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0章
  此时咖啡厅主人的猫好奇地蹲坐在垃圾桶上方,在其他人忙碌地搬运遗体的过程中,打量着这个悲伤男生与他对面两个神情不一、奇装异服的男人。
  在看到男生幽灵般穿过两个男人时,猫咪炸起了毛发,发出了凄厉的叫喊。
  奈亚转过头轻轻地“嘘”了一声,一串电流微妙地从猫咪的脊背上炸开,顺着夕阳的光流进了耳机中。
  林行韬也微微转过头,与王熙臣共同听见了那一声絮语:“ia ia——cthulhu——fhatgn!!!”
  林行韬看见王熙臣的眼中骤然浮起一层可怕的恨意。
  王熙臣也许并不知道赵略的死亡是怎么回事,但他敏锐地记住了这一句话。
  林行韬想起在地球上,拉莱耶攻防战时那个不管不顾冲向克苏鲁的王熙臣。
  逞能、逞英雄、废物、白痴、把克总弱船当真的小傻瓜。
  他也许不是想做英雄,而是想做一个复仇者。
  [根本没有赵略,也没有英雄……我不是英雄。]
  “还要接着看吗?”奈亚语气平静地问道。
  林行韬则说:“其他世界的王熙臣不需要知道这件事。”包括基金会的那个。
  因为太过悲伤了,人活着还能去纠结分辨是赵略还是林行韬,人死了就只能想着死。
  在偶尔会得知其他世界的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在自己世界的赵略还好好活着的时候、又或者与林行韬毫不相干的时候,他们不需要知道自己曾经为一个人的死而近乎崩溃。
  会忍心去想象自己死后在乎自己的人如何悲伤并为此感到得意的人都是被宠坏的孩子。
  林行韬,不喜欢别人为他哭泣。
  几天后,扶灵回国。
  京城的山路上,多出了一群身穿黑衣、胸前别着白花、悲痛欲绝的人。
  老人、中年人、少年人、孩童……他们并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
  因为每天都有很多人死去,现在死的这一个也只是其中之一。
  他还没有到为社会做出贡献的年纪,他也没来得及留得下独属于自己的东西,他虽然家世不凡,但他不值得惊动亲朋好友之外的人。
  世界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只有少数几个人失去了他,犹如失去了全世界。
  林行韬听着哭声,看着奈亚拿那只怂笔画了一朵花,悄无声息地跟在赵言佳身后,偷偷将自己的花献了上去。
  花朵在寒风中颤抖,奈亚转过身,在人群中大喊:“克苏鲁必死!”
  时空的长河重新流动,巨大的头颅在山脉的尽头重新升起。
  膨胀的巨大爪子从长河中抓起一个全身绿色、头部长满触须、背后拖着一对破烂翅膀的巨大身影。
  那是沉眠在水底的克苏鲁。
  奈亚将它拽了出来。
  与此同时,在时空长河过去的另一端也有着克苏鲁的巨大身影,在那里,六翼的天使将火焰的长剑撞入了克苏鲁体内,克苏鲁的躯体化为碎块,抽搐着想要重合,却在火舌肆虐中哀嚎着挤入来时的大门。
  ——门的这一边,时空长河的这一边,克苏鲁便被拽起,膨胀的爪子彻底捏爆了这一堆绿色。
  “咚。”奈亚将法老的权杖敲击在巨大头颅之上,将所有溅起的腐烂汁液砸入长河之下的病害深渊之中。
  他默不作声地注视着林行韬,身躯挺拔,眼神明亮,以自己随手处死一名神祇而洋溢着神秘的骄傲。
  最终,他双手一摊,若有若无地笑说:“你看,我并未欺瞒于你,这并非你的葬礼。”
  听到这句话,林行韬朝着奈亚瞟了一眼,目光落在那一朵由奈亚献上的微微颤抖的小花上。
