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白盼勾起嘴角,笑意未达眼底,冷冷的:“没关系,你不愿意说,我可以慢慢问,一共三个问题,我们一个一个来。第一个问题,大盛的尸体插满十二根楔子,后脑勺一根三寸铁钉,这是禁术封魂,专用于应对怨气滔天的枉死恶鬼,既然你是不慎失手犯下杀罪,那么,大盛为什么会成为恶鬼?”
  村长的身体剧烈地颤抖,气息浑浊而混乱:“因为……他憎恨失手把他杀死的我,所以变成了厉鬼。”
  “失手杀死?”要这种程度便能成为恶鬼,那滞留在人间的恶鬼将成千上万,到时候活人还要不要生存了?白盼哼笑,并未拆穿,继续道:“第二个问题,王致盛到底怎么死的?”
  “当……当然是病死的。”村长迅速转动着眼珠,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像在自我催眠:“难道不是吗?这种病本来就无药可救。”
  “第三个问题,你——真的爱晓慧吗?”
  村长抿着嘴唇,脸部渐渐模糊,从远处看,像扭曲的怪物:“当然爱啊,大师,你有什么可怀疑的?十八年了,晓慧一直是我最爱的女人。”
  该问的已经全部问完,白盼笑了笑,讽刺道:“我懂了,原来你才是最深情的无辜者。”
  话音落,一道白昼的光线忽然将屋内照亮,紧接着震耳欲聋的巨雷落下,将在场的众人吓了个机灵。
  磅礴大雨中蓦然传出凄厉的惨叫。
  大伙儿还沉浸在白盼的三连问中,愣怔了一会才慌张散开,只有零星几人惊恐喊道:“怎么回事?老孙的腿也——”
  人们围成一个圈,孙志伟跌倒在地,疼痛侵蚀着他的腿骨,伞打着转,豆大的雨珠滴落在他的身上,像一根根尖锐的刺,扎进肉里。
  “哦?原来还有一人。”白盼倒不惊讶,只是吩咐道:“把他抬进来。”
  孙志伟没有村长那么好的待遇,浑身湿透躺在地上,喝过符纸水后,逐渐露出恐惧的神色:“救救我,救救我!我还不想死!”
  白盼叹道:“你又做了什么?”
  “我只是帮忙!没有杀人啊!”孙志伟的脸跟着模糊了,整个变了形,痛苦不堪:“我只是运气不好,撞见老田抛尸,为了活命才帮忙的,我是无辜的啊!”
  这时,村长的左脚又复发了,起先还能发出痛苦不堪的呻吟,后面只能无助地原地打滚,他的两片脸颊迅速凹陷下去,突出的眼球几乎要从眼眶中掉出。
  白盼像是没听到,对孙志伟悠悠道:“这么看来,你也是无辜者?”
  无辜这两个字就像一个噩耗,刺痛了他的耳膜,孙志伟面色煞白,心中呐喊,谁来救救他,他还年轻,不想和老田一起死——
  孙志伟模糊扭曲的脸终于伴随着害怕清晰起来:“我,我全部说,但你必须救我——”
  第17章
  白盼卷长的睫毛颤了颤,声音温和,落在心田,仿佛灌进一波一波的暖流:“如果你说实话。”
  “我说,我说!”孙志伟以为自己抓到了救命稻草,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胆战心惊道:“其实……和晓慧好的人不是王致盛,而是我。”
  ……
  晓慧一直生活在痛苦之中。
  我曾经以为她很幸福,可以说,所有人以为她很幸福,但其实老田就是个禽兽,白天恩爱有加相敬如宾,晚上却用尽方法折磨晓慧,我不知道这样有什么意义,但老田乐此不疲地做了十年,他已经心理变态了。
  你懂被关起门来虐待十年的感受吗?晓慧默默忍受了十年,却为了儿子不肯离婚,直到五个月前,老王喝醉酒时向我倾诉我才知道的。
