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见她这般模样,楚夫人不由也是一笑,脸上神色渐渐有些复杂,她似是沉吟了一会儿,方才开口问道:“我与宋渊的事情,摄政王想必也都与你说了吧?”
  甄停云闻言一怔,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既是知道了楚夫人与宋渊已经和离,甄停云当然也能猜到这两人肯定发生过一些不愉快的事情,所以哪怕她心里有些好奇但还是忍住了没有追问。毕竟,这是楚夫人与宋渊的事情,她为人学生更不该去戳自家师父的伤疤。
  然而,甄停云还真没想到,楚夫人竟会主动提起。
  犹豫了一瞬,甄停云还是点点头,然后补充道:“其实,我也是才知道的——就是在早点摊子上吃早点,正巧碰见了宋大人,我就问了问王爷,方才知道了您与宋大人的事情。”
  “原来如此,”楚夫人抿了抿唇,自嘲一笑,“也是,王爷日理万机,若非是碰巧遇见,倒还真不至于管这些我和宋渊这点儿陈年旧事——是我庸人自扰了。”
  甄停云将楚夫人笑容里颇有几分怅然,忙要开口宽慰。
  “你先听我说,”楚夫人赶在甄停云开口前,主动说道,“其实,我一直想寻个机会与你说一说我与宋渊的事情。”
  第113章 说旧情
  甄停云本是十分好奇楚夫人与宋渊之间的故事,但眼见着楚夫人这般神态,怕戳到楚夫人的旧伤疤,反倒不想听了,连忙道:“既然事情都已经是过去了,夫人又何必再提?”
  楚夫人只是看了她一眼,眉目深深,微微一笑。
  她从位置上站起身来,缓步走到窗边,素白的柔荑就按在窗栏上,似是在极目远望窗外远景,语声轻之又轻:“我只你一个学生,有些事,总是要与你说的……”
  “当初我便与你说过‘我年少时喜欢一个人,喜欢到神魂颠倒,因他极爱读书,手不释卷,我也学他一样的读书学习……后来,我与那人分开,从西南来京城,只带了一车的书卷’。如今,你应该也能猜到了,我当时话里的那个人就是宋渊。”
  “如今京中人人皆知宋渊乃是在西南立下战功的青年将军,是摄政王看重提拔起来的禁军统领,是今上的亲舅舅。可许多人都忘记了,当初宋家还未出事时,宋渊尚只是个读书成痴的少年才子。当初,宋家家世清贵,宋渊容貌英挺,才学过人,品性又十分敦厚,恰日如你大表兄裴如松一般,不知有多少的京中闺秀暗暗心慕他,而我只是其中最不值一提的一个。”
  “那时候,我是真的喜欢他,喜欢到了听他读什么书,我也要跟着读什么书,听他要从哪里路过便早早过去守着,只求能够看上一眼……朝也想他,暮也想他,如今想起来,那真是少女时才有的缱绻情思啊…………”
  “当然,我虽喜欢他也很有自知之明——我家世平平,容貌只有清秀,无论家世人品貌皆是及不上他,自然从未想过自己能够嫁给他。直到宋家出事………”
  说到这里,楚夫人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便顿住了声。
  屋中只余下一片寂寂的沉默。
  也因为楚夫人背对着人,立在窗边,甄停云也看不清她的神色,只能耐心的等着她把话说下去。
  只听楚夫人忽然笑了一声,似是自嘲,又有些怅然:“那时候,我是真的喜欢他,神魂颠倒一般。听说宋家出了事,宋渊随着家人流放到了西南,我便也要跟着过去,想要看看能不能帮上一把。只是,我才将这想法告诉家人,家人便为此骂了我一通,将我关了起来。结果,那日晚上,我从屋子里,跳窗走了……大约是真有些机灵还有运气,我去西南那一路竟也十分顺利,顺顺利利的见到了宋渊。”
