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张妲只是摇着头苦笑,反而是殷芸洁惊呼道:“瑜妹妹真不一样了,这样的话也能面不改色说出来,搁以前打死我也不信!”
  生死两个来回,谁又能没点儿转变?但有些话赵瑀不愿与她多说,因此只是笑笑,没有接话。
  张妲忽指着墙角的瑶琴问:“瑜儿,这琴你不带走吗?”
  要带走的东西都装进了樟木箱子,不带走的也叫人归还库房,屋里空荡荡的没什么摆设,那张瑶琴便显得尤为突兀。
  赵瑀说:“妲姐姐,此去路途遥远,实在不便携带,不如先放在你那里,往后有机会我再取回来。”
  张妲先是一愣,旋即脸涨得通红,气恼道:“王昭君远嫁匈奴,不比你远?带着的琵琶不照样好好的!这张琴你知道……知道我费了多少心血才寻到的吗?你轻飘飘一句话,说不要就不要了?你就这么糟蹋我的心!”
  这突如其来的怒火惊呆了赵瑀,她不知道为何张妲如此生气,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
  殷芸洁同情地看了赵瑀一眼,转头安慰张妲,“妲姐姐莫生气,瑜妹妹也是心疼这张琴,若是磕了碰了反而不美。再说她相公……,唉,高山流水虽好,也要觅得知音欣赏才对,不然对牛弹琴,平白辱没了瑜妹妹的琴艺。”
  说罢她方知失言似地掩口道:“我没别的意思,瑜妹妹别多想,听说你相公是伺候晋王笔墨的,那肯定饱读诗书、文采颇佳,定能与瑜妹妹琴瑟和鸣!……呃,我们还要去学士府和魏妹妹商量开诗社的事,妲姐姐,咱们快走吧。”
  赵瑀唤住她,面上带着疏离的笑,“芸洁,这根银钗表面黑成这样你也没有拿去洗一洗,可见是你心爱的旧物,这样珍贵的东西我不能要,还给你吧。”
  殷芸洁没料到她当面给自己难堪,拿着银钗走也不是,放下也不是,窘得一张脸通红,好半天才说:“瑜妹妹你真是不一样了……算了,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我不和你计较。妲姐姐,快走吧,晚了魏妹妹该数落你我的不是。”
  张妲推开殷芸洁的手,冷冷说道:“你自己去吧,我现在没心情弄什么诗社。”
  殷芸洁没有再劝,目光在她二人身上打了个来回,提脚告辞了。
  赵瑀猜张妲有话单独对自己说,便让小丫头去廊下候着
  张妲的丫鬟也悄悄退了下去。
  无人说话,一片寂静中,只听廊下檐铃和着轻风,发出几下清脆的响声。
  张妲耐不住,率先开口:“明天我不来。”
  “嗯。”
  “你嗯什么嗯?”张妲恼火道,“你是不是认为……我是怕失了身份才不来的?”
  “并没有。”
  张妲眼泪掉下来,赌气说:“我就是那种人!”
  赵瑀递给她帕子,“不,我知道你的为人,你交朋友不看身份,只看是不是投脾气。”
  “你心里还算明白。”张妲扯过帕子擦擦,“是我娘不准我来,不过你也别误会我娘,我娘还说你不容易来着,她是气我气狠了。”
  “伯母为什么生气?”
  “我、我之前给表哥去信说了你的事,让他尽快回来,结果他居然没和先生请示就连夜回京。”张妲越说越难受,声音也开始哽咽,“昨天姑妈家收到先生的快信才知道这事,表哥他、他被书院除名了,温祖母直接气昏过去,姑妈家都乱套了。”
  赵瑀不可置信地看着张妲,心渐渐沉下去,脸色一点一点变得苍白。
  温钧竹读的是青山书院,最好的书院,只看学识不看出身,他当初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考进去。就这样除名,太可惜了!
