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且梦醒之后,竟还念念不忘。
  既然心里头想着,闲来无事,为何不去走一趟?
  并未叫上幼妹,席骏铮换了身衣裳,便一个人去了坤云山上。
  在半山腰时,碰上了他养的那只玄凤。
  不过他当自己是玄凤的主子,只怕那傻鸟还当它自己是只无主的野鹦鹉呢,成日里不着家。
  今日玄凤不大对劲,在他头顶盘旋了两圈,似是很悲伤地在念叨着“晚了,晚了”,尔后头也不回地就飞走了。
  晚了?
  也不知什么晚了。
  负手立于衰破的老木门前,席骏铮皱眉,这是住人的地方?
  他想不到她竟过得如此清贫。
  若是没记错,他当初曾交代过每月送些银两过来,怎么样都不至于过得如此穷苦才是。
  难不成银两没送到她手里?
  当日陪幼妹来坤云山上,席骏铮见到孤儿寡母,看在幼妹的面上才出手相助,过后也就抛诸脑后了,怎么可能会过问这些事,是以他并不知道后续如何。
  既是他亲口吩咐下去的事,他那边的人定是把银子送来的。而以她当初发狠咬人的性子看,若是有心,再怎么样也不会被下人随意欺侮,夺了到手的救命银子。
  即是如此,那送来的银子去了何处?
  要么他那边的人送来银子后交于中间人之手转交,被那中间人昧下了,她并不知道还有银子这事。
  要么小姑娘压根没想要。
  一瞬间,席骏铮的脑海里闪过很多念头。
  “嘎吱”一声推开门,那声音如同老头子破锣般嘶哑尖利的嗓音,十分刺耳,仿佛要将耳朵撕裂一般。
  一抬眼,便看到那与梦中如出一辙的袅娜娇躯斜倚在窗棂边上,楚腰卫鬓,艳影惊鸿。
  她凝视着自己,一双桃花眸亮得惊人,波光潋滟,顾盼生辉。
  她笑了。
  那双泛着秋水的明眸眼角略微上扬,更添几丝妩媚,仿佛能将自己的魂魄给吸进去一般。
  然后,她便如一根风中飘荡的羽毛,偏偏然倾倒了下去。
  起初他只是一惊,顿住脚步,并未多做他想。
  直到旁边那小女孩儿失声痛哭起来,哭得肝肠寸断,他才惊觉不对劲。
  一颗心高高提起,忙往前疾走两步,只见微弱的阳光下,小姑娘的双颊之上那泛着粉色的皮子薄的几乎透明,仿佛闪耀着点点晶光。
  脑袋无力地倾向一边儿,露出一段纤细如玉的脖颈来,仙姿佚貌,恍如是误入人间的仙女,当真称得上是冰肌玉骨四字。
  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如此仔细地打量一个姑娘的容貌。
  眼前的场景几乎被凝固住,连身旁那个小孩的哭泣声也渐渐飘远,席骏铮屏着呼吸,倏地不敢再动,生怕惊扰了仙子,打破了眼前的画面。
  可他到底是席骏铮。
  只一瞬的失神,很快就清醒过来,脸上恢复了往日的淡漠,仿佛方才那失神之人并非是他一般。
  微眯起那双如孤狼般锐利的眼眸,席骏铮蹲下身体,伸出两指,想要探一探席瑾蔓的鼻息。
  他的动作利落,只是两指在离她鼻端仅有两寸之时,动作微不可见地顿了顿,又恍若无事般继续往前探去。
  屏息许久,席骏铮突然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目光复杂地盯着席瑾蔓,心中倘然若失。
  竟是真的……死了。
  仿佛有什么东西,明明他伸手便能抓住,可是他没迟迟动手,直到那东西飞远了,再也够不着了,突然才反应过来,我原来也曾在乎过这东西。
  心里微微有些惆怅。
  仅此而已。
  后事席骏铮只需吩咐一句,自有人会办妥。
  丧事并未大办,就如她给她母亲办的那场丧事那般,一口棺材,一块墓碑,碑前墓边种满鲜花兰草,她就葬在她父母亲的边上。
  幼妹哭了半夜,席骏铮便陪着她半夜,夜深回到房里,了无困意。
  往事一幕幕浮现,他才知在自己心里,这小姑娘还算是得了优待的。
  他这人一向小气,对于无关的人,一丝一毫心思都懒得分给他人,更别说是替别人埋葬母亲,还给银两接济她的余生。
  幼妹想帮的人多着,便是路边的乞丐都想给他们买一套宅子住进去,自己可曾帮谁到这份上?
  原来帮她,竟不止是因着幼妹的缘故。
  倏地脑海里浮现那小姑娘灿烂明媚的笑容来,仿佛是一丝阳光探进深谷,照亮了黑漆一片的破碎。
  她是在对自己笑呀。
  是因何事在对自己笑?