  “我至今都还记得,我一路颠簸,赶到西南,终于见到宋渊时的情景。那时金乌将坠,宋渊从外面回来,穿一身靛蓝色布袍,身形依旧挺拔高大,虽较之当初似乎瘦了一些,却也健壮了许多,宽肩窄腰,哪怕只是站着也是如松如玉。当他抬步朝我走来时,肩头落着淡金色的余晖,眉目英挺,依旧是旧时的模样与神态。”
  “那是一种近乎辉煌、如同悲剧一般的美丽。我一下子就为他着迷了……后来,我留在西南,嫁给了他,家里虽气我不懂事,到底还是给我送了嫁妆,叫我好好过日子。于是,婚后,我陪他一起读书,写字,做活,赚钱,过日子…………”
  “只是,在西南,读书似乎是一件很没意义的事情。宋渊他到底是宋家仅余的男丁,为了宋家,他决定弃文从武,放弃那些无用的书册,而我却为了那些书册以及建立在这上面的许多故事,依旧选择坚持读书……再后来,他立下军功,步步筹谋,终于也开始高升,我们的日子自然也好过了许多。可是,我回头去看,忽然发现他面目全非,竟已没有了我当初喜欢的模样;之后我们又因为一些理念上的不同,渐渐的有了争执。”
  “再后来,我便与他和离了。”
  “我带着一车的书,从西南回了京城,回了家里,父母简直要为我愁死了,十分忧心我的婚事。好在,当时京都女学招女先生,我考中了,总算是寻到了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家里终于能够放心了。”
  “其实,除了叫家人忧心外,我回想起当初,想起过去的那段婚姻,心里也并不十分后悔——在我最美好的年华,我嫁给了自己最爱的人,之后的日子哪怕很苦,回忆起来也是甜美的;更何况,这苦日子也没过多久,宋渊便开始发奋努力,而我也开始享受读书的乐趣,我在这段婚姻里得到了爱与兴趣,有过十分令人难忘且快乐的时光。哪怕最后分开,也是经过深思,彼此经过商量,和和气气的分了手。”
  楚夫人说罢,终于回了头,看着甄停云,温声道:“我与你说这些,只是希望你能够看清自己的内心,坚持自己的心意,过自己想过的日子。这样,你日后回想起来,方才不会后悔。”
  顿了顿,楚夫人抬步回了原先的位置,伸手按在甄停云的身上;“既然你已经与摄政王订了亲,他待你也好,你大约也十分喜欢他,那么就好好经营你们的感情,不要轻易放弃。当然,最重要的是,不要为了他就放下自己的生活还有学业。你要学会平衡这些,不要在感情和婚姻里失去自我和追求……”
  甄停云若有所得。
  楚夫人觉得自己想说的都已经说了,这就要抬手赶人。
  结果,甄停云顿了顿,补充道:“我听说,宋将军至今还未再娶。”您似乎也还是一个人?!
  楚夫人:“……我还有事。”赶紧滚!
  作为闻弦而知雅意的好学生,甄停云只好乖乖起身,恭谨行礼,这就要抬步出去。
  也是不巧,她出门时正好碰见了因为失言而要来与楚夫人道歉的吴悦,两人面对面,四目相对,竟是一时都怔住了。
  甄停云虽因着楚夫人的事情,颇有些心情复杂,对着吴悦时却本能的露出礼貌的笑容。
  吴悦的脸色越发难看。
  甄停云却是端出饶有兴趣的模样,打量着吴悦,忽然道:“之前我还不知道吴姐姐你是寿安太长公主的孙女,真是失敬失敬……”
  吴悦虽知吴国公府里的日渐没落的内情,可对着外人时多有几分自傲,闻言便下意识的挑高了眉梢,眼中闪过一丝倨傲之色。
  随即,吴悦便看见了甄停云那意味深长的笑容,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好,下意识的生出些警惕来。
  果然!
  甄停云下一句便是:“这样,从寿安太长公主算的话,要是以后我嫁去了王府,你是不是就要叫我表婶了?”
