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带个屁!”韩风先唾沫横飞,面红耳赤地吼道,“给我收兵!马上回营!!”
  他得立刻回去找董姜解释,不然这消息先传回去,再被那些烂舌头的人嚼几句,等他回去的时候就不知会有什么阵仗在等着他了。
  凉州军来也匆匆,也去从从,转瞬就从城楼下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
  谢无疾下了瞭望塔,回到屋里,朱瑙就坐在里面。
  见谢无疾回来,朱瑙奇道:“今日竟然这么早?他们撤回去了?”
  谢无疾点了点头,解下披风挂到一旁:“他看出来了,撤了。”
  朱瑙呵呵一笑。
  谢无疾道:“不知他回去以后打算怎么和董姜解释。你说,董姜会信他吗?”
  朱瑙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问道:“你说,他会信董姜信他吗?”
  谢无疾挑眉,片刻后,嘴角微微牵起一丝笑意。
  他在椅子上坐下,放松地靠到椅背上,道:“那便等着看吧。”
  第177章 韩风先投敌
  韩风先一路疾驰着往回赶,想要立刻去找董姜解释。一旦让军中其他人率先得知消息,在董姜面前进谗言,此事他就更分辩不清了!
  然而行至半路,他却越想越觉心惊。
  即便他赶在其他人之前找到董姜解释了,董姜会相信他吗?——不,也许董姜从一开始就知道所有人都在陷害他,但这正中了董姜的下怀!
  谢无疾施离间计又如何?即使没有谢无疾的离间,董姜对他也从来就没有真正信任过。他在董姜手下,一辈子都不可能混出头来!甚至这一次,董姜或许会无比高兴谢无疾给了他一个极好的借口,收走自己的兵权!
  这绝不是他杞人忧天,他在董姜手下已待了两年,也承受整整两年的屈辱。若不是他一直心怀着不切实际的期望,他早就该认清这一切!
  那他现在该怎么办?就这样坐以待毙吗?——不,绝不!他不能让谢无疾和董老狗得逞!
  韩风先一时无比激愤,恨不能提刀攻进城里,割下谢无疾的脑袋,再回到军营中,把董姜大卸八块!可惜他既打不进城,也不敢贸然在军中放肆。于是激愤稍稍平息后,他顿时又焦虑起来。
  他必须为自己筹划好后路。
  眼下他手中虽有几张兵符,可这些兵马是董老狗临时调拨给他指挥的,不会任凭他随意差遣。他想要脱离董姜的掌控,能够指望的还是当初由他带入凉州军的那些老部下。
  这两年来,董姜一直对他严防死守,禁止他与老部下往来,他为了取得董姜的信任,表面装得十分乖顺,但好在他也从未相信过董姜。他一直派哥灵察暗中行事,笼络旧部。而那些旧部因在凉州军中也不得势,与他又有几分旧情在,想必仍有一些愿意受他差遣。
  回去之后,他必须继续在董老狗面前卖乖,以使董姜对他放弃警惕。但同时他要立刻联络旧部准备脱离凉州军,另谋出路。
  只可惜这两年来他在董老狗麾下受尽屈辱,本以为借此能在凉州军中飞黄腾达,最后却事与愿违……
  韩风先心中百转千回,一时痛心,一时不舍,一时恼火。越靠近军营,他赶路的速度反而越慢下来。
  无论如何不舍,他心中的反意已难以克制。于是想到还要再回去卑躬屈膝地讨好董姜,他的五脏六腑便抽搐起来,一阵阵恶心反胃。
  他解下水囊,恶狠狠地灌了两口,压住呕吐的冲动,将水囊狠狠往地上一甩,骑马进营去了。
  ……
  入到营中,韩风先正要去找董姜,一名被他留在营中的亲兵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校尉!”那亲兵追上韩风先的脚步,急道,“校尉,不好了!方才有消息传回,说今日延州军又派兵出城与校尉交战,王昭那些人马上就往董州牧帐里去了!”
  王昭等人是凉州军中的其他军官,与韩风先一向不对付,这段时日来已不知在董姜面前进了多少谗言。这些人去找董姜,无疑又要告他的刁状。
  即便韩风先对此早有预料,听闻这话,仍忍不住头皮发紧。他恶狠狠地啐了两口,加快脚步朝董姜的营帐走去。
  然而那亲兵的话还没说完,又追了上来:“校尉,不知他们和董州牧说了什么,董州牧方才已带人往哥百夫的帐里去了!”
  韩风先猛地停下脚步,那亲兵来不及刹住,一头撞在他背上。
  “你说什么??”
