有志气,居然有跟威猛剑如出一辙的渴望,那他可能自己打自己就可以实现梦想了。
  他说道:我这个人天生倒霉,只要出了门,倒是总能遇见各种各样的人过来挑衅,下回碰见你想要的大魔头,我一定记得告诉你。
  景非桐道:我以前就遇到过,那时候
  两人说话投机,他原本兴致勃勃,可说完了那时候,觉得后面的话都到了嘴边,脑海中却是一片空白,突然就想不到自己要说什么了。
  舒令嘉见他愣住,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问道:怎么?你遇见谁了?
  景非桐道:我
  他将话顿住,心里一沉。
  景非桐之前做了那些梦,虽然知道自己应该是忘记了一个十分重要的人,但却不知道那人在哪里,是前世的缘分抑或其他。
  而这是他头一次发现,先不提是否有着玄之又玄的前世,自己今生的记忆中似乎根本就存在着断层。
  他生于碧落宫,身份贵重,血脉独特,自幼便有名师专门指点,文武兼擅,后来闭关悟道多年,出关之后感觉到剑镜有所进益,又进入凌霄,进一步钻研。
  一切的生活死板顺遂又中规中矩,他从未察觉有哪里不对,可此时回想,那每一个阶段的事情究竟发生在自己多大的时候,却是十分模糊。
  方才明明要讲述一件真切经历的事,脑海中却空空如也。
  这种感觉太可怕了,仿佛他无声无息地把自己弄丢后,一转身变成了一个灵魂残缺的陌生人。
  他本不该如此,本不该是这样。
  大概是景非桐的脸色太难看了,舒令嘉问了一句,见他不答,便上前两步扶住了他,又道:师兄,你没事吧?
  这句师兄与梦里的少年重叠,景非桐转过头去,看着舒令嘉,一时恍惚怅惘之情难以言说。
  景非桐突地道:小嘉。
  舒令嘉从未被他这样叫过,怔了怔,还是应了一声。
  如果有一天
  景非桐慢慢地说,我是说假如,你发现一个人和你认识的不一样,那个人或许还有其他的过往,又或许会忘记很多曾经和你相处过的事情,你会觉得失望吗?
  他的问题有些古怪,舒令嘉却认真地回答了:不会的。
  他说:不管忘记了多少,或者经历了多少,人都还是那个人,想不起来的事情,可以再做一遍,再做十遍百遍,总会有能够记住的时候。
  琵琶的弦被接好了,远处的歌声再一次响了起来。
  来时杨柳东桥路,曲中暗有相期处。明月好因缘,欲圆还未圆。却寻芳草去,画扇遮微雨。飞絮莫无情,闲花应笑人
  景非桐听着那歌声漫漫飘来,身侧细雪与飞花交织如梦,面前舒令嘉的脸被月色映的素白,但眉眼与薄唇却又都明晰得如画成一般,秀美动人。
  他是此夜中的最明亮。
  景非桐几乎移不开眼睛,但舒令嘉带给他的这一刻动容,并非单纯是相貌上的吸引,而是他身上从未褪色过的热忱与纯粹。
  景非桐感到对方的手紧紧握着自己的手臂,他一直在支撑着别人,却头一回从他人的身上感受到力量。
  他胸口一热,从舒令嘉清澈的眼底看见了两个小小的自己,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眼中也已经带上了明亮的笑意。
  他低声道:是,总有能记住的时候。
  即使在记忆中不见了,心也会循着方向,找到喜欢的人。
  *
  第八十七场,归一派林越对舒令嘉!
  铛
  锣声响起,激越之音在众人头顶上回旋。
  此时临近正午,阳光强烈和刺目,将周围蒸腾出一股燥热的暑气,引人倦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