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5)
  凌看着撇过脑袋去的陆墨,目光停留在陆墨微红的耳朵上。
  雌虫强得出奇的五感,让他们在最深的夜色里,也能捕捉到敌人的一举一动,他自然没有忽略掉陆墨脸上的任何微小表情。
  真奇怪。
  每一只雄虫,绝对不会放过让雌虫感恩戴德的机会。
  他们是那样地高高在上,哪怕只要对雌虫露出一个笑容,就足以让雌虫激动到心肺骤停。
  凌还记得,宋简书曾经送过温格一把极好的匕首他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这件事足足被军部里的雌虫念叨了三个月之久。
  他也清清楚楚地记得宋简书当时的表情。他总是温良地安抚温格,说那并不算什么。温格那么冷硬的军雌,都会因此而融化。
  凌只觉得有点不对劲,他在宋简书的眼里发现了一些他不甚熟悉的情绪,这情绪是如此地古怪,以至于让他温柔的笑容都出现了一丝异样。
  他没有办法判断出那是什么,更何况虫族本就是想象力匮乏的种族。
  唯一能看出来的是,宋简书十分享受这种感觉。
  但陆墨为什么在生气呢?
  凌在这个时候,忽然起了好奇心。他好奇地看着陆墨的脸,试图分析这张脸上表现出来的情感。
  恼怒、抗拒、后悔、羞耻,还有强行装出来的冷静和疏离。
  他好像,正在因为自己慷慨的行为而感到痛苦?可那明明是让任何雌虫都会欣喜不已的行为。
  陆墨。
  陆墨硬邦邦地说:我再也没见过比您更拖拖拉拉的雌虫了。
  凌惊奇地发现,自己方才紧绷到极限的神经他甚至觉得下一刻就要崩掉了,现在却松缓了下来。
  他定定地看着陆墨,突然笑了出来。
  他笑得很夸张,腰都弓了起来,甚至笑出了声。他上一次笑得那样激动,也没有发出声音来。
  陆墨喉咙发紧,觉得自己今晚或许就得离开这个世界
  真的有那么好笑吗???
  凌深吸一口气,终于在陆墨马上就要脑溢血之前停住了笑声,他双眸亮晶晶地看着陆墨道:陆墨。
  陆墨勉强哼了一声。
  下一刻,凌握着他的手,大步流星地带着他,离开了喧闹的大厅。
  一离开大厅,微凉的夜风扑面而来,风中混杂着微醺的花香,让大脑瞬间清醒了很多,凌的发丝在空中飞舞,握着陆墨的手心微微发烫。
  他们径直穿过整齐的小径,美丽的花门,最后在一个雅致的小回廊上停了下来。
  夜空中繁星点点,环绕着两个巨大的月亮。一个深红,一个金黄,挂在夜空中,近得仿佛触手可及。
  好了、好了!
  陆墨抽回手嘟囔道:这里已经够远了,连老鼠都不会有。
  他抬起头,凌的红眸笼着一层月辉,眼睫轻轻地眨了眨。
  我不知道该从哪里对你说起。他皱起眉头,就像图书管理员要从浩如烟海般的书籍里,找到唯一需要的那一本书一样困扰。
  最后,他对陆墨说:温格的雌父,莱茵先生,是我的恩师。
  六十年前的夜晚,月亮比今天更亮一些。
  昏暗的地下室里,空气污浊无比,腐烂的血腥味浓烈极了,就像是浸泡在水里,放在烈日下发酵了数个月的肉块,能熏得人睁不开眼。
  但在里面待久了,渐渐也就习惯了这股味道。
  更何况,这味道本来就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
  凌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被褥原本是棉做的,但早已板结得好似木板一样硬,黑得根本看不出原本的花色。
  他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微微一动,就能听到哗啦啦的金属摩擦声,那是捆在他四肢上的铁链,每一根都比他的手臂还要粗。
  身上的伤口总是好不了。
  也不是好不了,只是每一次快要愈合的时候,就会被再次割开,放血,总等不到伤口愈合的时候。
  你这次是不是放得多了点?小心别把他弄死了。
  哪里会,这小崽子能熬得很。只是多放了三分之一,让他多吃点饭就养回来了。
  啧,你知不知道他的血有多贵,花了这么大力气才弄到的唯一一只!弄死了有你好果子吃!
  凌睁开眼,他看见自己的手被扭转,掰出一个几欲折断的角度,手腕被划了一刀,深可见骨。
  可是这么大的伤口,他的血却只是缓缓地渗出,一点点流到下面的瓶子里。
  他想起被割断脖子的鸡,也是这样被放干血的。
  好累啊。
  他麻木地转过视线,透过那狭小的窗口,他看见夜空中有两轮很漂亮的月亮。
  一轮深红,一轮金黄,就像一双温柔的眼睛,俯瞰着大地,俯瞰着他。
  他渐渐地失去了力气,身体从未变得这样冷过,就连视线也一点点模糊起来
  那两轮温柔的月亮逐渐地摇晃,在他眼里渐渐扭曲,变了样子,最后奇异地变成了一双蓝盈盈的眼睛。
  咦
  凌用力睁开眼,一只带着军帽的雌虫隔着铁栏杆,朝自己眨了眨左眼。下一刻,凌听到一声巨大的爆破声,吓得房间里的雌虫猛地站起来,掏出了腰后的枪:谁!!
