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验身?”苏霁反问了一句,心中不由得慌了一下。
  这个验身,是她想的那个不是?
  “正是。”嬷嬷仿佛知道苏霁所想,一边称是,一边推开了房门,与身后四五个宫女一同进了来。她们每人端了个朱漆的托盘,上面放了一层红纸,红纸上摆满了一堆堆奇奇怪怪的用具。
  那嬷嬷似是没想到苏霁洗得这么快,已经穿戴好了,向苏霁行了礼后,才慢悠悠地道:“这验身之事,是宫中每个女子必要经历的,姑娘请放心,老身都是经年做惯了这些的,姑娘且褪了下衣,老身看上几眼便算了了。”
  苏霁看了一眼嬷嬷,又看了她手上的许多用具,口惊异地摆出了个“o”形。
  一群陌生人没来由要看她的私密之处,苏霁实在是无法接受。
  她立刻暗用内力,足尖轻点,从几位宫女的团团包围中绕了出去,冲出了屋外,见那嬷嬷仍旧追着,便忙不迭跑出了正门,正迎面遇上未走远的王公公。
  “苏姑娘,何事如此惊慌?”王公公出声询问,仍旧是一副笑容可掬的样子,手下几十名太监却将苏霁的去路团团围住。
  “那位嬷嬷领着几位宫女,便闯进了屋内,说是要……”苏霁回头看了一眼,见嬷嬷带着一众宫女,尚在十步开外。
  王公公立时会意,将苏霁护在身后,面对迎面而来的嬷嬷,仍旧是面色带笑地道:“常嬷嬷,旁人都称道你常嬷嬷爽利聪慧,今日这事办的可是好生糊涂。”
  常嬷嬷见是王公公,脸上忙堆出一个笑来,且问:“老婆子我哪里知道这些?还请王公公给老婆子指条明路。”
  王公公转身看了眼苏霁,轻笑道:“苏姑娘如今获封一品诰命,旨意已到了尚书省,不日便会晓谕六宫。这成国自开国以来,凡是受封一品诰命者,不是皇后的母亲,便是太子妃的母亲,偶有几个功臣之家也受了封,便已是千恩万谢。”
  那婆子被唬了一跳,都传闻这苏霁受封了诰命,飞上枝头,却没想到这诰命之位这般难封,于是期期艾艾地问道:“那……苏霁姑娘她……”
  “苏姑娘啊,也是皇上破例特封的。”王公公一副慈容笑面儿,道,“这女子验身是宫中例行惯的,大家心里都是有数的。可苏姑娘的事,上头也是知情的,更是默许的。”
  常嬷嬷迟疑道:“这……”
  王公公挽了挽袖口,便从袖中掏出了一福禄寿样式的荷包来,极为自然地递到了常嬷嬷手中,道;“苏姑娘也是头一遭来此,还请常嬷嬷高抬贵手,莫要为难她。”
  常嬷嬷犹豫了下,瞧着王公公笃定的笑面儿,便欣喜地接过了荷包,塞到了自己怀中,又热情地招徕苏霁,道:“老身这就给苏姑娘拿针线与绣棚去,姑娘惯用什么样式的绣棚,又爱哪样儿的线?老身这就去准备。”
  “绣活方面,我可谓是一窍不通,嬷嬷别去了,免得将线糟蹋在我手上。”见常嬷嬷热情太甚,苏霁连忙将自己的刺绣水平非常直接地告诉了她,免得她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想法,譬如让她绣件衣裳啊什么的。正想着,苏霁复又添了一句,“对了,一会儿我出去一趟。若是御膳房送了饭菜过来,你们便先食罢,不必等我。”
  “这……”常嬷嬷蹙紧了眉毛,仿佛听到了什么怪事,道,“苏姑娘,居于元彻殿,您便是主子,再不用受那奔波劳碌的苦了。更何况,您还是待嫁之身,更不好出去乱跑,老身劝您还是在殿内缝制嫁衣罢。”
  一席话,说得合情合理,极为符合这个世界的道德观,苏霁无法反驳,只能眼巴巴地瞧着王公公。
  王公公啼笑皆非,又道:“常嬷嬷,方才咱家说得还不清楚么?这苏姑娘的事儿,是上头默许的,可不是咱家要纵着她。”
  常嬷嬷听此,口中念了一声禅号,才退了下去。
  “苏姑娘,甭介意这些。这些入宫经年的老嬷嬷,也不爱理会宫中人事变动,一辈子安安分分、谨守宫规惯了,旁的什么都看不上,只有钱是好的。”王公公见嬷嬷走远,安慰了几句,又道,“皇上他从来是不管这些庶务的,只是姑娘若是去东宫也悄悄地,毕竟太子正是齐衰之期,叫人看见了不好。”
  苏霁暗中将自己浑身上下摸索了一遍,终于从怀中寻了一个旧荷包,立即掏了出来,道:“方才使王总管破费了,我今天身上没带钱,若是缺了,回头再补上,给总管送去。”
  王公公打小跟着成帝,深受成帝信赖,是成帝身边的大红人,从来只有别人给他送礼的份,哪能想到有一天他还会给个深宫里的老嬷嬷递荷包?
