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光环(三)
  言菡不知道华梓竣发生了什么, 前脚还在表白、后脚却莫名其妙不交代一声就离开。她有些担心, 也很想知道华梓竣最后一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华梓易虽然看上去斯文, 独断专行的本事却一点都不比宁则然差, 没过几分钟, 车子已经等在外面了, 她被华梓易亲自送上了车。
  凝视着言菡,华梓易仿佛洞悉了她心中的想法,缓缓地道:“放心, 梓竣他很好。”
  那目光幽深,仿佛黑洞,能将人吸入其中。
  言菡有点不敢看他的眼睛, 避开了视线, 轻声道:“那麻烦转告他,让他不忙了给我来个电话。”
  华梓易点了点头, 示意司机开车。
  车子缓缓掉头, 言菡最后看了古堡一眼, 耳边隐隐响起了一阵欢笑声, 前面的草坪上好像有人在玩游戏, 跑来跑去的,还有人在叫华梓易的名字。
  华梓易冷漠的眼中意外地掠过了一丝笑意, 也不等车窗合拢,便转身朝着草坪走去。
  言菡有些好奇, 朝着草坪张望了两眼, 依稀只看到一个女孩蹁跹的身影,只一忽儿便被华梓易挡住看不见了。
  车子渐行渐远,古堡渐渐模糊,最后成了夜色中的一道黑色的剪影,消失在了视线中。
  古堡之行就好像一场梦,言菡偶尔回想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华梓竣一直没有联系她,虽然她的手机并没有开通国际漫游,不过学校里有一部电话,以华家能左右她在哪里落脚的能力,华梓竣应当轻而易举就能知道这个电话号码。
  不过,她也没时间再去琢磨华梓竣的事情了,学校的另一个女老师告假了几天,她的工作越来越忙碌了。
  除了她负责的艺术和英文,她发现孩子们对中文也很有兴趣,她和贺文宥说话的腔调经常被孩子们模仿,而偶尔在黑板上写的汉字在他们眼里就好像一幅幅图腾,透着神秘的味道。
  闲暇时,她就教他们几句简单的中文,还教他们跳一些民族舞和古典舞,有一回还兴致勃勃地用这里当地的土布做了几幅水袖,教她们怎么跳水袖舞。
  卡吉娜非常喜欢这位来自异国的言老师,下课了也喜欢围在她身边,听她讲一些神秘的好听的故事,更对言菡口中描述的外面的世界度憧憬异常。
  她的英文并不能流利地交流,说的话也是磕磕绊绊的,不过,言菡听得很仔细,答得也很耐心。
  “言老师,你说我以后能去安普顿吗?”
  “安普顿不远啊,一定可以的。”
  “我想成为一个舞蹈家,去安普顿的大剧院里跳舞。”
  “那你加油,等你去了写信告诉我,说不定我可以买票来看你。”
  “严老师,你们那里女孩子都可以自己读书、工作吗?”
  “嗯……绝大部分可以吧。”
  卡吉娜的眼中流露出羡慕之色,好一会儿才道:“要是我也能像你们一样就好了。”
  “你好好读书,就算是找不到好工作,养活自己总可以吧。”言菡乐观地道,的确,像卡吉娜这样的,就算做个佣人,也可以走出这座贫瘠的小镇。
  卡吉娜摇了摇头,神情有些忧伤:“莉莉老师说,她家那边,也要很优秀的女性才能这样。”
  莉莉老师就是请假的那个女老师,来自y国,某些方面对女性的歧视堪比国内的偏远内陆地区。
  言菡摸了摸她的头,安慰道:“别太担心了,总会越来越好的,你做好自己。”
  除了学生这点小忧郁,言菡过得挺愉快的,她特别喜欢和孩子们一起跳舞,当地的舞蹈奔放热烈,肢体语言极其丰富,和学生的教学相长,给了她极大的灵感。学生放学了以后,她总爱回味琢磨那些看到的动作,尝试着把这些异国元素融入到她的舞蹈元素中去。
  贺文宥为此很是纳闷。
  相比从前过来的国际义工,言菡的一看就是个娇弱的女生,说起话来轻轻柔柔的,地上窜出个壁虎来都能听到她的惊恐尖叫声。
  而那天华家的人过来接她出去吃饭,更让他心里做好了这个女孩随时都有可能离开的准备。
  没想到,这么多天过去了,言菡居然一副自得其乐的样子,和一群孩子相处得越发好了。
  正值黄昏,走过言菡上课的那间教室,贺文宥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学生们大部分都已经散了,从敞开的门窗里看过去,言菡正和两个女生在说话,说着说着便来了一个后桥,那身姿柔韧,修长的双腿从空中划过,稳稳地落在了地上,两个围观的女生忍不住拍起手来。
  贺文宥也喝了一声彩,言菡一看是他有点羞涩,不好意思地道:“放学了,我们随便玩玩。”
  “贺老师,言老师可厉害了,”卡吉娜激动地说,“她侧手翻、倒立都会。”
  言菡听懂了个大半,笑着说:“那都是从小基本功练的,花架子而已。”
  卡吉娜和另一个名叫罗妮的女生叽叽呱呱又说了一通,贺文宥笑着应了两声,她们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言菡收拾着东西,好奇地瞟了一眼贺文宥手里捧的花盆,只见一块小小的卵形的多肉植物上长出了两条圆溜溜的条状肉叶:“这是什么?长得好可爱。”
  “碧光环,国内有个好听的别名,叫萌兔子。”贺文宥举起来给她看。
  “萌兔子?这难道会长成兔子的耳朵吗?”言菡戳了戳那两条肉乎乎的叶子,可能贺文宥刚浇过水,碧绿水嫩的叶子竖了起来,煞是可爱。
  贺文宥笑着道:“是啊,养的好了和兔子耳朵似的,还会开白色的小花,不过,也就是种在花盆里的可爱,外面也有很多,叶子疯长得吓人,垂下长长的,简直和野草没什么两样,学校围墙那里就有一丛。”
  围墙那里好多都是典型的n国多肉,庞大的一丛简直吓人,言菡没法把两者联系在一起。“天哪,这个可爱多了。”
  “喜欢的话送你把,我那里还有。”贺文宥递给了她。
  “谢谢,”言菡接了过来,抿着唇笑了,“不讨厌我了吗?”
