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祁陆阳说着打开柜子上的食盒,里头码得快溢出来的扣肉和排骨还在冒热气,一时满屋都是油香四溢。放好饭菜,他不知从哪儿摸出两个窄口小玻璃瓶来,在陆瑞年面前晃了晃,问:
  “老头儿,最近没打头孢吧?”
  “费他妈什么话!”陆瑞年说着就要伸手去抢。祁陆阳一躲,将瓶子里的酒倒得只剩三分之一了,这才递过去:“不能贪杯。”
  冷哼一声,陆瑞年美滋滋地嘬了口,笑骂:“还是你小子懂事。”
  一老一少,喝酒吃肉,好不快活。
  只不过,祁陆阳稍稍尝了几口就把筷子一搁,满脸嫌弃:“什么狗屁南江第一私房菜,还没您手艺好。”
  陆瑞年点头:“盐给重了,火候也有点过。太酥太烂反而没什么嚼头。”
  祁陆阳附和了几句:“我最近老馋您做的菜。帝都的厨子……完全不行。话说回来,您的宝贝菜谱是不是该传给我了?”
  “传给你做什么。”
  “我是您儿子,陆家的宝贝归我,天经地义。”
  “宝贝?归你?”擦擦嘴,人精似的陆瑞年靠坐回去,笑意渐敛:“黄鼠狼给鸡拜年,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祁陆阳坦然承认:“我是黄鼠狼我认,您别上赶着说自己是鸡啊。那多不好听。”
  陆瑞年不跟他笑,胡子一吹,问:“小子,我们老陆家的‘宝贝’,你到现在都还给惦记着呢?”
  沉默几秒,祁陆阳半开玩笑地说:“东西太好,不怪贼惦记。”
  陆瑞年呵呵两声:“既然知道自己是贼,就学乖点把贼心给收收好,该干嘛干嘛去。我们家不缺儿子,我也不缺一顿肉一杯酒。你走吧。”
  坐着不动,祁陆阳只说:“您有没有听过一个词,叫……贼心不死?”
  这下可把陆瑞年给气笑了。他破风箱似的咳了几声,差点喘上。祁陆阳递水给他,陆瑞年顺手指挥:“去,把拐杖拿来,扶老子下床。”
  祁陆阳照做。谁知老爷子刚倚着墙站稳,就大喝一声:“跪下!”
  对峙几秒,他还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从病房里出来,祁陆阳一边揉着后背一边暗骂自己活该:这陆老头儿喝了酒浑身都是劲,脾气又大又急还爱动手,一根拐杖舞得虎虎生风,他就不该犯贱提起什么宝贝。
  陆瑞年边打还边训他:“还敢不敢惦记?自己没站稳脚跟呢,狗爪子就到处伸。老子话放在这儿了,只要有我一口气在,再敢惦记我们陆家的宝贝,再敢招惹,再敢回来,就打断你的腿!”
  前好几年就说过的话,居然能一字不差地重复出来……听不听另算,祁陆阳却不得不服。
  准备下楼抽烟的祁陆阳踏进电梯,正好碰到一行人出来。
  他眼睛扫过去,看向某个角落时亮了亮,最后才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坐轮椅的年轻男人脸上。在与这批人擦肩而过的时候,祁陆阳扬眉,跟那个推着轮椅的娇俏护士搭讪:“这里挑人是看长相的么?姑娘们一个赛一个水灵啊。”
  “美女,赏脸吃个饭?”
  跺脚啐了他一句“神经病”,陆晚将神色异常阴郁的庄恪送回病房,转身就奔下了楼。
  夹烟的手贴着裤缝自然垂下,祁陆阳云淡风轻地站定在小花园里。
  似乎没几分钟,他就看见一个粉色身影从花架走廊小跑着穿了过来。护士帽小白鞋,再厚实的衣服穿在陆晚身上也不显臃肿。纤细腰肢,伶仃腕子,不过分丰腴,却足够动人。她无边艳色被禁锢于天使装扮之下,任谁见了都会生出几分遐想来。
  祁陆阳的目光却淡而平静,唇边溢出的烟雾更将他莫测的神色罩了个七七八八。
  等快走近了,陆晚刻意放慢步子,再生硬地换上副不经意的神情:
  “怎么突然就回了,也不跟人打个招呼。”
  祁陆阳侧头缓缓吐出口烟,不忿:“怎么,还得等着你批准签字了我才能回?我是长辈,还是你是长辈?”
