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这足以令天地失色,乾坤颠倒的巨力,中间包裹的却是花朵一样的面纱,霞光一样的裙摆,柔软如乌云的青丝。
  恍若天人!
  她手持绯色长剑,俯冲而下,身体如被浩浩天风裹挟,甚至就像是从云霄之间吹下来的一缕清风。
  缥缈若清风,却迅疾若闪电。
  此时此境,与十年前一模一样!
  是时陈云昭尚小,躲在内监宫人的身后,见识了青阳子的惊天一剑。
  惊讶的发现她的动作,与当初的青阳子如出一辙。
  陈云昭在仓促之中只来得及后退了一步,侍卫和宫人大多在燕无恤身畔,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一柄闪耀着冷冷寒光的剑,已轻柔搭上了陈云昭的肩头,横亘脖颈,一寸之距。
  挨着剑刃的地方,立刻密密麻麻起了一层粟粒。
  “殿下,我可与他不一样。”
  她的声音仍是细细的,带着闺中女儿特有的娇软:“天下乱不乱,百姓死不死,和我没有半点关系。你记住,只要你让我不开心,我就杀了你。”
  陈云昭只觉,这话虽然恣意任性,却完全是她做得出来的事。
  犹如被一个不知世事,却手握重器的稚子拿剑比着,世间的道理伦常对她没有约束之力。
  陈云昭一生之中,从未如此世感到这样深深的惧怖。
  他被巨大锋利的剑气笼罩其中,眼花缭乱,耳鸣胸闷,血气震荡,张口呼救,从口里发出来的却是残破不成调的嘶喊。
  就在这个关头,长生营急撤军回援,打开一个缺口。
  瞬间,他身侧剑气骤然褪去,几乎要守卫的搀扶才站得稳,猛定睛而视,那女子已悄然无踪,适才在战阵中的燕无恤,也已不见踪影。
  仙人捧露像巍巍然在天,流云浮动,天光隐翳。
  仿若一梦。
  陈云昭猛烈的咳嗽着,像溺水的人一样,抓住侍卫的衣衫,最终眼前一黑,厥倒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明天要五点就上早班,撑不住啦,还有一章后记,明天再放出来。
  明天再给大家发红包
  第96章 后记
  那是兴平十二年的事了。
  兴平十二年, 治理大靖三十二年的皇帝骤然驾崩,因皇帝未立太子, 其余诸子又远在边关封地, 群臣拥戴五皇子继承大统,于长乐宫承宁殿登基, 改元太初,谥先帝以“怀”,尊为孝闵皇帝。
  新帝登基之后, 即将起居朝会之所移到承宁殿,重修长乐宫安定殿,改为宗庙祭祀地,封为“三心殿”。
  对于孝闵皇帝的驾崩,史书上讳莫若深, 只记作“帝崩于安定殿”, 具体为何而亡, 找不到只言片语。
  因此便有野史和民间传话,捕风捉影,演作了一个荆轲刺秦王一样的故事。
  有据说曾在宫殿里作内监的家人原话为证:那刺客一身白衣如雪, 持三尺长剑,因身负家仇, 一怒而起, 刺杀天子。
  后来他没能逃脱侍卫的追捕,死在乱刀之中,刀剑斫面, 容颜都辨不清了。
  民苦于孝闵皇帝日久,对这刺客难免同情,这则传说在演变中逐渐掺了些神仙精怪,越来越玄乎其玄:说白衣刺客葬下之后,那一夜雷电响彻天地,第二天尸首不见了,化作了一块玉。
  说白衣刺客将死之际,有神仙在长乐宫的仙宫苑显灵,白云为帔,霞光为裳,青鸟鸣叫,仙乐隐隐,迎他上天,去作云中君。
  太初元年是不太平的一年。
  这一年新帝登基,而北方动乱,幽、并两州兵马联合孝闵皇帝第三子反叛,戎狄趁机南犯,国家危难之际,原白玉京中本闲养的壮勇豪侠之士挺身而出,许多人参军入旅,抵御戎狄,包括独臂的原太初楼统领云未晏、蓬瀛楼统领赵越等人。
  其中赵越用鞭如神,力大无匹,曾一战斩寇百人,累战功封爵,镇东海。
  云未晏足智多谋,有统帅之风,虽独臂也身先士卒,后封将军,徙长安。
  还有数不清的王师,连年征战,终于在太初三年,平定了内乱,驱逐了戎狄。
  战乱平息的那一年,皇帝下诏,轻徭薄赋,与民休息,并大封许多白玉京出身,立下战功的武将,然后借机,永久的封了这座富丽堂皇的“神仙城”,驱散能人异士,改为皇家园囿。
  许多人揣测原因,有些人说,是因为白玉京每年要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而经孝闵一代,国库空虚,已然负担不起这么大的支出。
  也有些所谓“内幕消息”不胫而走:因为有高人在白玉京留下了秘籍的断简残章,共十二章,合成天下绝学,倘有一人集而练之,将近天人之际,世莫有能挡者。
  传说这话的人,每每捂半边嘴,神秘兮兮的说:“天子,怎么会让世上有天人呢?”
