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嗯?”
  “我这官服刚脱了,你为何又给我穿了上来?”
  我一愣,看去,果真如此。
  心中大窘,我将刚刚系上的衣带又拆开。
  但还不等我脱下,公子转开身去,淡淡道:“我自来便是。”
  他说着话的时候,唇边带着笑。似乎刚刚跟人玄谈拌嘴赢了,或是打了个胜仗。
  夜里用过膳之后,公子仍旧到书房中看书。
  我则继续如往日一般,陪在他的身边。
  前番的这几日,侍奉之事都是青玄代劳。此人做事一向粗枝大叶,公子看过的书,他整理时不过简单堆叠在一处,不像我那样按类别细分摆好,以致公子寻书时,东翻西翻全无头绪。我只得亲自善后,将那些书重新都拿出来,一本一本分好,再放回去。
  没多久,一个仆人从外面而来,对公子禀道:“公子,小人方才奉公子之命去了一趟淮阴侯府。那边说表公子不曾回复,他从太学直接回来之后便去了东宫,传话说他今日就宿在东宫。”
  “哦?”公子眉间一动,片刻,看了看我。
  我心里叹口气,知道沈冲还是放不下皇太孙。
  “表公子可还捎了别的什么话去淮阴侯府?”我问。
  “无了。”仆人答道,“便是告知夜里不归,让家中不必忧虑之类的话。”
  公子颔首,让他退下。
  “早晨去官署时,我与逸之说过。”他说,“如你说那般,劝他不可意气用事。”
  我苦笑,道:“表公子的性情,公子也知晓。他虽有所坚持,但亦是知晓轻重之人,当是有分寸。”
  公子应了声,正待再说话
  我张了张口,正要说话,忽然,外面响起了一阵匆匆的脚步声。
  “公子,”方才去淮阴侯府打听的那个仆人又回来了,他说,“表公子身边的知棋来了,说有要事禀报公子。”
  我和公子皆讶然,公子随即让他将知棋引来。
  知棋和青玄差不多年纪,似乎的确是有急事,走进来的时候,已是气喘吁吁。
  “桓公子。”他说,“公子让我过来告知,皇太孙在宫中险些出事。”
  我暗吃一惊,公子亦是面色一变。
  “出了何事?”他紧问道。
  知棋平日说话还算机灵,但此番显然也受惊不小,说起话来有些结结巴巴。
  东宫的确出了大事。
  皇太孙自从入主东宫之后,身边服侍的人差不多换了一遍,其中,照管他日常起居的,是太子家令石畅。今日傍晚,皇太孙从太极宫回来之后,先在堂上用了膳,而后,按照平日的规矩,到书房中温习课业。正当他读书之时,石畅领着两个婢女,带了些酒枣来,说这是太后赐下的,让皇太孙品尝。
  那酒枣是名产,入口香甜,百吃不厌,却颇有后劲。皇太孙一个十一岁的少年,何曾抗拒得了这般诱惑,一个接一个地吃下去,不久之后,即醉得迷迷糊糊。
  这时,石畅又拿出一张纸,对皇太孙说,这是太子少傅让他做的课业,须得照样抄下,不可偷懒,明日要检查。皇太孙一向是好学之人,顶着醉意,依言照着那纸上的字,一个一个抄了起来。当他抄了一半时,沈冲突然回了东宫,来到书房里。
  石畅等人起初想托辞阻拦,但沈冲察觉到了不对,将面前的人推开,走到皇太孙案前。看到皇太孙正在写的字,他大惊,即刻将他写的纸烧掉。石畅等人见势不妙,即刻溜走,沈冲则即刻将此事报知梁王和太后,并令东宫卫尉搜捕石畅。
  “那纸上写的是何言语?”公子问道。
  知棋说:“那写的是‘陛下宜自了;不自了,吾当入了之。’”
  我和公子皆是一震,正待再问,外面忽而又有一阵脚步声传来。
  “公子,”一个仆人匆匆道,“长公主和主公请公子到堂上去议事。”
  “何事?”公子问道。
  “皇太孙今日入宫探望圣上时,向圣上所呈的糕饼之中有毒物,廷尉方才已经包围了东宫,要将皇太孙拿去问罪!”