  吴悦:“……”
  吴悦的脸涨得通红,盯着甄停云的眼里简直要冒出火来,胸前更是剧烈起伏,气噎之下竟是连话都说不出来。
  甄停云则是好整以暇的站在门边,看着吴悦脸红气噎的模样,不紧不慢的补充了一句:“要不,你先叫一声试试?”
  不得不说,这一招也挺好用的,可以拿来吓吓杨琼华,如今对吴悦也能用呢。
  吴悦:“……”
  吴悦深呼吸,深呼吸,她费了许多力气方才稳住了自己的呼吸,咬着牙道:“你如今还不是王妃,何必要这样咄咄逼人?”
  甄停云语调轻松:“可我总会是王妃的呀,你的身份又不会变。你现在不叫,以后还是要叫。再说了,我们如今也算是自家亲戚了,我这是与你亲近呢,哪里算是咄咄逼人?!”
  有那么一刻,吴悦觉得自己被她气得眼前发黑,脑中仿佛也是一片空白,差一点就要再被气晕一回。她盯着甄停云,咬紧牙关,到底还是挤出了声音:“我知道这次是我不对,你就不能得饶人处且饶人,留些余地?何必非要这样步步紧逼?未免也欺人太甚了……”
  甄停云却不接她的话,犹自沉吟道:“哎呀,这么一想,我在京里还有许多表侄女和表侄子呢………”
  这么一想,居然觉得早点成婚也不错……
  要知道,当初傅长熹介绍家中情况时可没说这些,也就提了下侄子侄女还有外甥,如今想起来也就是燕王世子、小郡主和荣自明。可现在一琢磨,几个太长公主肯定有许多孙子孙女,当然也算是“自家亲戚”了——说不定女学里就有许多表侄女呢,到时候表侄女们排排坐,喊表婶,场面也是十分热烈欢快了。
  第114章 借花献佛
  在未来表侄女气急败坏的目光里,甄停云稍微的考虑了一下自己的婚姻问题。
  然后,她施施然的抬起手,拂了拂红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再没有看吴悦一眼,抬步就走了。
  至于吴悦是不是又要气晕,她就管不了了,毕竟人家连声“表婶”都不叫——真是一点都不知道尊重未来长辈。
  甄停云步履轻快的回了屋子。
  杜青青正趴在桌子上侍弄她那一瓶子的鲜花。
  这个时节,其实正是秋桂飘香的时候,许多女学生也喜欢折一些桂花插在瓶中熏屋子,好闻又简单。可无论是杜青青还是甄停云都觉得桂花味道太浓,有些熏人,最多就是摘点儿桂花蕊处理后用来泡水什么的。
  所以,杜青青这会儿修剪的是菊花——从九月初起,她们莳花课就要开始辨认各种菊花,然后根据花型、花色来莳弄。
  眼见着甄停云回来了,杜青青便将手里的金剪子丢了下来,转口问道:“楚夫人这时候寻你过去,有什么事吗?”
  甄停云为人一向明白:虽然她也不知道楚夫人和宋渊的事情知道的人有多少,可这种事还是不好胡乱往外说,哪怕她和杜青青关系不错,但也不能背后说师长的私密之事。所以,甄停云十分顺口的转开了话题:“没什么,就是和我说了些这次考卷的错题。对了,我出门的时候还正好碰见了吴悦……”
  “这都能碰到?!你们这都什么孽缘啊?!”杜青青满面讶异,不由追问道,“你们没吵吧?”
  甄停云朝她眨眨眼,跟着坐了下来,顺势拿了一枝剪好的菊花在手上把玩,嘴里笑道:“没吵。”
  她一面把玩着手里的这枝菊花,一面把自己在教舍门口让吴悦叫“表婶”的经过给说了。
  杜青青捧着肚子,笑得“哎呦”“哎呦”的。
  虽然甄停云平时和杨琼华也会开玩笑,让杨琼华叫声舅母听听,可杜青青也知道这就是玩笑打趣罢了。可吴悦……按着辈分,人家确实是要管摄政王叫表叔,以后当然也要管甄停云叫表婶………
  杜青青笑过了,忍不住揶揄道:“以后,她要是真管你叫表婶,怎么办啊?”