  很久远之前的事了。
  席骏铮烦躁起来。用力掀开身上的被衾,大步往外走去。
  墓碑已经立好,碑前的地才被翻过一遍,光秃秃没有一根杂草。边上是一捆捆稻草扎好的花草,今日来不及栽种,明日才会种下。
  立着沉默半晌,席骏铮突然上前两步,蹲于碑前,伸出食指,一笔一划描绘起墓碑上刻着的“席”字。
  她叫席瑾蔓,小名榕榕,可留在墓碑上的,只剩下一个“席”字。一个女子,是没资格在墓碑上刻下名字的。
  她为何会想要寻思?以她的性子,若真想要好好活下去,不可能会落得如此悲惨的境地。
  银两去向的事并不难查,可知道真相,席骏铮反倒想笑。
  被坤云山上的刁奴截走了银两,她自己反倒连大夫都请不起,连个药钱都拿不出。
  这事要怪坤云山上的那几个刁奴?
  不,那是她由着那些刁奴犯下的事,她压根不想要回那些银两,或是说,眼前的任何事都不能让她打起劲来。
  席骏铮见过她鬼主意一箩筐的样子,也见过她分毫不让,一点亏都不愿意吃的模样,没道理被几个没脑子的刁奴欺成这样。
  被所有人抛弃,独留自己一人的滋味席骏铮知道。
  因为他知道,所以他也知道她放弃的理由。
  她怕了夜深人静那种噬心蚀骨的滋味。
  她此前的生活单纯,在她的世界里仅有她的爹娘二人,而她的爹娘死了,余生便了无生趣,怎么个活法都是都一个样的。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她不能自裁,按佛家的说法,自裁者死后是不能与父母团聚的,于是她就用这种方法折磨着自己,好让自己早日解脱。
  她终究是与她爹娘团聚了。
  那自己呢?
  席骏铮皱紧了眉头,心口愈发堵得厉害。
  他啊,连死后都没地方去。
  自己都尚且活着,她为何就活不下去?
  站了整整一个时辰,直到心静了,他从袖口掏出匕首,将墓碑上的字尽数抹平,一笔一划刻下了她的名字。
  席瑾蔓。
  此后的无数个夜晚,每当他心中难以平复之时,便来此处饮一壶酒,是缀拾缀他亲手所种下的花草。
  长年累月,墓边花团锦簇,席骏铮从未假他人之手,皆是亲力为之。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世,两个人都懵懵懂懂,谁都没有迈开第一步,自然也不会有下一步,只能遗憾收场。。
  第115章 (二合一)
  雪莲下去准备宵夜, 席瑾蔓一个人待着愈发心烦意乱, 紧蹙着眉头, 不安地将这沓信纸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仿佛再多看几眼,就能从中看出四叔的行踪来一般。
  若非心知深夜行路太过危险, 席瑾蔓恨不得连夜赶回京里去, 亲眼看看四叔是否安好。
  隔了门传来“咚咚”两声敲门声。
  席瑾蔓的注意力都在手中的信纸上,并未多想,还当是雪莲拿宵夜来了, 便漫不经心地应了声“进来”。
  门外,清冷的月色映得院中一片亮堂。
  陆骏铮整整两日未曾合眼, 兼之一路快马加鞭赶来,面上却看不出一点倦色, 绷直了身体注意着屋内的动静, 唯有亮泽的双眸中露出几分急切的心情来。
  待听到隔着房门那软绵清甜的嗓音说“进来”,他脸上紧绷的线条倏地柔软了下来,眼睛里也蕴出几分柔情笑意。
  陆骏铮伸手轻推开门,一股子暖香扑面而来,还未见到人, 心中不由便已多了几分旖念, 更是迫不及待起来。
  身上的玄色披风因夜间的凉气, 沾染上了一层露水,陆骏铮解下披风,随手挂在屏风边的雕木挂架上,炙热的目光紧盯着那朝思暮想的人儿, 放轻了步子一步步朝她走去。
  席瑾蔓看得出神,一点儿没发现异常,仍翻弄着手里的信笺。
  直到头顶一个黑色的阴影罩下来,将她完完全全拢在了黑影里头,挡住了她眼前的光,这才后知后觉地抬起了脑袋。
  高大的身形正对着桌上的烛光,使之冷峻的线条蒙上了一层暖黄色,衬得愈发伟岸挺拔,丰神俊朗,看得席瑾蔓心头一颤。
  “四叔?!”
  席瑾蔓蹙紧着的眉头霎时舒展开,就像平静无波澜的湖面投入了一颗石子,略带焦郁的目光立时变得热切,整个人顿时鲜活起来,双眸如拨开云雾后露出的星星般灿烂夺目。
  前一刻还在担忧他,下一刻竟就好端端地出现在了眼前,世间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还没来得及过脑子,席瑾蔓已经先一步扑进了四叔的怀里,脸贴在他的胸膛口,双手紧紧搂住他的腰。
  “四叔,你可算来了。”
  话音里带着几分委屈与埋怨,更多的则是欣喜和安心。
  陆骏铮不自觉地勾起唇角,满足地将下巴抵在贴着自己胸口的小脑袋上,嗅着怀里人发丝间的幽香,心亦是被填的满满当当的,连日来的疲乏也消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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