  不止如此,被除名是件不光彩的事,恐怕会影响他今后的仕途。
  一种说不出的悲哀弥漫上来,赵瑀低着头喃喃道:“他真傻。”
  张妲揉着帕子,反反复复道:“是我的错,是我太冲动了,我不该写信叫他回来。可我实在不忍心,如果他回来……他一心想娶你,结果看见你嫁作他人妇,我真担心他承受不住啊!”
  说着,她忍不住伏在桌上痛哭起来,也不知是哭温钧竹,还是哭自己。
  赵瑀似乎明白点什么,想说几句安慰张妲,又觉得自己说什么都是错,只默不作声轻抚着她的背。
  好半天过去,张妲哭够了,哑着嗓子说:“我娘狠狠骂了我。她还说、说这事虽怨不着你,但温家现在正恼着,为不让姑妈难做,让我暂时远着你点。”
  她抬眼看看赵瑀,轻轻说:“我走了,等你离京的时候我再来送你。这琴,给你了就是你的,如果你不想要,也不必转送他人,只管烧了就是。”
  赵瑀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妲姐姐,我和温公子是绝无可能的。你和温公子是表亲,又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我知道我说这话不合适,可若他真的因我难过,你在旁多加劝导,他心里许会好受些。”
  张妲刚走到门口,听这话住了脚,回身叹道:“瑜儿啊,你终究不了解他,他可不是一个轻易放弃的人。——我最后问你一句,你喜欢李诫吗?”
  赵瑀根本回答不了。
  “看,你连自己的心意都弄不明白。”说罢,她冲赵瑀挥挥手,快步走了出去。
  赵瑀倚在窗前,呆呆地望着外面,看着张妲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
  她心里乱糟糟的说不出个什么滋味,为妲姐姐难过,为温钧竹痛惜,又恨自己给他们带来这么多的困扰。想到李诫,却是一股酸热涌上心头,搅得她烦乱不安。
  李诫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只要他在,她就会觉得安心。
  可这是不是喜欢?喜欢一个人又是什么样的感觉呢?赵瑀迷茫了。
  不知过了多久,天空又阴上来,一团团暗云缓缓滚动着,不多时就掩了大半个天。
  赵瑀忙起身关窗子,不小心碰翻了桌上的茶杯,冰冷的茶水顺着桌角流下,她的腮边也挂着泪。
  她走到琴案前坐下,轻轻抚摸着这张瑶琴。
  外面不知何时起了风,挟着细雨打在窗棂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一阵悠远的琴声传出来,曲调平和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哀愁,反复咏叹之中,令人觉得弹奏之人似乎有压在心头、排解不出的烦闷。
  李诫负手站在梧桐树下,静静盯着那扇紧闭的窗子。
  本想临走之前问问她还缺什么东西,不想听到了她的琴声,嫁给自己,她终究是心有不甘的吧。李诫长叹一声,松开紧握的拳头,右手掌中的暗红色伤痕清晰可见。
  一曲终了,他轻手轻脚离开了。
  身后,梧桐花落了一地。
  嫁妆很快送到了李诫那里。李诫原本住在王府的下人房,因要成亲,特意在府外租了一处小院。
  这小院和王府后门就隔了一条街,进出很方便。
  送走帮忙的众人,李诫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满意地打量着自己的新房。
  新房早已布置好,到处洋溢着喜庆的气氛,李诫看着床上的鸳鸯戏水大红锦被,不自觉脸皮发烫。
  他赶紧跑到院子里,沁凉的细雨飘落在他脸上,好歹平静了下来。
  “砰砰”有人敲门。
  李诫以为是魏士俊又回来了,一边开门一边打趣道:“你小子又让人给骂出来了?呃……”
  门口站着两位姑娘,为首的人身量颇高,英气十足;后面应该是个丫鬟,举着伞给主子挡雨。
  李诫眼睛微眯,笑嘻嘻拱手道:“二位找谁?”
  那姑娘上下打量李诫几眼,眼神中明显露出惊讶,顿了顿才说:“李诫在不在?”
  “在下就是,敢问姑娘……”
  “我是瑜儿的好姐妹,我姓张。”张妲说,“我觉得有些话还是和你挑明了比较好。”
  作者有话要说:  妲姐姐:准备开启“为你好”模式;
  瑜妹妹:不要你觉得,要我觉得!