  人们并未发现这一朵多出来的花,就如同他们并未发觉玫国的克苏鲁复苏刚刚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其他人送的花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褪色、腐烂、归入时空的长河,只有奈亚的那一朵雪白如初。
  这些年来,由于奈亚的背叛,诸神未降临到这里,这个世界平稳地发展着。
  那条每年被前来扫墓的人踩踏的山路周边也建起了浩荡的马路,一座座大厦酒店也野心勃勃地拔地而起,留给人们怀念的空间越来越小,都被繁荣的都市生活侵蚀了,过往悲伤而美好的回忆也在人们的心里浓缩成小小的一方。
  赵老爷子在赵略死后五年过世,赵言佳紧随其后,赵行懿完全放弃仕途,在商场上叱咤风云,与他同台竞技的是从沃顿商学院学成归来的王熙臣。
  两人在某次酒会上相视一笑,宣布强强联合、达成合作。
  台下王雪青与众多成长起来的曾经赵略的朋友们投以热烈的掌声。
  西装革履的他们伸手举着酒杯碰撞在一起,[有的手腕上戴着上百万的表,有的手腕上缠绕着高僧开过光的珠串,有的干干净净白皙光滑]。
  少了赵略的那个地方大家默契地空出,主办方放飞了白鸽,白羽纷纷,鸽群骚动,摇撼华灯。
  ——凡我至处,白色必在头顶盘旋飞舞。
  团聚的酒会过后,大家散去,每个人都有着各自的事业与家庭。
  只有午夜梦回之时,有人会猛地惊醒,坐在床头,点燃一根烟,压抑而哭。
  ——
  “还要继续吗?”奈亚轻轻问。
  作者有话要说:  饭圈男孩奈亚对克苏鲁的信徒如是说:克苏鲁biss!你家蒸煮糊穿地心!
  还有一章。
  第290章 诸神黄昏(十九)
  还要继续吗?
  奈亚保持着询问的口吻, 手指做着擦拭一般难明的动作。
  远处那层朦胧的电光跳跃得更加厉害, 居心叵测的磷光被他拨弄成混沌的一团。
  他慧眼如炬, 从沉默的林行韬那里得到了确切的答案,于是忽而满意地露出笑容, 说道:“我知晓你上一回在王座之上往下观看时看得并不真切, 既如此, 本是我邀请与迎接你而来,我也合该将你想要的一切都展现于你——离我近一些,待看到自身的死亡时, 万勿恐慌, 也切莫发笑。”
  林行韬很快知道他为什么说不要发笑。
  因为在无限的宇宙中,总有一次死亡是无比滑稽而意外的。
  在奈亚专门带着林行韬探访那些与现在的林行韬最为相近的世界时, 最好笑的一次便是被电风扇解体时的零件砸进了气管里——和之前高中时代的回忆应和,还真就有这么倒霉的林行韬。
  不过不是在物理课上, 而是在语文课上, 高一,在坐在最后排的林行韬“彭”得一下摔下椅子的时候,整个教室陡然安静。
  同学们发着愣,老师不自觉地张大了嘴。继而该哗然的哗然, 该呆愣的继续呆愣。
  投影上放着《我与地坛》的一段话:“一个人, 出生了,这就不再是一个可以辩论的问题,而只是上帝交给他的一个事实;上帝在交给我们这件事实的时候,已经顺便保证了它的结果, 所以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老师解读这句话,是人总会死,作者开始能够豁达地面对死亡的意思。
  但林行韬的死亡不是如期而至,而是防不胜防。
  他的伤势看起来没那么严重,起码几个和他要好的同学还能心大地和他开着玩笑,但当赵言佳惶惶然赶到的时候,才十几岁穿着校服的他瞳孔涣散,一点光都没有。
  血当然是怎么按也按不住的,救护车开到一半不来了,因为已经没有呼吸了,他们还需要去接其他危急的病人。
  无论赵言佳怎么暴躁地呼喊、打电话、求人……年轻的生命死得干脆利落。
  “爸,救救韬韬……不知道,教室的风扇忽然间就……”
  “韬韬!韬韬!你看看妈妈!你要留下妈妈一个人吗!”