  懒得多计较,陆晚顺手抢过他的烟扔掉,拿出饭卡在人眼前一晃:“走,请客。”
  她领着祁陆阳去了特需病区的小食堂。
  窗明几净的厅里,祁陆阳好整以暇地坐在原地,看陆晚垫着脚在窗口选了一堆菜,哒哒哒小跑着送过来,又折回去,弯腰从一个大缸子里盛饭。
  先舀了几大勺米在碗里,一摁,她砰砰地给拍瓷实了,再才继续往上加——几个来回下来,陆晚手里端着的不是饭,反倒像一座热腾腾、白绵绵的小山包。
  祁陆阳想起很久之前。
  那时候,三代人围着张破桌子吃饭,去盛饭的总是辈分最小的陆晚。每回,总也不觉得饱的少年敲着菜盘子就朝厨房那边嚷嚷:“多添点儿,别跟喂猫似的。叔叔不够吃!”
  陆晚也是用勺子把饭拍得砰砰直响,压得又密又实,最后还要重重地顿在少年面前,凶他:“撑不死你!”
  今天,她却故意激他:“好像盛多了点……您老人家吃得完么?”
  祁陆阳突然就理解了廉颇被人问“尚能饭否”时的恼怒。他接过碗,趁不注意伸手狠掐了一把陆晚的脸蛋子,情绪隐晦:
  “翻天了还,欠叔叔收拾?”
  第11章 chapter 11
  大锅菜,糙米饭,还有个俏生生的姑娘坐在对面时不时打几句嘴架,祁陆阳这餐吃得踏实满足。
  扒了一小口饭,早憋不住的陆晚装作很随意地问他:“你这趟回来行程挺紧的吧?光医院里,老老少少的就有两处要跑。”
  祁陆阳失笑:“都跟谁学的这些弯弯绕绕?想问什么直接问。”然后,他自己先说:“你觉得那孩子像不像我?”
  “像不像,你自己不知道?!”
  “不是还没来得及去看么。而且总得先做鉴定吧?这两年排着队来认亲的小娃娃可不少,最大的都8岁了。你说这万一不是——”
  听到这里,陆晚气得筷子都给扔了,骂对面那人:“你、你就是个人渣!”
  祁陆阳忍住笑意,半嗔半怒地蹙眉:“小姑娘家家,怎么还学着骂人了?”
  陆晚:“就骂你一个!”
  “只骂我?那可以。”祁陆阳说罢,施施然起身去找了双新筷子塞她手里。动作间,两人的手指不可避免地触碰到。
  陆晚嫌自己没出息,不过是碰到一下就喉头发紧,心口发麻;她想抽手,动作犹豫不决,像极了欲拒还迎。
  冷眼旁观着她的慌乱与纠结,祁陆阳这边只是漫不经心地覆掌上去,一根根地攥着陆晚的指头将筷子给捏紧了,不疾不徐收回。扫到她红透的耳垂,男人解释得云淡风轻:
  “逗你的。你堂弟现在连受精卵都不是。叔叔我还没玩够呢,结婚生孩子什么的,早着。”
  反应几秒,在心里合计了下祁陆阳同曾敏分手的时间,以及那孩子的出生日期,陆晚有点惊讶:“你居然会被人绿……”可等回过味儿来,她又觉得祁陆阳对一个背叛过自己的旧情人都比对她好,不由有些吃味:
  “你可真够好心的,上赶着做慈善。”
  祁陆阳不恼也不反驳:“嗯,叔叔我心太好钱又多,没办法。”想起陆晚推着的那个坐轮椅的男人,他心里隐隐冒出些不安,便提了句,“你以后就打算一直待在这儿?”
  陆晚误解了祁陆阳的意思,点头:“在这边老余挺照顾我的,没什么不好。你问这干嘛?难不成,想把我挖去开元的贵族医院?”
  开元控股集团涉及的产业很广,多年前就在帝都办了家合资的私立医院,主打高端市场。
  “想什么呢。”祁陆阳屈指敲了敲陆晚的额头,“我是问你打不打算转行。”
  “暂时没想法。不过,等哪天我真不想做这行了,会去帝都找你的。小叔叔心好钱又多,到时候也帮我安排安排呗?”