  甄停云看得十分开:“她不会叫的,她要是开了这个口,那就是为难女学里其他公主府出来的——吴悦叫了表婶,她们要不要叫?叫的话似乎太谄媚了,不叫又显得不识相……吴悦其实也是聪明人,不会这样得罪人的。”
  顿了顿,甄停云补充道:“估计,她想明白之后应该会想办法躲着我。”
  毕竟,惹不起,躲得起嘛。
  对甄停云来说,自然也是得了个清净。
  这一清静就清净到了十一月女学期末的两校联考结束,吴悦果然没有再找过甄停云的麻烦,甚至还有一点儿避之唯恐不及的感觉。
  这次期末联考结束后,女学就放长假了,毕竟马上就是腊月即将过年节了,一直要等到来年一月末才会重新开学。当然,期末联考的成绩几天后就会出来,到时候也会意思意思的贴个红榜,有时间的可以回学校公告栏看,没时间的就在家等着——女学会把成绩名次以及师长对于学生的评语等送去学生家里,也算是让那些家长们稍微了解下自家千金在女学里的学习情况。
  甄停云和杜青青两人在考试结束后就回屋里,各自收拾了东西,准备拎着东西回去。
  杜青青收拾到一半,忽然抬头看了看窗台。
  窗台上还摆着她的白玉瓶,上面还插着她一大早冒着冷风去折来的红梅,虽已过了大半日,可红梅颜色鲜妍,依旧如火明艳。
  杜青青看看插着花枝的瓶儿,再看看自己床榻上收拾到一半的行李,忍不住叹气:“哎呀,你说我要不要把这连花带瓶的给带回去?”
  “想带就带呗。”甄停云对此十分自然,“回去还能把这瓶里的梅花送你爹娘,就当你做女儿的孝敬他们了。”
  杜青青想了想,点点头,蹬蹬蹬的跑去窗抬,连瓶带花的一起端了起来,然后递给甄停云。
  甄停云:“……”
  杜青青:“我行李太多,空不出手花瓶。既然你也支持我带回去,要不你帮我捧一会儿?”
  眼见着甄停云没应声,杜青青又试探着道:“就一下下?等到门口,我就让我家的车夫帮我提东西端瓶子?”
  甄停云到底还是没有拗过杜青青,而且比起大包小包的杜青青,她的行李确实不多,单手可提。所以,甄停云干脆一手提着行李,一手端着插着红梅的玉瓶,就这样陪着杜青青出了门。
  今日的女学门口格外热闹,马车尤其的多,甄停云和杜青青两个小姑娘并肩出了门,一时又都寻不着方向,寻不到自家马车的位置,只得左顾右盼的看着。好在,甄停云有点特殊的找人技巧,先看了看人最少最安静的一角,很容易的便寻到了熟悉的马车。
  于是,甄停云便将插着红梅的花瓶又递给了杜青青。
  杜青青:“……”
  甄停云:“我先走了。下回再见?”
  结果,她这还没抬步,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朝着杜青青眨眨眼:“青青,要不你送我几枝梅花?”
  杜青青:“……”
  这玉瓶里统共也就五六枝红梅,甄停云硬是顶着杜青青满是怨念的目光,厚着脸皮分了两枝去。
  然后,这两枝红梅,全都送到了傅长熹的手上。
  甄停云提着行李上了马车,捧着花送上去,笑盈盈的:“我这算不算借花送佛?”
  傅长熹一见着她便已十分欢喜,见她还是捧着花来的,自然加倍欢喜。
  只是,他一贯都是喜怒不形于色,心下虽是欢喜,面上仍旧是故意板着脸,有些冷淡的接了那两枝红梅,然后又扶她在自己身边坐下:“我瞧你是越发会哄人了。”以前还只是拿甜言蜜语哄人,如今都知道拿别人瓶里的花来哄他高兴。
  甄停云一向不怕傅长熹的冷脸,甚至还凑近了些,笑盈盈的追问他道:“那,我有哄好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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