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颐非扶额。之前在璧国,他人在屋檐下,处处受缚,没能掌握多少切实有用的讯息,此刻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本想借机从朱龙处套话,查探查探白泽组织的由来和底细,看看薛采手中到底握了怎样的底牌。结果一向沉稳内敛的朱龙一喝酒就情绪激动,还尽扯些情情爱爱之事……
  没想到,你竟是这样的朱爷……
  但相比朱龙,更令他意外的是,秋姜似对姬婴生前的感情纠葛十分感兴趣,追问不休。
  朱龙脸上毫无醉意,但一改平日的冷静自持,对秋姜有问必答,把姬婴生前跟曦禾夫人和姜沉鱼的事全交代了,最后还红着眼睛睨着颐非道:“你问我为何甘为人奴,我回答你——因为!值得!!能先跟公子,后跟薛相,我阿狗这一辈子,值了!”
  “阿狗?”江晚衣诧异。
  朱龙一怔,颐非立刻反应过来,噗嗤一笑。
  朱龙哼了一声,拿着杯子走到窗前,对着天空的方向拜了三拜道:“公子赐我朱龙之名,委我凌云之志,小人此生永不敢忘!唯祝公子天上永安!”
  颐非笑着笑着,不笑了,低声道:“有奴效忠,有小狐狸继承,还有皇后惦念……我,确实没有资格可怜你啊,姬婴。”
  风声呜咽,仿佛在回应他,又仿佛在嘲笑他。
  就在这时,他们听见了拍门声,声音是从店铺前门传来的。
  四人顿时神色一肃——如此飓风,还有来客?
  朱龙当即拔剑就要去开门,被江晚衣拦住:“我去吧。”四人中,秋姜病弱,朱龙醉酒,颐非是被通缉者,确实只有他最适合出现在外人面前。
  江晚衣提着灯笼打着伞下楼,穿过院子去店铺开门。秋姜注视着他的背影,不知为何,表情变得有些凝重。
  江晚衣进了店铺,许久都没回来。
  颐非跟朱龙意识到不对劲,对视了一眼。
  朱龙随手挽了个剑花,往墙上划了一个极其标准的圆,以显示他依旧手稳,然后道:“我去看看。”
  颐非便没再拦阻。
  可是朱龙走后,也许久没有回来。
  颐非的手指敲打着酒杯的杯沿,心中有股不安的预感。他忍不住看了秋姜一眼,秋姜靠坐在窗边,姿势表情都没有变化,却让他的不安越发重了起来。
  半响后,他将杯中剩余的酒一口喝下,起身拂了一下衣袖:“轮到我了。”
  秋姜注视着他,并不说话。
  颐非打开门,狂风一下子吹了进来,将他的长发往后吹拉得笔直。他的手按在门栓上,有些不受控制的战栗,却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其他。
  他注视着自己发抖的手指,苦笑了一下:“我这一走,还能再见到你吗?”
  窗边的秋姜也被风吹着,原本就没梳理的散发全都盖在了脸上,遮住了她的表情。
  第二十二章 没种
  颐非等了好一会儿,才听见秋姜淡淡道:“谁知道呢。”
  “那我还是不走了吧!”颐非说着,后退一步,啪地将门关上,转身回到榻上坐下,并摇了摇剩下的酒道,“如此好酒,可不能浪费。”
  门一关,风雨都隔绝在外,那些不详仿佛也就此被挡在了门外。留给小楼的,只有异常的安静。
  秋姜伸出手拨开乱发,露出一双乌黑的眼睛。颐非觉得自己就像夜间误闯密林的路人,被树梢上的夜鸮给盯住了。
  他不得不灌了一大口酒,以对抗这种令人倍感不安的凝视,然后道:“你的伤要静养,如此耗费心力,可是会损元寿的。”
  “总有一些事情要做。”
  “就不能等上半年?”
  “我已经浪费了五年。五年前,本该尘埃落定。”
  “我不明白。”颐非放下酒壶,直勾勾地望着秋姜,“我真的不明白。你是已经逃脱樊笼的鸟,为何还要执着地回鸟笼?我们都想砸碎它,都想让你自由。”
  “因为……”秋姜的目光转向了大门处,“逃不掉的。”
  被颐非关上的门吱呀一声又开了,风雨呼啸着冲了进来,在地上扑出了一个湿润的人影。那人站在门口,斗篷从头罩到脚,显得十分臃肿。
  下一刻,斗篷开了一线,一人从里面钻出来,挑衅地瞪了颐非一眼。
  颐非一看,竟是红玉!红玉一钻出来后,斗篷立刻瘦了下去。
  红玉蹲下身,为此人擦去靴子上的水珠,再踮起脚解开斗篷的带子,利索一拉,斗篷立刻贴服地叠挂在了她的手臂上。
  颐非这才看清来人的模样,是一个二十左右的年轻男子,穿着一身白衣,带着一双绿色的手套,皮肤极白,模样清瘦,身上有种格外和善的气质。
  这是哪里冒出来的葱?
  颐非越想越觉得葱这个比喻妙绝,此人高瘦白嫩,加上那对绿手套,可不就像一根葱?他一边想着一边轻笑出声:“哟,如此飓风天里,还会有客人啊。”
  “我不是客人。”男子笑了起来,目光柔和,天生三分亲切。
  “难道你是主人?”
