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有什么事吗?”
  “不是,我的意思是,这件事是阮阮做得太不厚道,我做哥哥的,得代表她向你道歉,”他说,“如果你方便的话,不如我请你吃顿饭?”
  卓青想也不想,直接便拒绝。
  可刚一抬脚要走,眼前这穿着火红球衣的大男孩却像座山似的挡在正前方,她往左,他也往左,她往右,他跟着也往右。
  “我不吃饭。”
  “那,不然,我请你吃个冰淇淋?”
  “不吃。”
  姜承澜的脸更红了。
  挠挠头,他话音愈发低落:“可这件事确实是阮阮做得不对,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说看能不能尽量给你一些补偿,阮阮年纪小,也不懂事,同班同学还是得好好相处……”
  话音未完。
  一声轻佻的口哨忽而从不远处传来,打断了姜承澜结结巴巴的后话。
  “承澜兄,小弟是让你来管管家里的小公主,可没让你多此一举喔~看看你,都把我们卓青同学气成什么样了。”
  卓青:“……?”
  她循声望去。
  楼道尽头,悠悠闲闲搭着护栏、站得没个正形的,可不就是那位出了名轻佻爱交际的宋三少。
  对方甚至冲她拢拢五指,算是打了个颇可爱的招呼。
  “卓青同学,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啊,”他那桃花眼一弯,杀伤力十足,“所以说,你真是见外,碰到问题了怎么不找我们帮忙?搞的弯弯绕绕,还扯上咱们承澜兄了。”
  我们?
  她心头一跳。
  微微、悄悄、很是小心地偏过半张脸,便瞧见宋致宁身后,低垂眼帘,正漫不经心把玩着手上小礼品盒的纪司予。
  ——小菩萨还是那个小菩萨,俊得羡煞旁人,每每有同龄的少女走过身边,总忍不住回望议论。
  哪怕他并不说话,唯独长睫低敛微卷,指骨纤细,肤如白瓷,反复抛丢着手里那粉色的小盒,也足够引人无限……遐想。
  哪怕,事实上,自从“补习”中止之后,他们便恢复了此前的生疏,尽管就坐着前后桌,却也已经足足快小两个月不曾单独说话,无论纪司予这次为什么出面帮忙,也实在不该任由她瞎想。
  卓青定了定神,挺直腰背。
  自从慌不择路的逃开最后一次见面,她便时刻谨记白倩瑶早早便说给她听的忠告,像纪家那样不可高攀的家世,不是她这种名不正言不顺的私生女能够搭上的。
  人家玩她就玩了,可她深知改变人生的机会,绝不会每次都这样幸运的掉到她头上,却绝不敢浪费。
  是故,随口应了宋致宁一句半句,便径直绕过同样略显无措的姜承澜,目不斜视地向前走。
  加快脚步,几乎小跑着,力图快速通过那两人身边——
  “卓青。”
  男声低哑,几乎就响在耳边。
  她脚步一顿。
  视线落低,瞧见面前不远不近,隔着三指宽拦在前方的手臂。
  第一次见面,他也是这样拦住她,可不同的是,这次却已经“相熟”到能准确无误的叫出她名字,甚至还得寸进尺,直接把那扎着粉色蝴蝶结的小盒递到她面前,颇有些不容拒绝的顽固意味。
  卓青眉心微蹙,一手攥着u盘,另一只手背在身后。
  “是什么?”她问,“那个,我赶时间,得去改成绩,还有……”
  “是礼物。”
  “嗯?”
  纪司予话音淡淡,似乎还带着三分鼻音:“你考得很好,说明补习很有效果,所以是奖励你继续进步的礼物。”
  尽管他每次都能把理由找得这样听似合理,可她依旧迟疑着,不敢接过。
  见状,一旁的宋致宁忽而飞速凑上前,亲昵地勾住纪司予肩膀,“喂喂喂,纪少,泡妞不是这么拽的哦,你没经验吧,我来教你……”
  被纪司予飞快给了一手肘,他夸张地喊了几声痛,复又转到另一侧,拍拍卓青肩膀。
  这次正色许多,话中笑意沦为陪衬。
  “我们司予仔啊,在这方面经验不足,卓青同学,你得多担待。”
  “……”
  “你看他脸红不红?说实话,他每年到这个时候吧,绝对是要感冒的,发烧都能连着几天,撑着考完试,昨天还在医院打了一晚上吊针,老太太心疼他,本来今天学都不让来上了。”
  宋致宁一咧嘴,笑得一派轻佻,眼中却澄澈分明:“五六个医生围着他忙前忙后,但是听说你英语考了d,这货可是夺命连环call我过去,最后我们俩一起翻墙出的老宅,一边跑,还得一边联系人先过来帮你解围,他这会儿还烧着呢,39度3。”
  卓青愣了愣。
  直到这时,她才忽然惊觉,纪司予那沙哑又略略带着鼻音的发声方式,时而急促的呼吸,原来是因为生病。
  她接过那小礼盒,局促地摩挲几下那磨砂的盒面,低声问:“……那个,纪司予,我,要不我陪你去医务室?”