  贺文宥有些尴尬,不过也坦然道歉:“对不起,那天是我误会你了,你是个好老师,希望这次支教活动能够给你带来最美好的体验。”
  “一定会的,我很喜欢这里,卡吉娜她们的舞蹈简直太棒了,给了我很多灵感。”言菡忍不住想和他分享自己的心得,这里几近封闭,能说得上话的也就只有同是华人的贺文宥了。
  贺文宥想了想道:“你喜欢他们的传统舞蹈的话……明后天应该就是这里部落的一个传统节日,这里的人都会聚集在前面部落广场前跳舞,非常热闹。”
  “真的?”言菡陡然兴奋了起来,“那我可以去看吗?”
  言菡的双眼跳动着光芒,令人难以拒绝。贺文宥沉吟了片刻同意了:“可以,不过我要陪你一起去,到时候我来叫你。”
  第二天学校放假,果不其然,外面热闹得很,几乎所有的小镇居民都走出了家里的土屋,穿着族里的奇装异服,手里拿着一些奇怪的植物树叶,随着鼓点和音乐在广场上跳舞。
  贺文宥一边带着她穿插在人群中一边和她介绍着,小镇的这个部落在几百年前是n国的掌权者,后来被西方的殖民者用洋枪土炮攻陷,又有全世界各地的人过来淘金,便渐渐被驱赶分散到了这块土地的各个角落。这个节日是以前他们国王选妃的日子,许多少女在这个日子便会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跳上最美的舞蹈,以求飞上枝头变凤凰。
  “挺有趣的。”言菡看得眼花缭乱。
  “其实你知道了真相就一点都不有趣了,”贺文宥轻叹了一声,“这个节日往往还被人称为贞操节,很多女孩要在这个时候被人检验是否贞洁,被贴上处女的标签。”
  言菡愣住了,一股凉意从心头泛起:“检验贞操?大庭广众吗?”
  贺文宥点了点头,苦笑了一声:“还有更可怕的……”
  话音未落,言菡的背后被人撞了一下,衣服被用力地拉紧了,有人带着哭腔叫道:“言老师,救命……救救卡吉娜!”
  言菡猝然回头一看,是罗妮,卡吉娜的好朋友,满脸惶恐,眼里含着泪水。
  “卡吉娜怎么了?”她着急地问。
  贺文宥扶了她一把,眉头紧皱。
  “割……杀……”罗妮有限的英文词汇组织不了正常的句子,只好哭着大叫着重复,“她要死了,她要死了!”
  言菡魂飞魄散,一叠声地叫道:“在哪里?你带我去!”
  罗妮立刻转身飞奔了起来,言菡跟着她飞速朝前跑去,贺文宥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一把没抓住,只得也跟了过去。
  穿过两条小路,罗妮带着他们冲进了一个院子里,院子里有好几个年轻的男女坐着,一边编织着串珠一边说笑,而门口站着一个高大的土著男人,凄厉的叫声和奋力的挣扎声从屋子里传来,那男人的神情又是担忧又是惶恐,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
  一见到他们冲了进来,院子里的人齐齐看了过来,有两个朝着罗妮斥责了两句,罗妮哭着躲在了言菡的身后。
  言菡有些害怕,强自按捺住狂跳的心脏,这是她的学生,她现在不能退缩。
  “卡吉娜!”她叫了一声,拼命在脑子里搜索着仅有的土语词汇,“放开她!”
  门口的男人拦住了她,连连摇头,神情严肃地说了一堆话。
  言菡茫然,转头看向跑过来的贺文宥:“他说什么?他们要对卡吉娜做什么?你快点告诉他们,让他们停下来……”
  贺文宥定定地看着她,满眼都是无奈的悲恸:“没有用的,他们不会听你的,就连卡吉娜的家人都阻止不了,他们要给卡吉娜进行……割礼……”
  割礼。
  这个陌生的词汇跳入言菡的脑海。
  言菡依稀记得曾经看过一个世界级名模的生平,讲述名模如何从一片愚昧贫困的大陆逃离,其中就提到了割礼。
  “这是这个世界上对女性最残忍、最痛苦的仪式,我诅咒所有让女性进行割礼的人都下地狱。”在自传中名模这样说道。
  一声惨叫传来,里面瞬息之间没了声音。
  几滴鲜血溅在了门槛上。
  言菡踉跄了一步,呆了片刻,忽然一下疯狂地朝里冲了进去。
  院子里的人一拥而上,把她拦在了门口,贺文宥大惊失色,抬手就去拽她,她却不肯离开,哭着叫道:“你们这群疯子!卡吉娜要去安普顿的!她想去学跳舞,她要去工作,她才十二岁!你们这群凶手!”
  怒喝声、哭喊声响成一片。
  “住手!你们给我把人松开!”
  一个低沉的声音冷冷地响起,带着威严和怒意,让人心中一凛。
  这个声音是如此得熟悉,言菡的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
  几乎就在同一秒,她挣开了贺文宥的手,跌跌撞撞地朝着声音的来处奔去,泪眼模糊中,她几乎是本能地向他求援:“则然,则然你这么厉害,你一定能帮她!快救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