  “鄙人朱小招,见过三殿下。”
  颐非一怔,他居然还真的是主人!
  红玉在一旁朝他狞笑道:“没想到吧?天堂有路你们不走,地狱无门非要住在这里!”
  颐非叹了口气:“是你通风报信的?”
  “错!”红玉的眼睛闪闪发亮,充满了恶意,“我可没这么大的本事。是你的好秋姜报的信。”
  颐非看着秋姜,叹了口气:“这些天我一直看着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秋姜道:“你不应该找江晚衣为我看病。”
  “跟他有何关系?”
  “一个大夫,一个很有名的大夫,总是会有很多人留意他的下落。”
  红玉吃吃地笑:“毕竟是很多人心心念念惦记着的玉倌嘛。”
  颐非也笑了,索性重新回到榻旁坐下,继续饮酒道:“有道理,如此有道理的话,当喝一杯。”
  红玉见他这种时候了还如此镇定,心中十分不满。她就喜欢看人痛苦,对方不痛苦,她就痛苦。因此,她扭头看着朱小招道:“你还不动手?”
  朱小招笑道:“不急。”
  “怎么不急?他们两个都奸诈狡猾,迟则生变!”
  “夫人有三个问题让我问七主,问完了再走。”
  红玉十分不满,但只好强忍怒火:“那你快问!”
  朱小招走到秋姜面前,却是左手伸出一根食指右手伸出三根手指地抱拳行了一礼。
  秋姜的瞳孔开始收缩:“你,就是新的四儿?”
  “是。”
  “东儿她们是你杀的?”
  “东儿?”
  “薛采府的三个婢女。”
  朱小招露出恍然之色,一笑道:“是的。”
  “为什么?”
  “夫人听说七主没死,出现在璧国的白泽府,便派我去找。但我到时,没找到您。我便留下信物,希望您来找我,尽快回如意门。”
  如此看来,那个风铃的确是此人刻意留在香香手里的。她找他,他也找她。只不过当时她失忆了,不明白他的用意。但阴差阳错地,为了给东儿她们报仇和寻找记忆,她还是踏上了回程的道路。
  秋姜沉默了一会儿后,淡淡道:“你可以开始问那三个问题了。”
  “第一个,品先生背叛。您是否知情?”
  秋姜睫毛微微地颤抖了起来。
  如意夫人练武走火入魔,不得不闭关,门中事宜,暂由品先生联同如意七宝负责。五年前的草木居中,她设局诱杀三宝,连带自己也失去记忆。如此一来,如意门等于一下子少了四个负责人。
  这是一等一的大事。如意夫人本该出来主持大局,重新规整计划,但她没有。她保持了诡异的沉默,任由两个奏春计划继续往前推行。
  两个奏春计划里,一个是让颐殊和罗紫联手毒倒铭弓,控制程国朝堂,并借为程王贺寿之名,邀请宜国国君赫奕、燕国国君彰华和璧国东璧侯来程赴宴,借机发动兵变,推颐殊上位。
  这个计划秋姜一开始就知道,虽然中途发生了很多波折,但最终在六月底成功了。
  另一个奏春计划则是用谢长晏将彰华引到海上,将之暗杀,然后扶彰华的孪生弟弟谢知微上位,神不知鬼不觉地取代彰华。
  这个计划如意夫人没有告诉她,她隐约猜到了一点,但因为失忆,而被迫强行与之断离。
  当玉京的奏春计划紧锣密鼓地进行中时,七月,如意门大本营被毁;八月,白泽侯姬婴死于意外,再然后,奏春计划失败。
  如意门至此,可以说是一败涂地。
  秋姜攥紧手心,以往想不明白的事情,在这一刻,全都得到了答案——
  为什么草木居的除夕之夜,无人接应她?
  因为,原本说好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带她和风乐天的人头回程国的人,是品先生。
  为什么她被送上云蒙山那么多年,如意夫人没找她?
  因为,如意夫人闭关中,品先生控制了一切,没有让风声透露到夫人耳中。
  为什么程国的奏春计划能成功?
  因为这是如意门的大本营,为了麻痹如意夫人,为了狂欢后的松懈,品先生还是按照计划让颐殊上了位。但颐殊已不是夫人当年看中的颐殊,这条美女蛇化龙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回过头狠狠地咬向如意门。
  于是,螽斯山倒,大本营灭。
  但如意夫人之所以是如意夫人,就在于她还是逃脱了。
  她发现了品先生的背叛,逃了出来,然后蛰伏,等待时机。
  她任由燕国的奏春计划失败,任由自己的一片心血一点点付诸东流。最终,等来了秋姜重新出现的消息。
  “我不明白……”秋姜的声音变得有些暗哑,“品先生,为何背叛?”
  “人的欲望无穷,背叛的理由自然千奇百怪。”朱小招倒是不以为然,“所以,七主是不知道咯?”
  “我不知道。红玉一直跟着我,可以证明我也是受害者。”
  红玉立刻呸了一声:“谁知道你是不是跟品从目商量好的在演戏?”
  朱小招则则笑道:“您是指邓熊炸船想烧死您那件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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