  “这就是见外了。”王公公头一句话就把苏霁给惊着了。
  她和王公公素无交情,甚至连见面都没见过几面,他们俩不见外,难道还能见内不成?
  苏霁内心思忖着,梁内侍是王公公的徒弟,或许是梁内侍知道了苏霁的处境,去求的王公公?
  “太子殿下都跟咱家说了,你将经年积攒的钱银给了赵贵人,现下手头正紧。”王公公笑吟吟地道,又从怀中取出个福禄寿的荷包,道,“姑娘先拿着罢,等什么时候手头宽裕了,再还给咱家。”
  苏霁深吸一口气——这王公公仿佛与太子交情匪浅。
  第85章
  “这怎么使得?”苏霁摆摆手,推辞道,“王总管来了这一遭,不单没有赏钱,还白搭了两荷包银子。任是我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了。”
  “哪里的话?”王公公笑道,不由分说地将荷包塞到了苏霁手中,“姑娘是个聪明人,奴才这还是头一次在人前提到太子呢,只是因姑娘是自己人,信得过。但在宫人面前,都道咱家与太子素无交集,还请姑娘小心些,千万别声张。”
  苏霁听此,不由得愣了一下,王公公的意思已经很是明白——王公公竟然是太子的人!
  太子也真是绝了,竟然有能力收买皇上身边的近侍,背地里支持他。
  通常情况下,皇帝的内侍都是忠心不二的,更何况是王公公这种从小同成帝一起长大的心腹呢?
  苏霁突然觉得,太子的势力比想象中还要大。
  “苏姑娘,你既想出元彻殿,便请罢。”王公公视若无睹,道,“太子近来寝食难安、伤心欲绝,听闻这几日哭成了泪人儿,正缺人照料,咱家瞧着天快黑了,姑娘去了东宫,凡事多劝太子,便在那留宿罢,人多眼杂,趁天亮再回来。”
  哭成泪人儿?要不要这么夸张,苏霁暗想着,却又思虑到太子纯孝,古代人又是立即推崇孝道的,这般伤心也是有可能的。
  苏霁谢过了王公公,含混地应了一声,便走了出去,心虚得很。
  其实她此番要去的地方,并非东宫。
  苏霁七拐八拐地向前走着,终于到了黄昏时分看到的灵棚,哭丧的宫女已然少了半数,只留下了些守夜。
  苏霁一边向前走着,一边细细看着宫女中有没有桃儿,忽然见左侧端正跪着的宫女微微垂着头,昏昏欲睡,却又始终撑着。
  苏霁见此姿态神色、一举一动都像极了桃儿,便凑近,蹲下了身子,离她很近。
  桃儿机警地抬了眼,看清了来人的样貌,倒是微微一愣,问:“你是……你是苏霁?”