  纪司予歪头瞧她。
  “虽、虽然医务室应该没有你家的医生好,”宋致宁不知何时偷偷溜去跟姜承澜说话,这头只剩下她和纪司予两个,说话时,愈发尴尬到结结巴巴:“谢谢你的礼物啊,但是我那个,要不还是先去,就是,吃点药啊打个针什么的,或者,放学的时候去医院?”
  她的头越埋越低。
  手里捂着那礼物盒,跟拽着救命稻草似的,说不清是因为感动还是无措。
  从小到大,她都是那个被迫迁就别人来获得“真乖”“真懂事”“会体谅人”等等这类无用夸赞的,虚伪的面具人,因此习惯了被抛弃,被落下,学会了独立,自己为自己争取利益,头破血流也要往前不停跑。
  她自诩功利世故,习惯了用利益来交换利益,把每笔账都算的清清楚楚,可每每被小心对待,又恨不得马上加倍偿还。
  但怎么还呢?
  纪司予说:“你不打开礼物看看吗?”
  声音还是哑着的,唯独隐约上扬的尾音,泄露半点情绪。
  她讷讷应着。
  笨手笨脚地掀开小扣锁,打开盒盖,心里唯恐又受了什么天大的恩情,好在里头不过一个瞧着平平无奇的玫瑰花蕾胸针,红的花,白的根,瞧着和街上几十块的工艺品也没什么……区别?
  她松了口气,笑时难得带了几分轻快,开口便冲他道谢:“谢、谢谢啊。”
  “嗯。”
  他也笑。
  却忽而脚下一滑,险些趔趄摔倒。
  卓青及时上前半步,贡献出自己右边肩膀,这才给他险险扶住。
  “那不如我还是先送你去医务室,”她也伸手揽住他肩,把握平衡,“我从小在医院……不是,就是,反正我比较熟悉怎么扛人,我们先往医务室走吧。”
  纪司予还是轻声应,说“好”。
  他比她高,藏住笑声轻轻笑,她便怎么也发现不了。
  ——直到后来很久很久,卓青才知道。
  那个看起来灰扑扑的,好像一点也不打眼的玫瑰胸针,是纪司予的母亲留给他的遗物中,最为贵重的宝石之一。
  作为卡地亚在上个世纪60年代的代表作,这枚造价不菲的私人订制胸针,以黄金、玫瑰金、明亮式切割花式黄钻、明亮式切割和单面切割钻石、圆形切面祖母绿、祖母绿间镶嵌绿色珐琅饰物为主要用料,在1980年,以370万美金的高价被纪父拍下,作为订婚礼物送给了纪母。
  【“寓意啊?”
  多年前,还是那间白得有些阴森的大病房里,病床上躺着面色如纸的清丽女人,病床边,是坐得歪歪斜斜,老是没个正形的漂亮小男孩。
  她温声笑,揉揉男孩乱糟糟的小鸡窝头,“哪有什么寓意呢,很贵很贵,所以很在乎很在乎你算不算?”
  “不算,好俗气啊,”男孩扁扁嘴,像个小大人似的纠正:“妈妈,我觉得你应该想一个更好的寓意。”
  “比如呢?”
  “比如爸爸因为你像玫瑰花一样漂亮所以爱你,所以才送给你很贵的宝石啊!”
  “……司予,你又看了什么奇奇怪怪的童话书啊。”
  男孩眨巴眨巴眼睛,低下头。
  有些委屈地,只是低声咕哝:“可是就是需要一个很好的寓意啊……故事里都是那么编的……没有寓意的话,听起来一点也不酷。”
  “但现实里可没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理由哦。”
  他那时日无多的母亲,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耐心地,用尽可能温柔的方式,用母亲的方式,尝试告诉他:“像我爱司予,我爱胡萝卜爸爸,没有什么特别唬人的理由;像胡萝卜爸爸爱我,爱司予,也是因为恰好出现在生命中合适的时候,不需要什么感天动地的理由。我在见到他的第一面就确定了,我是要跟他在一起一辈子的。”
  她喃喃:“为什么非得要给别人对你的爱加上理由?学会接纳,就是最好的理由了,亲爱的。”
  小男孩问:“像我第一次见到小护士那样吗?我第一次见到她,觉得她就是世界上最独一无二的小玫瑰花!”
  “说了一百遍咯,司予,人家不喜欢你叫她小护士。”
  “可她穿着白衣服,又总是照顾我。”
  “……你每次这样叫她,她都不理你哦。”
  “那我把胸针送给她,她会不会理我?”
  “……”
  “我要为她找到一个喜欢我的理由!妈妈,你说,我送好多礼物给她,他是不是会更喜欢我,像你喜欢爸爸一样?爸爸不就是送了你很多很多闪亮亮的礼物吗?”
  “……”
  算了,白说了。
  女人无奈地笑笑,捏起他肉乎乎的脸颊。
  “人家只是帮她的妈妈分担辛苦的事,小女孩,哪里有喜欢医院的。”
  “我也不喜欢,可这里有妈妈还有小护——”
  “都说了,人家叫阿青。”
  她笑:“下次来了,得叫人阿青,你的小护士才愿意理你呢,知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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