  王致盛这懦夫,喜欢晓慧那么多年,早察觉出不对了,却憋在心里不敢说,生怕被老田找上门报复,那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一个人隐藏秘密实在太苦太煎熬,他把所有事吐了个干净,包括三圭和翠佳。
  三圭对翠佳动手动脚是老田花了钱教唆王致盛发散出去的,其实他俩根本没那回事,没想到三圭那小子受不了刺激,跳河自尽了,他倒毫无心理负担,王致盛不一样,胆小如鼠,坐立不安多年。
  说到底王致盛也不是什么好人,他收了老田的钱,三圭的死跟他脱不了干系。
  我知道这件事后,对晓慧动了恻隐之心,她那么漂亮,实在不该这么惨,心里一旦滋生了这种想法,我就常常往老田家走动,一来二去的,生了不该有的情愫。
  老田不是蠢的,没多久发现了弊端,晓慧一出门,他偷偷摸摸在后面跟踪,这样一来,我们根本碰不上头。
  我有点害怕了,心里一合计,不如直接嫁祸给王致盛,本来他对晓慧见死不救就很可恨,受到惩罚也是理所当然的,当天晚上,我塞了几盘dvd过去,里面掺了什么你们也知道了,就是老田看到的东西。
  老田发觉勾搭晓慧的人是王致盛后,安静了一段时间,就当我为摆脱嫌疑沾沾自喜时,王致盛竟然得病死了。
  死得太惨了,尸体简直不能看。
  我能不忐忑吗?王致盛真的是病死的吗?我甚至怀疑他的死和老田有关,因为太巧了,前后不过一个月的时间,但王致盛死后,又多了几户染病的,他们和晓慧无关,我逐渐安心,想着可能真是瘟疫在作怪吧。
  然而,上天并没有怜悯我的意思,我和晓慧的事被大盛发现了,这小子还敢威胁我,说如果不想让全村人知道,就用钱堵他的嘴。
  我给过几次,没想到那小子胃口越来越大,后来实在支付不起了,干脆破罐子破摔,让他想去揭发尽管揭发,老子不伺候了。
  大盛扬言让我等着,气急败坏就走了,我在家里坐了会,心里忐忑,刚才的那股大无畏精神这会儿全没了,我想不行,得把他找回来,老田一向心狠手辣,要是被他知道,我这辈子全完了!
  这一去,碰巧看见老田在处理尸体,我都懵了,就跟座泥石雕像一样,手和脚完全不听指挥,嘴巴哑了似的,浑身都在颤抖。
  “你看见了?”
  老田抬头看我,那是一种与往常完全不符的眼神,寒如严冰,我知道我逃不掉了,我只能选择当一个同犯,不然我必死无疑!
  我们搬运尸体,老田看上去不像知道我和晓慧秘密的样子,对大盛倒是讳莫如深,我不明白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唯一清楚的是,这些都不该问,知道越少越好。
  老田把大盛的尸体绑在准备好的木板上,说实话,在王致盛告诉我他曾害死过三圭时,我就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残忍。
  大盛的腿已经不能称之为腿了,就是两条碎骨,上面插了数不清的楔子,像是被折磨致死的,我越发害怕了,连屁都不敢放。
  老田拿了根铁钉,让我插进大盛的后脑勺里,我战战兢兢,本来还想问为什么要这样,后来被他阴狠的眼神一瞪,哪里还有什么自主意识,让我怎么做,就怎么做了。
  把大盛的尸体埋进土里,老田还拜了拜,嘴里还念叨着什么……是他自己寻死,怪不得他,拜完后警告我说,现在我俩算是同谋了,回村以后最好把嘴巴闭上,不然败露了大家一起倒霉。
  至于大盛怎么死的,又为什么被杀,我是真的不知道。
  ……
  孙志伟道:“这就是全部了,能给我解药了吗?”