  苏霁笑了笑,道:“姐姐好记性,我记得当时我跌坏了你的灯笼,还未尝赔过呢。”
  “你不是去了司药局,听说前几日还封了诰命,已然是主子了,又来这晦气地方做什么?”桃儿不解地问,指着那前面搭起来的白帐子,道,“这里可是灵棚,晚上来这里守着,可是要折寿的。”
  “我怎么是不相干的人?我也曾在寿安宫奉过差,如今来吊唁太后,不是理所应当?”苏霁见桃儿旁边的软垫上无人,便与桃儿并排跪着,道,“顺便问一句,如今太后仙逝,姐姐准备上哪儿高就?可有什么打算?”
  “已过了年,我都二十一了,也未曾想过再侍二主,索性趁此出宫嫁人,倒不算耽误了青春。”桃儿淡淡地回道。
  “其实二十一岁倒也不算晚,若是再在宫中留几年,多挣几年银子,岂不是好?”苏霁顺势,立即开始挖墙脚,道,“姐姐,我实话跟你讲,现如今我在元彻殿,正是缺人手的时候。咱们在一起共事了几个月,也算是知根知底的了,若是姐姐信得过我,莫若随我去了元彻殿,待四年后,按例宫女满了二十五出宫,我给姐姐封一个大红包。”
  桃儿听此,犹豫了许久,才道:“我知你是什么样的人,只是这其中多有不便,还恕我不能从。一则,我年岁虽说不算太大,但也着实不小了,早些嫁个好人家倒不失为好出路;再则……”
  说到此处,桃儿面露难色,不欲继续说下去。
  “再又怎的了?”苏霁问。
  “这几年,宫里出来的人风评是越发差了。”桃儿低低地与苏霁说道,“十年前,我进宫时分,出来的宫女可是一家有女百家求,都道是宫里训练过的,懂规矩、知礼数;可是这几年来,成帝时不时便临幸宫女,宫里日常行走的几位主子也在宫里招姘头,人都道这宫里荒淫,出来了宫女都不敢去娶。”
  苏霁听桃儿如此说,倒是一惊。
  “如今,我出去了,寻一门好亲事还算容易。我只恐再过几年,宫里风评再坏些,我们这些宫女只能老死在宫里,出不去了。”桃儿不无担忧地道。
  “若是你顾虑这些,倒也不算个事。”苏霁立时道,“其实我这几日遍地寻靠得住、有能力的宫女,主要是为了接洽东宫。到时候出宫,我可以让太子给你个身份,以东宫奴婢的身份出宫。”
  “当真?”桃儿满脸疑惑,问,“东宫的风评大家都清楚,我若去了东宫府上,自然是清白好出身。只是你又如何左右太子,让太子给身份呢?”
  “啊……”苏霁含混其词,又打了包票,道,“我和东宫还是有点儿交情的,你放心罢。”
  正说这话,不知觉已过了子时,御膳房为守丧之人传了膳食,苏霁也跟着喝了一碗红枣粳米粥,热气腾腾地,一下子便驱散了寒气,因为太后丧期的缘故,没有加一点儿糖,只是红枣中捎带了些甜意,独有其清鲜气息。
  苏霁喝完了粥,便准备走了,不知觉走到了岔路口,陷入了为难。往左走,便是元彻殿;往右再走几条道,便是太子的东宫。
  苏霁思考了一会儿,终于往右去了东宫——她倒想看看太子究竟是怎样的伤心欲绝,自己去了,说不定还能安慰安慰他。
  苏霁一边想着,一边熟门熟路地入了东宫,这早晚,门早便落锁了,守夜之人见是苏霁,虽然惊奇她这早晚还来东宫,但还是给她开了门。
  苏霁走入,却见里头像是换了个样子,阖府内挂满了白布条,原本景色别致的小花园儿里,现如今支起了个茅草房棚,里头闪着细微的灯火。
  “这是太子守孝期间住的棚子,待奴才去通禀一声。这早晚,太子尚未就寝呢。”小太监打着灯笼,同苏霁说个分明。
  苏霁点了点头,便掀开了茅草屋门的白帐子,走了进去。只见屋内俭省朴素得很,并无半分文饰摆设,只有两把椅子、一张桌子,全都是轻便竹木制成的。太子端坐在椅子上,正借着昏黄的灯亮,批阅这手中的奏章。
  俗话说得好,要想俏,一身孝。此刻太子一身麻布衣裳,牡麻带子系在精干的腰间,额头上系着略白些的冠布缨,衣上并无半分文饰,朴实无华,却更显出桃花一般灼灼的容色,他微微蹙眉,搁下了奏章。
  “你怎生来了?”太子抬眼便瞧见了苏霁,眸色中满是疑惑。
  苏霁咽了一口口水,望着太子出神。
  不过看太子颜色,哪里有王公公所说的“悲痛欲绝、哭成泪人儿”呢?