  说是这十二章散落白玉京,不知都流传到了谁的手里,查也查不出来,聚在一起又恐生事,也不能所有人都抓起来,因此只好将侠客们重新放归了天涯海角。
  一直到太初七年,天下有逐渐太平,百废俱兴的迹象,皇帝才改元元兴,后话不提。
  只说这中原大地,自古皆然,无论春秋冬夏,云来云往。
  太平的年岁滋养着郁郁葱葱的群山峻岭、浩浩荡荡的江河湖海。
  大千世界,十丈红尘,生如过客,行色匆忙。
  只看不知哪一年,何处的灵秀山中,飞瀑泉边,枯木之畔,凉亭之中,有一个看着像是四五岁的小女孩,拉一匹小小青鹿为坐骑,正听亭中说书先生说故事。
  说书先生白发白髯,颧骨高耸,红光满面,满袍的肃肃山风,说得眉飞色舞。
  他随身带着一个小小童子,童子抱着一个竹筒晃,在水边玩水。
  说书先生年纪大了,故事说的慢,听他故事的,大多是林间打木的猎人、樵夫,道上行走的商旅,还有躬耕陇亩的农人。
  今日是第一遭见到有小女孩来听书。
  小女孩,还是独自一人的小女孩,还生的粉妆玉琢,肤如凝脂,眸如麋鹿,穿得矜贵精致,粉粉绫裙,硕硕明珠,微胖的小手牵一匹青鹿……在一群泥腿子当中,显得特别的显眼。偏偏她自己还不自觉。
  那青鹿神态娇憨,机灵的耳朵直颤,戴白玉流苏的笼辔,缰绳有些长,牵在小女孩的手里,一半拖在了地上。
  小女孩绷着一张小脸,听得严肃至极,专心致志。
  那边小青鹿哒哒哒厥蹄子,不住的试图衔起拖地上的绳子。
  说书先生一直在注意她,也不说故事了,询问:“小姑娘,你的家人在哪里呀?”
  小女孩被他搭话,呆了一下,然后举起粉拳,比了一个礼,结结巴巴的说:“在……在下燕小芙,独自出来闯荡江湖,见过……老前辈。”
  说书先生被她模样逗得哈哈大笑:“你才这么小,你爹娘放心你出来闯江湖吗?”
  那自称燕小芙的小女孩,不自然的攥了攥青鹿之缰,玉盏一样的小小下巴扬起,语气颇不忿:“我不小,我也是个剑客了。”
  “嚯,还是个剑客呢。”说书先生这才发现,她小小的青鹿脊背旁,还挂了一把木雕的剑,那剑虽是木剑,然而木工精细,雕琢藤蔓,小花,小叶,十分精巧喜人。
  四周坐着歇凉的山中樵夫、还有喝粗茶的歇凉猎户起哄:“你舞一套来瞧瞧,舞得好看,我们赏给你钱。”
  燕小芙将缰绳绕了两圈,缠绕在青鹿的脖子上。提起木剑,作了一个剑术的起式,短短胳膊升得笔直,膝盖灵巧曲起,煞有其事舞了起来。
  她身姿柔软灵巧得像山间的小小雀鸟,绷直的脚背如饱满的亭亭荷叶,木剑带起清风,携卷落叶,挑飞松针,忽旋身地面,忽足踏枝上。
  众人鼓掌赞叹,连说书人的孙儿都抱着竹筒,围了过来,樵夫摸出几个油光锃亮的铜板儿,迎头撒给她。
  燕小芙提木剑作揖,蹲下身去一个一个的捡铜板。
  捡着捡着,忽然看见一片铜板前面,有一双很眼熟的靴子,靴子之上,是与松林一色的落落青衫,她蹲在地上,捏着铜板,缓缓抬起头,顺着那人的衣袍,腰带,衣襟,看到了一张阴云密布的脸。
  “爹……爹爹?”