  第17章
  黑漆院门半敞着,李诫和张妲隔着门槛相对而立。
  张妲扬起下巴,语气十分不善,“我是户部张郎中的嫡长女。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找个地方谈谈。”
  李诫熟知朝中官员间的关系,她一说张侍郎,他便立刻想到了温相国——这两家是姻亲。
  他看了张妲一眼,随即抱着胳膊斜倚在门扇上,没有动的意思,吊着嘴角说:“我与姑娘没有私交,与张郎中倒有几面之缘。敢问姑娘是替你父亲传话来的吗?”
  “关我爹什么事?再说传话又用不着我来传!”张妲瞪着眼道,“我要说的是瑜儿。”
  李诫没有来一阵烦躁,脸上也多了几分不耐烦,“她的事自有赵家人商议,用不着张姑娘费心。”
  “哼,你是害怕不敢听吧?”
  李诫笑了,“我有什么好怕的?”
  “你怕丢了这桩好亲事!”张妲压低声音,样子极其认真,“事关瑜儿的终身幸福,你必须要听,不然喜事也变成了坏事!”
  李诫眉棱骨微微一动,侧过身子让开路。
  张妲冷哼了一声,昂首阔步进了院子,径直走到堂屋上首坐下,反客为主道:“坐吧,小梅你去外头候着。”
  李诫不与她计较,晃晃荡荡坐在下首,也不正眼看她,只拿茶杯转着玩。
  他眼睛余光瞥过张妲,只见她板着面孔,显得十分倨傲严肃,可她紧握椅子的双手不停地在颤,因用力过大,指头已是发白。
  李诫一眼就看穿了她的紧张,不禁暗笑,摆出这副唬人的架势,坟头上耍大刀——吓鬼呢!
  张妲的确心虚,赵瑀决意嫁个李诫,态度之坚决根本没有转圜的余地。但她还是不甘心,不甘心表哥心心念念的人就这样嫁给别人。
  一想到表哥伤心失望的样子,她就疼得喘不上气,表哥失了学业,不能再失去心爱的姑娘!
  再说了,李诫除了一张脸还能看看,哪方面能和表哥比?瑜儿并不喜欢李诫,就算嫁给他也不会幸福,自己是为了瑜儿好!对,自己做的没错。
  张妲反复掂量,终于开口道:“瑜儿不喜欢你。”
  “咔嚓”一声脆响,李诫手上的杯子出现一条细细的裂缝。
  他依旧是漫不经心的神色,“我知道啊。”
  “那你还娶她?”
  “有什么奇怪的,多少人直到掀盖头才知道对方的模样,谈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感情都是慢慢处出来的。难道令堂婚前就对令尊一往情深、非君不嫁了?”
  张妲一时无言以对,半晌才说道:“我家的事不用你管。说的是你和瑜儿,她不喜欢你,你们就是成了亲也过不到一块儿。”
  李诫真是气笑了,“她不喜欢我,可她也不讨厌我啊,她很愿意嫁我的……我和你说这些干什么,成亲的是我们又不是你,日子过得好不好的,不是你说了算!”
  李诫端起了茶杯,意思很明确。
  张妲心里突突直跳,为了表哥,豁出去了!
  她一闭眼发狠嚷道:“赵瑀喜欢的是温钧竹!”
  李诫将杯子轻轻放在桌上,敛了笑,不笑的他周身冷了下来,令人微觉害怕,张妲不由自主向后缩了缩。
  “张小姐,我知道你俩交好才对你诸多忍让,但请你不要误会我没脾气。”他沉声说道,“你当着她相公的面说她喜欢别的男人,你是跟她有多大的仇这么害她!”
  “我才没害她,我是在帮她!她和表哥情投意合,本来是神仙一般的眷侣,可现在迫于无奈要嫁你。表哥痛苦,她也痛苦,还有你,你也难过不是吗?这桩亲事害苦了三个人,还有什么必要继续下去?”
  李诫冷笑道:“照张小姐所言,我就是个强抢人妇的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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