  四周安静地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白盼靠在椅子上,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小盐巴垂着脑袋,看不清情绪,村民们闭上了嘴巴,似乎还未消化眼前所发生的。
  良久,敲打桌面的声音不见了。
  白盼逼视他,压低声音:“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一个人谎话说得太多了,脸是会模糊不清的。”
  晓慧爱美,橱柜上就放了一面镜子,孙志伟半跪着,从镜子里打量自己,他的脸已经完全消失了,眼睛,鼻子,耳朵,像雾一样散开,只剩嘴巴一开一合,他努力仰着脖子去看老田,老田的五官拧成一条一条的细线,逆时针转着圈,仿佛一张毕加索抽象画。
  他勉强笑道:“怎么回事?我说的都是实话啊,我是真的——”
  话音未落,那股彻骨的疼痛又从腿骨涌了上来,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孙叔,你真的有说实话吗?”小盐巴突然抬头,目光如炬:“全村你跟村长的关系最好,隔三差五地往他屋里跑,嫂子要真被家暴,你会十多年不知情吗?”
  如果晓慧被虐待,被折磨,那十年,他根本不会是什么无辜者,恐怕是个知情人,又或者,他也参与其中——
  孙志伟往后缩了缩,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你说村长教唆王大伯在扩散流言,间接害死三圭,但王大伯和村长关系如何,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他们根本不可能合作吧?收了钱帮他扩散流言的,究竟是你,还是王大伯?”
  “不是,我不是——”
  “还有,关于大盛。”小盐巴上前一步,咄咄逼人:“你真的是在大盛死后再和村长见面的吗?大盛失踪前一晚,曾跑来我家说过,他知道了村里瘟疫频发的真相,还有人在背后追他,结果第二天人就不见了,我想,这其中原因,难道不是你恰巧和村长商量某件事,不慎被他发现,紧急之下杀他灭口吗?”
  “孙叔。”小盐巴道:“你在整件事里,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第18章
  “能是什么角色,当然是杀人犯了。”孙志伟声音渐冷。
  小盐巴被他开门见山说得一愣,咬着牙:“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我不能虐杀他吗?”孙志伟反问,他的五官缓缓聚拢,形成一个清晰的轮廓:“明明是他先威胁我的啊。”
  “他自作多情,以为晓慧受限于我,偷偷告诉王致盛那个软蛋,我先前不知道,老王懦弱,等自己快死了才憋着一口气和我对峙,回到家我坐立不安,老王死了倒一了百了,可大盛就不一定了,我是想骗他挂上那副画,反正病死看不出破绽,但老田不肯啊,偏说大盛是一引子,杀死他会引来连锁反应,到时候别说钱,命都得搭进去。”
  随着急促的语气,孙志伟周身的气质慢慢变了,气急败坏,如同一只深陷泥潭的蚯蚓,疯狂而暴躁地扭动。
  “我没办法,想来想去只能先用钱打发他,结果这孙子得了好处还来劲了,天天拿这事威胁我,那天是他自己倒霉,我和老田刚好在选择王连红(王嫂)死后的下一个目标,结果他巴巴地跑来,还偷听到了。”
  “这下他不死我们就得死!”孙志伟狰狞起来:“他不是很能说吗?我们就用楔子一根一根插进他的腿骨里,让他除了惨叫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他不是想报仇吗?我们就用邪术把他钉在尸体里,让他永生永世当个恶鬼,他不是想出村做人上人吗?我就让他连这座山都走不出去。”
  孙志伟放下镜子,抬头扫过屋外那些个撑伞的,一张张满是震惊骇然的脸,一动不动地站着,以一种完全陌生地目光看了过来。
  他冷笑:“都看什么?觉得我狠毒?你们又好得到哪里去?三圭的死,你们不也是凶手吗?”
  “还有你。”孙志伟蓦地把脸转向白盼,他张牙舞爪的模样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镇定,宁静,讥讽的表情:“我撒谎?你难道就没骗我?用了这种邪术,谁还能救我?!”