  “燕小芙。”
  她爹声音阴沉得能拧出水来:“你胆子越来越大了,不仅要离家出走,闯荡江湖,还要江湖卖艺?”她爹又是气,又在笑,俯下身来,伸指轻轻略开她额发上沾的松针。揽住她胳膊,拎小鸡一样轻轻巧巧拎起来。
  “快把钱还给别人。”
  “我不!”燕小芙紧紧捏铜板,憋着嘴转过身,埋在他怀里:“这是我辛辛苦苦走江湖卖艺赚的钱。”
  这话一出,众人都笑了,连她爹也笑,胸膛微微的震动着,令燕小芙气更不平,抱着他的肩膀就要啃。
  被她爹一掌捂了回去。
  樵夫中有一人识得的,道:“原来是燕大侠的千金,怪道说浮游山上,哪家还有这等聪明灵慧的女孩。燕大侠不要客气,让她收下罢,就当是给千金买糖吃的。”
  燕小芙小脸一白,大为失望:“这里还是浮游山吗?”
  “你以为呢?”不轻不重的一个脑瓜崩儿,她被从怀里放下来,置于众人之前,推背催促:“给伯伯道谢,咱们回家,你娘该着急了。”
  燕小芙只得乖乖作揖,一个个挨着谢过去,行礼完了之后,又蹭回了她爹背后,踢着小青鹿的蹄子玩。
  她爹与樵客等闲话了两句,正要将带她回去,被说书先生叫住了。
  说书先生道:“原来你就是燕大侠,我孙儿慕名久矣,此行特来寻访,想拜入大侠门下,学些本事,不知可否。”
  她爹引过那童子,掂掂筋骨,试试软韧,问他:“你学武想做什么?”
  童子严肃的凝着一张小脸,有些紧张,操着稚嫩的嗓音说:“替我爷爷搬粮食。”
  说书先生猛拍他肩膀,示意不能这么说。
  “无妨无妨”她爹哈哈大笑,道:“这孩子心思纯孝,姿质尚可,习些拳脚,谋个立身之本,绰绰有余,明日叫他上山来吧。”
  燕小芙听这话,眼睛一亮,从她爹腿后探出一个小脑袋来,瞅着说书先生的孙儿,眨巴眨巴眼:“你做什么蠢呢,跟我爹学这些没用的,他学了好些年,连我娘都打不过。”
  她说罢,立马挨了一记爱抚一样的轻拍在脑袋上警告。
  众人又是笑。
  小童子端正精神,跪下磕了个头,操着稚嫩嗓音道:“谢谢师父。”
  ……
  燕小芙被她爹背着,慢慢上山。
  她小小的身躯蜷缩在爹宽广背脊上,跟她一起离家出走的小鹿也被“缉捕归案”,被牵着缰绳一头,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山路上。
  燕小芙记得,爹爹是会轻身功夫的,然而他背着自己的时候极少用,怕颠着自己。
  浮游山又高又陡,面前转过三道崖,应当就能看见她娘立在山上等她的身影。
  燕小芙昏昏欲睡,玉白的小手抓着他爹肩头。
  忽听他问:“小芙,你为何屡屡离家出走?不喜欢住在山里?”
  燕小芙摇摇头,说:“我喜欢浮游山,也喜欢师兄们,可他们都不打不过我,多没有意思呀。”
  他爹哑然失笑。
  “山中的财狼虎豹也不是我的对手,我都打遍山中无敌手了,难道不该出去闯荡江湖吗?”她百无聊赖的踢着一路的花草枝叶:“爹爹,我是习武之人,可浮游山连强盗都没有,这样太平,不够施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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