  苏霁将早已想好的说辞说了出来,劝道:“太子殿下,太后她老人家古稀殇逝,已算是喜丧了,还请殿下莫要过于伤感。我听王公公说,你伤心欲绝、哭成了个泪人儿……”
  苏霁迟疑地看了太子一眼,只见太子面色沉郁,眸色却是明亮的,眼眶周围也未曾见任何红痕,哪来的哭成泪人儿呢?
  “王公公可能说得有点儿夸张……”苏霁挠挠头,道。
  “这个王如意,心思比野兔子还活泛,嘴里没一句正形儿。”太子啼笑皆非,知道王公公是故意诓苏霁过来,来讨自己欢心,于是轻轻地道,“太后的身体如何,本宫是清楚的。左不过这一两年了,本宫心里头早便有了预期。”
  太子眸中淡淡愁绪,像是微醺般柔和地瞧着苏霁。
  第86章
  苏霁不由得看得痴了,以往见惯了太子锦衣华服、衣冠楚楚,今日一见太子素衣侧座,倒更胜风情。
  苏霁目光灼灼地看着太子,问道:“夜这样深了,你怎么还不睡?”
  “正预备歇了,你便来了。”太子疲倦地打了个哈欠,搁下了笔,道,“户部籍贯经年未有人整理,理起来如一头乱麻。”
  “户部籍贯?”苏霁一听,颇觉奇怪。
  重理户部籍贯是太子登基后才做的,怎么在这个世界中,这些动作都提前了?
  太子含混地应了一声,以为她不明白其中含义,道:“这些你原也不省得。”
  苏霁试探地问:“我听杏儿说,南边儿的盐贩子愈发猖獗了,如今金陵百姓食得多为私盐,官盐反而是少数呢。”
  “是啊,这些私盐贩子削减了财政收入,可谓大成的蠹虫。”太子不疑有它,沉沉地叹了口气,道,“形成这样规模的组织,没有官护着是绝无可能的。是故,本宫才秉明了父皇。”
  苏霁见太子似乎并非虚言,心中猛地沉了一下。
  若是太子这些举措提前了,那梁王会不会提前被逼得造反呢?
  “苏霁,苏霁?”太子连唤了两声,苏霁都未曾应答,“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连本宫的话儿都听不见。”
  苏霁思量再三,对于梁王造反之事仍旧是不敢确定,忽闻太子唤她,才缓过神儿来,见太子衣裳肃静,更衬肤色如玉,凝脂般的玉面离苏霁极近,便道;“我是瞧太子殿下容颜似玉,比那春夏之交的桃花瓣儿还要灼人。”
  太子面色微红,忙侧过身去,与苏霁隔了段距离,却不知该如何应答。
  过不多时,苏霁问:“如果……我是说如果……”
  太子一双桃花眼静默地瞧着苏霁,喉结上下了几番,却终究没有言语。
  “如果梁王现在突然造反,你有把握能控制住局势么?”苏霁问。
  “怎么突然问这个。”太子眨了眨双眼,使自己保持清醒,回道,“如今国内绝大数兵马都牢握在父皇手中,尤其是飞骑军,更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取,梁王他纵有包天的胆子敢谋逆君父,也没那个兵马。”
  “兵马这个东西,只要出得起钱,过不多时便能招来。”苏霁按照那本书上的逻辑分析道,“梁王的母家乃是赫赫有名的兰陵萧氏,这兰陵萧氏别的没有,钱却是最多得了。此次打击私盐,可谓精准地打击了他们的核心产业,难保他们不会狗急跳墙……”
  太子转过身来,重新看向苏霁,淡淡地道:“你们异世界的女子,懂得的还真是多呢。和我们大成女子却是截然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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