  亲兵连退两步,被韩风先睁得滚圆的双眼盯着,吓得打了个磕巴:“董、董州牧在哥百夫的帐里……”
  韩风先盯住那亲兵,想要从他脸上寻出一丝玩笑的成分。那亲兵只被他盯得越来越惊恐,连连后撤。
  “校、校尉……”
  两人僵持片刻,韩风先猛地转身,向哥灵察的营帐拔腿狂奔而去!
  ……
  韩风先跑到哥灵察的帐外,只见那帐篷外果然站着董姜手下的两名卫兵,他的心猛地一沉,耳旁忽然嗡嗡作响,一阵晕眩。他勉强定住心神,深深吸了几口气,放慢脚步向前走去。
  那两名卫兵看见他,目光冷冷地落在他身上,并无阻拦他之意,反而替他撩开帐帘。
  帐篷内的光景旋即在他眼前展露。
  只见哥灵察半坐靠在榻边,脸色虽不大好看,人倒也还算清醒;董姜坐在哥灵察的榻边,满脸亲昵的笑容;周遭还有数名卫兵随侍。
  这一幕韩风先只觉耳边的嗡嗡声愈发响了,仿佛有人在他的头皮里阵阵擂鼓。
  董姜见到韩风先进来,并不意外,肥腻的脸上笑容又加深几分:“好孩子,你回来了。听说你今日又立下一份战功?”
  韩风先望向他,神色竟有几分茫然。方才回来的时候,他分明已想好了无数解释的话,此刻脑海中竟一片空白,不知从何说起。
  董姜的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圈,眼中玩味的神色愈发浓了。他拖长了语调缓缓道:“风先,这段时日来,你似乎有些反常。先是秦州作战不力,又是散关攻城失败。我心里很是担心,便着人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原来你有这么一位得力部下不久前受了箭伤。这莫不就是你近来心不在焉的缘故?——我便来瞧一瞧。”
  韩风先的脸霎时抽搐了一下。他嘴皮子有点打哆嗦道:“风先不懂爷爷在说什么。”
  说话时的模样倒是装得还算镇定,眼神却忍不住一直往哥灵察的方向瞟。
  董姜将他这些小动作瞧在眼里,暗暗发笑。他也不揭穿,只道:“是么?难不成这孩子不是你的得力部下?”
  韩风先似不知道这个问题该怎么答。
  董姜便“哦”了一声,慢吞吞道:“这就难怪了。这孩子方才说起有一个名叫思思的女子,是他的妻子,似乎前两年误被当成战俘抓了起来。这两年来我从没听你提起过此事,这么小的一桩事,你说一声,我岂不早就让人把那思思送回来了?你连这点小忙也不肯帮他,看来的确与他不太亲厚。”
  韩风先脸上血色猛地褪去,抬眼朝哥灵察的方向看。董姜也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却见哥灵察只低着头,谁也不看。
  董姜顿时有些惋惜。他倒想看这二人当场翻脸的模样,奈何犬戎儿的涵养比他预想的好了不少。
  好在他还有其他的准备。
  过了片刻,帐帘忽然被人撩开,几名卫兵带着一名女子走了进来。那女子骨瘦如柴、蓬头垢面,神情麻木委顿,走路时脚步飘飘,全靠卫兵支撑。她四肢虽细,肚皮却滚圆,瞧着已怀胎五六个月光景了。
  董姜瞧瞧韩风先,又瞧瞧哥灵察,只见这二人神色都有些茫然,像是不认识那女子一般。他便出言提醒道:“哥灵察,你好好瞧瞧,这是你的思思么?”
  哥灵察一怔,韩风先一怔。就连那女子在听到“哥灵察”和“思思”两个名字后也怔了一怔,涣散的眼睛里忽然有了点神。
  下一刻,一直半躺在榻上的哥灵察猛地从榻上翻了下来,那女子几乎是与此同时推开卫兵转身向外跑。
  卫兵自然容不得她跑出去,轻轻松松将她按在地上。
  “思思!”
  哥灵察唤了一声,那女子脸上的神情愈发惊恐,一面用手挡脸一面继续挣扎。可惜她如何挣得过几个身强体壮的卫兵?
  哥灵察捂着伤口踉跄向前走了几步,韩风先抬了抬手似想拦他,却还是把手收回去了。
  董姜饶有兴致地将这三人的脸色和动作尽收眼底。
  那日他撞见韩风先将受伤的哥灵察带回军营后,他立刻派人仔仔细细地查了哥灵察的底细。这一查可真不得了,还真查出一条险些被他忽略的线索来——原来这两年来,韩风先貌似与这犬戎儿疏离,可这犬戎儿才是他真正的心腹!韩风先一直派这犬戎儿与他从前的老部下沟通联络!