  外公在电话那头难得的不知所措,只好一遍又一遍地安慰她:“直升机过去了,带着全国最好的医生,很快的,燕京到那很快的……”
  谁都知道,在林行韬停止呼吸的那一刻,赵言佳和林行韬都已经没救了。
  怎么可能笑得出来呢。
  站在赵言佳身后,林行韬垂下眼眸,血红的宝石摇摇晃晃。
  奈亚偏过头注视着林行韬的神情,像是看出了林行韬不忍心再看,拉着他赶往下一场葬礼。
  这一回省去了死亡的过程,真的只是一场葬礼。
  在这个世界里,加斯帕德吞噬了邪神,成为人间之神,而林行韬不是邪神,他只是个普通的人类,被加斯帕德看护着长大,从未受到一点伤害,死亡也只是在神力再也无法维持生命后的正常死亡。
  所以这一次的死亡理应少了许多悲伤,葬礼上的贵族与主教们也都并未刻意地保持庄严肃穆的氛围。
  他们渐渐聚集到一起,话题偏离了葬礼,转而赞美起加斯帕德高贵的权柄与各种各样的伟大事迹。
  在这里,加斯帕德是所有人的信仰,是国家的支柱,比起另一个世界许久未降下神迹的林行韬,他这个尽心尽力的地上之神理应如此受到人们的狂热追捧。
  林行韬,或者说路易斯就躺在水晶棺中,青春不坏的面容成为人们赞美教皇陛下的又一力证。
  当葬礼开始,当赞歌响了三遍,国家与教会位高权重的人们却怎么也等不到教皇。
  于是他们开始匆忙地寻找。
  他们中有人猜测教皇是否受到过度的打击而出现问题。
  但人们紧接着回想:教皇这几日来与往常并未有什么不同,除了话少了很多——但他平日里也只对着路易斯殿下多说话啊。
  他们还是揪心起来,找遍每一处教皇喜爱去的地方,甚至闯进平日里谁都不敢靠近的一些房间,但是什么都没找到。
  他们望着那些路易斯待过的房间,怔怔地想着陛下这个时候究竟在做什么——路易斯殿下的遗体还在这里不是吗?
  大街上,一名叫做欧根的画家正在闲逛。
  他也希望自己能够受邀参加满是贵族与主教的葬礼,但他还没有那个资格。
  他思索着为何街上多了那么多脸色焦急的巡逻队员,又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走到了贫民窟的边缘。
  他在乱石堆砌的台阶旁发现了一个乱糟糟、外套上满是灰尘的身影。
  在察觉到有人靠近时,那个身影木然地转了下眼珠,帽檐松动,露出曾被无数诗人赞美与被无数画家高呼无法画下的完美容颜。
  欧根显然也是那些画家之一,在此之前,他只在巡礼时挤在人群里踮起脚尖匆匆一瞥过教皇陛下的长相,他凭着模糊的记忆与竭尽全力的想象,绘画出几张画像,因而在当地有了些小名气。
  他最为出名的一张甚至被大贵族买了回去——以至于他耿耿于怀自己为什么没有被教会或者贵族邀请参加路易斯殿下的葬礼,因为那张画画的正是路易斯殿下与光辉耀眼的教皇陛下。
  所以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与神明比肩的教皇会独自一人发着呆坐在石头上,满身尘埃,对着几个孩子好奇的打量,面无表情。
  他就孤单地坐在那里,与凡人似乎隔着一层距离,孩子们不敢上前,画家也只敢在他身后等待,直到远方孩子们的父母呼唤孩子回家,最后的一丝吵闹也全部散尽。
  画家轻手轻脚地收起画具,绕到他的面前。“陛下……”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画家发现原来他在哭,无声无息地落着泪,与任何一个痛失所爱的凡人没有区别。
  骑士们终于找到了这里,加斯帕德慢慢地起身,脱去那层灰扑扑的外套,露出底下干净华丽的衣物。
  然而画家却眼尖地发现教皇单薄衣物下身体上的伤痕。当然还有一丝微小的疏漏——扣子似乎、也许系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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