  此刻,两人之间的气氛意外地舒服。陆晚不杠不掐,捧脸看着对方傻笑,还主动喊出了年少时最不服气也不想承认的称呼,多多少少有点斗胆撒娇的意味。
  明明是自己挑起的话头,祁陆阳听到这里却是眼皮一跳,立即敛住神色:“帝都有什么好?留在这里安心当你的小护士吧。”然后夹了个排骨到人碗里。
  被当场下了面子的陆晚这回是真生气了。她闷头吃到最后,也没去碰祁陆阳给的那根排骨。
  *
  曾敏有快七年没见过祁陆阳,要不是前段时间突然接到那通电话,她以为这辈子两人都不会有什么交集。
  电话里,祁陆阳只说了短短两句:“帮忙办点事。治病的钱我出。”
  祁陆阳坐在病房外间的沙发上,双腿交叠,没接曾敏递过来的水:“费用已经预缴了,不够去找吴峥。”
  “抽血化验只是为了走形式给人看,我没误会什么,你也别多想。”
  对方嗯了一声。
  祁陆阳又说:“事情还是按我之前交代的办,16床你也留意下。对了,那个姓葛的护士你看准了吧?”
  “葛薇?她家里条件一般,但心气儿很高,好攀比,虚荣心强。貌似……也对急诊科的石医生有那么点意思。”
  听到这个“也”字,祁陆阳面有薄怒,自言自语:“一个两个都他妈是什么眼神。”
  瞬间读懂他话里的情绪,曾敏苦笑了一下,继续:“葛护士和陆晚似乎有过节,两个人基本不怎么说话。”
  “知道了。”祁陆阳打断她,“你以后少在陆晚面前说些有的没的。这些事和她没有关系,犯不着惹人不快活。”
  最后这句嘱咐他讲得轻飘飘的,重音也没落在上面,仿佛只是随口一提。但曾敏却感觉到了强烈的警告意味。
  倒是一如既往地护着那个她,旁人动不得碰不得,甚至说都说不得。
  这一回,曾敏答得慢了些,半天才挤出个好字来。
  葛薇敲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沙发上的年轻男人打扮矜贵,连鬓角都修得锐利有型,眉眼间散漫倨傲,还有一种久经花丛才有的漫不经心。他只是安静待在那里,就能让人心悸。
  而坐在对面的曾敏,垂头弓背,表情尴尬而无措。
  曾敏母子俩刚刚迁到vip病房来的时候,护士们就已经八卦了一轮。
  一个长相身材都算上等的年轻女人,自己打扮得很低调,唯独给孩子的药都点名用最好最贵的,似乎完全不在乎钱。可孩子的父亲……没人见过。
  有人大着胆子问,她只说,医药费是“朋友”赞助的,对方姓祁,生意人,不在本地。
  这群小护士很自然地断定曾敏是这祁姓土豪养的情儿,要不是生了个病孩,只怕早就登堂入室、取而代之了。
  当下,祁陆阳与曾敏之间这种完全不平等的压抑气氛,莫名地让葛薇心跳快了几分。尤其当她注意到男人流连在自己身上的眼神不太寻常时,自得,虚荣,向往,一齐涌上……她脊背像过电似的一麻。
  祁陆阳的目光在葛薇脸上来来回回逡巡三四遍,当下也不得不承认:真人居然比照片还要像。像到让他在一瞬间出现错觉,以为那个女人又年轻了回来。
  这样一看,葛薇也许比自己料想中还要有用处。
  等把葛薇都盯得不自在了,祁陆阳突然起身,没像她期待的那样上前搭话要联系方式,反倒是看向曾敏:“我抽根烟,你们先忙。”
  病房门关上,葛薇一边操作一边状似无意地问起:“他就是‘祁先生’?”
  “嗯。”曾敏摸着孩子的头发,“他一直在帝都做生意,很忙。之前没来过。”
  “你们在一起很久了吧?”葛薇本来准备问结婚多久、恋爱多久,想想又觉得不合适。
  曾敏倒是有问必答:“也没有,几个月而已。后来就分开了,最近才联系上。”她说的是实话。当年两人确实只在一起短短半年。
  葛薇吃惊:才在一起几个月就这么大方?先不说这孩子也就半年好活,如果后期坚持要换肾拼一把,可就不是几万几十万的事了……
  见惯了太多开着好车、却把重病未愈的孩子抱回家等死的父母,葛薇一时有些感慨,又有些艳羡和向往。
  像是突然想起来,曾敏又对她说:“也巧了,他好像是你同事的叔叔。”
  “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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