  公子神色大变,蓦地站立而起。
  我看着他们,则是心思清明。
  一切,终于要来了。
  第84章 定计
  对于我而言, 皇后的举动,既是意料之中, 也是意料之外。
  所谓意料之中,乃是我早已笃定她不会等得太久,并且会用谋反的罪名来除掉皇太孙。而意料之外, 则是她居然一计之外, 还有一计, 以防落空。
  虽然看上去简单,但我知道她必是准备了许久。因为谋害皇太孙不是最难的,难的是事发之后, 每个环节的人都愿意配合她。
  就在当夜, 皇太孙和太子妃一样, 被关去了慎思宫。
  这甚至不需要禀报太后, 因为就在当夜,永寿宫新任的卫尉李彬, 以有人要谋害太后为名, 将永寿宫各处通道把守起来。这自是软禁, 因为永寿宫从此一个字的消息也传不出来, 连长公主和淮阴侯等人要去探望, 也不得入内。
  淮阴侯大骂李彬是逆贼, 要去找皇后理论。而长公主虽也盛怒, 但我知道, 那不过是面上之态。她手中早已拿到了太后清君侧的诏令, 但为了保密, 连桓肃也不曾告知。
  廷尉对皇太孙谋反案的审理,进行得有模有样。隔日之后,废皇太孙的诏书就下来了。
  不过庆幸的事,沈冲并不在入狱之列。许是皇后还想着要勾结长公主和沈延,沈冲只是当即被革了职。
  这算是运气好。吉褒将他支去太学,自是怕他跟在皇太孙身旁坏了好事。而他也因此没有落下把柄,否则,他恐怕会被治一个教唆谋反之罪。
  但这并不能使沈冲平静。皇太孙被关去慎思宫之后,他即刻就来了桓府,跟他一起来的,还有桓瓖。
  那时天刚亮,我正为公子更衣,准备去官署。
  沈冲的模样,比他遇刺时好不了不多少。一看便知整夜未睡,且眉间思虑沉沉,竟似一夜间沧桑了许多。
  当然,我和公子也好不了多少。这一夜,为了沈冲的事,桓府和淮阴侯府鸡飞狗跳,我和公子也一直在堂上守着消息,虽也曾歇息,但皆是囫囵半醒,不得安寝。
  “霓生,皇后动手了。”他无多客套,见面就问。
  我颔首:“我知晓。”
  “我等接下来该如何?”
  我说:“皇后会逼皇太孙自尽,我等须得在这之前,将皇太孙救出来。”
  桓瓖道:“我等来此正是为此事……”
  他话没说完,公子则示意噤声,走出门外。未几,我听到他吩咐青玄不得让人靠近,说罢,他走了回来,把门关上。
  我问:“可知皇太孙关在了慎思宫何处?”
  沈冲道:“此事子泉打听过,如你先前所言,皇太孙当是与太子妃关在同一处宫室。”
  桓瓖颔首。
  我问:“守卫如何?”
  “关押的宫室前加派了守卫,日常值守当有十人。宫室中的宫人也增加了,加起来当有五六人。”
  我说:“如此,我等今夜便须得动手。”
  “今夜?”三人皆是精神一振。
  “正是。”
  “莫非今夜,皇后就要对太子妃和皇太孙下手?”
  我摇头:“皇太孙罪名还未定,不会是今夜。但我等救人,宜早不宜迟。”
  “将他二人救出来之后,又当如何?”公子问道,“就算我等将二人带走时,可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夜里城门皆落锁,也无法带他们走出雒阳。而待得天明开门之时,慎思宫必是早已发现不见了人,定然要追查,到时全城搜捕,恐怕也藏不得多时。”
  我微笑:“公子所言极是,不过有一种状况,守卫定然不会追踪。”
  公子不解:“何状况?”
  “太子妃和皇太孙殒命。”
  三人皆愕然,沈冲皱着眉:“你是说,让他二人装死?”
  “这要如何去做?”桓瓖亦道,“皇后还未动手,凑不成时机。且太子妃与皇太孙身边亦有守卫和宫人,我等入了慎思宫中,又如何潜入?”
  “皇后动手乃迟早之事,我等不过替她早一步完成。”我说,“里面的宫人不难对付,至于守卫,引开便是。”
  “如何引开?”
  我看着桓瓖:“我听闻慎思宫中只有井水,可有其事?”
  桓瓖一愣,点头:“确有。且每当天旱之时,井水不够用,还须得每日从宫外运水。”说着,他似乎想到什么,问我,“你莫非想要借那运水的车马做文章?”
  我摇头,道:“慎思宫中既是只有井水,则遇到火险之事定然救援不及。”
  公子目光一亮,道:“借纵火救人?”
  我莞尔,忽而有一种为师者看到弟子成材的感觉,简直欣慰有加。
  沈冲道:“可我等往何处纵火,如何走,总须得谋划。”
  我颔首,对公子道:“此事,须得公子劳烦公子去将作大匠府一趟。”
  公子讶然:“将作大匠府?”
  我说:“慎思宫五年前修整过一次,图纸应该还留在将作大匠府的府库中。将作大匠丞桓濮是公子的族叔,公子去找他当是不难,只是为免枝节,切记保密。”
  公子目中亮起些兴奋之色,颔首。
  “子泉公子也须做些准备。”我说,“我见那慎思宫中卫士的服色,与内宫中的值守郎官无异;宫人亦与内宫相同。为便宜行事,公子须备上五身卫士的衣裳,以及一身宫人的衣裳。”
  桓瓖点了点头。
  公子却听出些端倪:“那身宫人的衣裳是何人所穿?你么?”
  我颔首:“正是。”
  “为何?”
  “不为何,不过分工罢了。”我说。
  公子显然对我这回答不满意,正要开口,桓瓖饶有兴味道:“元初你莫打岔,霓生,除了宫人的衣裳还有什么?引火之物要么?”
  我说:“不必,引火不必操心。”
  “那我呢?”沈冲等了一会,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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