  董姜从未相信过韩风先,也极忌讳韩风先勾结旧部,对此一向严防死守。可他千防万防,这狗杂种果然还是不老实,从来就没死过贼心。偷偷摸摸勾结旧部想做什么?还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叛出他的手下么!
  他发现此事后,简直震怒至极,恨不能立刻把韩风先剁碎了!可冷静下来仔细想后,他又改变了主意。
  说到底他仍需要韩风先为他打仗,因此暂时还不懵处置了韩风先,何况他只摸出一条线索,却也没得到太多证据。再找到更好的部将之前,他还得再利用韩风先一阵。
  但他也不能对此视若无睹,任由韩风先放肆。要不然韩风先忽然率领旧部反水,他便将腹部受敌。于是他便起了心思,要从这犬戎儿身上下手。
  他今日来到哥灵察帐中,便是为了警告韩风先,让他不要再轻举妄动,自己什么都知道。等这出大戏唱完,他便一刀杀了哥灵察,翦除韩风先的左膀右臂,让韩风先彻底绝了勾连旧部的心。
  而这出戏,却是因为他想亲眼看看韩风先这不忠不义的杂种与他自己最信任的部下反目成仇时会是什么神情。
  于是他哪壶不开提哪壶,故作惊讶地问道:“这女子的肚子如何这么大了?”
  思思浑身一震,挣扎得越发厉害。
  将她提来的卫兵道:“启禀州牧,这女子是两年前随一群战俘被掳回的,战俘营的军官不知她的身份,两年来从未有人问起过。因此那边只将她当做寻常战俘……”
  所谓寻常战俘,不过就是奴隶和牲畜。能在战俘营中活两年已是运气极好,至于如何活着……恐怕没有人想知道。
  卫兵的话说完,营帐里一时陷入静默,就连思思也只是无声地挣扎,无声地落泪。
  董姜笑呵呵地看着韩风先的面孔几乎扭曲,又想看看哥灵察发怒的模样。然而出乎他的意料,那犬戎儿只是走到思思的面前,弯腰将她抱住了。
  在他的怀抱下,思思由无声呜咽逐渐变成放声痛哭。
  哥灵察扭过头,缓缓朝董姜问道:“州牧,能将思思还给我吗?”
  董姜大感诧异地挑了下眉。他瞧瞧韩风先,又瞧瞧哥灵察,心念忽然转了一下——他忽然不想杀哥灵察了。其实策反了这犬戎儿留在身边,不是对韩风先更好的掣肘么?
  除此之外,他心中又生出另外一种念头:凉州军中处处都是狼,韩风先不过是最凶狠的一头罢了。他见惯了心狠手辣的,却没见过犬戎儿这般忠厚的。这犬戎儿不是一头狼,而像一条犬。
  许是近来被手下军官勾心斗角弄得他极为头大,他忽然有些好奇:一条忠厚的犬究竟是怎么在这世道里活下去?
  片刻后,他缓缓笑道:“还给你?当然可以。既然是你的女人,的确不该再关在战俘营中。不若我将她提拔到我帐中来做婢女,你看如何?至于你,我也十分欣赏,一同到我帐下来,如何?”
  哥灵察一怔,韩风先满脸愕然。
  少顷,哥灵察跪下磕了几个头:“多谢州牧开恩。多谢州牧!”
  他的神情虽克制,湖蓝色的眼睛里却流露出几分哀痛。
  董姜笑了笑,又转向韩风先道:“风先,我听闻你这部下忠厚能干,只做个百夫可惜了。我有意提拔他,你该不会舍不得吧?”
  韩风先没有说话,只额角的青筋不住跳动。董姜也不催促,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僵持片刻,韩风先终于缓缓跪下:“风先不敢。但凭爷爷做主。”
  董姜脸上的笑容愈发深了。
  他扶着榻站起来,拍了拍有些皱乱的衣摆,道:“行了,今日便如此吧。哥灵察,你伤势未愈,接着休息吧,回头我再派人来知会你。”
  他扭头看向韩风先,只见韩风先一脸急切,显然盼着他赶紧离开。他心里不由暗暗发笑:韩风先虽会打仗,只可惜性情浮躁,藏不住事,终究难成大器。
  于是他又道:“风先,你随我一道回去,方才的战况你还没同我汇报。”
  韩风先顿时面如死灰。
  董姜手一挥,卫兵们立刻提起思思,又盯着韩风先,跟在他身后一起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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