  “为什么……?”有人不敢置信问道。
  “为什么?说到底,我做这些,都是为了钱啊。”孙志伟怜悯地看着村民:“我们那么穷,过了多少年的苦日子,谁不想出村?老田出钱,我办事,不好吗?要知道,没钱什么都干不了,你看,我没有钱,媳妇带着儿子跑了,晓慧没有钱,她只能忍啊,我们对她做什么,她敢说吗?她去镇上的时候,有想过逃跑吗?她不靠我们,根本活不下去。”
  “老田快死了吧。”
  孙志伟喘着粗气,又去看奄奄一息的村长,空气中仿佛多出十几双手在撕扯他腿部的肌肉,猩红的肉里淌出了血水,他抖着肩膀,讥笑道:“别看老田表面勤俭节约,兜里还是有存货的,这孙子以前每个礼拜都会去镇上做趟大保健,谁知道老了又不行了?他儿子为什么暑假寒假不肯回来?因为觉得恶心,也不知道是恶心他爸呢,还是恶心我呢,不过无所谓,我想对晓慧做什么,照样当着他的面做,他敢反抗吗?他心里明白,没有老田,没有我,他根本上不起那个学。”
  “你们以为他考进的是市重点?大错特错,就凭他那破成绩进的了市重点?我告诉你,是老田花了钱,让他读的私立高中,这种私立学校,你们这些生在穷乡僻壤里的贱民怕是听都没听说过吧?一年就要一两万!他在那读了两年,什么都没学会,就学会了攀比,虚荣,争强好胜,老田那点钱,都不够他花啊。”
  小盐巴定定道:“村长哪来的这么多钱?”
  “我哪知道?这你得问他。”孙志伟阴阳怪气地回答,又把目光放到了村长的腿上,这会儿,他的两条腿已经碎成了肉沫,血和皮黏着,带着一块块碎骨,孙志伟稍稍看了一眼,便瞳孔收缩,脊背发寒,连打好几个哆嗦,颤栗的感觉仿佛变成千万只蚂蚁在身上爬,他努力抑制着,冷笑道:“我只知道,哄人把那神兽画像往家里一挂,再日日祭拜,事成之后,到手五千,嘴皮子一耍就能拿的钱,凭什么不赚?!”
  他说的理直气壮,心里大致也清楚这是个什么样的玩意。出了性命便担惊受怕地在家小心躲着,不听不闻不看,自我催眠,等第二天尸体抬走,眼不见为净,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了。
  “你们要是我,也会这么做。”孙志伟最后道:“我们都穷疯了……你,你,还有你,谁不想拿了钱离开这个村?”
  说完,他露出快意解脱的神情,就像多年憋着的一口恶气,终于在今天释放出来。
  小盐巴端详着孙志伟的脸,他看了很久,仿佛要把这张脸看透,然后转身,从厨房里拿起一把菜刀。
  ……
  下了一夜的暴雨,大清早时终于转晴。
  他们走出村长家时,还淅淅沥沥的,现在连太阳都从乌云里钻了出来,正式放晴了。
  白盼的半边肩膀淋了点雨,湿漉漉的汗衫黏腻地贴在肌肤上,不适极了。
  他收了伞,将雨珠抖落在地,身旁的小孩完全没注意到这边的动作,依旧迈着木然地步子往前走。
  “别想了。”白盼把丢了魂的小孩勾了回来。
  小盐巴的肩膀被揽着,脚还有些发软,他在村长家站的时间太长了,导致刚迈开脚时步如缚铅。
  他原本偏瘦,个子又矮,明明俩人并排着走,却被硬生生瞧出一股形单影只的无助感,像头迷路的小兽。
  “孙叔——孙志伟跟换了个人一样。”
  白盼伸出手,点了点他的脸颊,有一滴凉的落在指甲壳上:“怎么都哭了。”
  小盐巴垂着脑袋,没有回他的话,只是一个劲的自言自语:“孙叔跟村长很像,他们一笑脸上就挂满了褶子,邻里间要吵起架,大叔大婶就找村长,拉着他使劲倒酸水,村长一点抱怨都没有,就笑着听,大家都夸,脾气真好啊,这个村长,我们选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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