  是谁?
  从破碎的墙后,滚滚的硝烟里,一个身影缓缓出现,他声音带着笑意,是正义的使者,是律法的执行者,是来取你们命的死神实习生。
  你找死!
  两只雌虫面露狰狞,朝他举起了枪,凌紧张地睁大了眼,手心不由自主地蜷缩了起来。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紧张,军雌安抚道:没事的,他们是一群素质极低的坏东西,就他们那破烂的枪、法,根本伤不到我一分。
  他话音刚落,连续两声枪、响,但神奇的是,就像他说的那样,两颗子、弹擦着他的头发,打在了后面的碎砖上,迸发出火星来。
  来而不往非礼也,军雌啧啧一声,他的速度快得惊人,一瞬间就出现在了那两只雌虫的面前,双手抓着他们的脑袋一碰
  两只雌虫连声音都没发出来一声,就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将这两只雌虫扔进角落,军雌这才转头去看凌:我前几天经过这附近就觉得奇怪,原来有只幼崽关在这里
  砰的一声,军雌脚步一顿,神情微妙地低下头,只见那快要盛满血的瓶子被他踢倒,在地上摊开。
  他看看地上,又看看凌,最后挤出一句:抱歉?
  凌缓缓闭上眼睛。
  是一只很愚蠢的成年雌虫。
  陆墨难得安静地听着:所以你就是这么进入了军队?
  嗯。
  凌深吸了一口气,侧脸浸在月色中,笼着一层淡淡的光:陆墨,你知道我那天,为什么会出现在荒星上吗?
  陆墨:为什么?
  因为
  莱茵先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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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三章
  陆墨抓了抓头发。
  他没想到凌会在这种时候, 对他说出这些往事来。
  当然,他能猜到凌的过去一定相当复杂,他身上有一种沉淀的气质, 有着对一切都不在意, 对一切都懒懒散散的态度。
  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沉重的往事。
  一时间, 他觉得自己的心就好像一块浸满了水的海绵,又湿又重, 还透着冷意,直直地往下坠。
  关于莱茵先生的往事,凌讲了很多, 他记得清楚极了, 陆墨渐渐在脑海里拼出了一个鲜活的形象。
  金发蓝眼, 长相顶多称得上一句清秀, 但不修边幅的习惯毁掉了他仅剩不多的优点。
  作为一只雌虫,但是在带孩子一方面,却表现出了惊人的愚笨。他可以做出一堆剧毒的饭菜, 然后感慨:我从前一直以为电视剧里厨房杀手的设定都是夸张的, 搞笑的。直到我吃到了自己做的饭。
  凌的好手艺大概就是这么磋磨出来的。
  说到往事时,凌的脸色也柔和了许多。在遇到莱茵先生前, 他的生命中只有恐惧和绝望,极端的环境塑造出他尖锐又多疑, 冷漠又自私的性格。
  你想象不出我那时候是怎样一只幼虫,凌笑了一声,我第一天就偷了莱茵先生的刀, 他绝望地用手撕碎了兽肉,做了一顿连他自己都差点吃不下的饭。
  童年里若是不曾被爱过,长大后就会失去感受爱的能力。
  小说里被治愈的桥段看起来很美好, 但事实上却并非如此。他们不会感恩,也不明白别人是抱着多么大的爱意,来耐心地包容他们所有的缺点。
  假如莱茵先生不是一只神经格外粗壮的雌虫,恐怕早就被凌气到驾鹤西去了。
  凌不断地偷走莱茵先生的东西,像一只阴暗的老鼠囤积在自己的房间里;一旦莱茵先生不关注他,他就会天天给莱茵先生讲鬼故事,吓得莱茵先生晚上都要抱着他和温格一起睡。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莱茵先生始终没察觉到凌的那些心机。
  直到被莱茵先生收养的第十个年头,某一个傍晚。
  他坐在莱茵先生的肩头,莱茵先生让他抬起头,凌第一次发现,漫天晚霞燃烧得轰轰烈烈,实在是好看极了。
  风中原来有微醺的花香,伴随着归鸟的鸣叫,世界在这一瞬间变得安宁而祥和。
  他原本会变成一只偏执的雌虫,因为莱茵先生的存在就像茫茫大海上唯一的一块木板,支撑着他终于没有溺亡。
  而当莱茵先生去世以后,凌就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了。陆墨出现得太晚了,实在是太晚了,晚到他已经没有力气再挣扎。
  但又不算晚,假如说莱茵先生是那块木板,那陆墨就是海底的庞大怪物,他们会一直纠缠,沉入深不见底的海底。
  陆墨,莱茵先生死了。
  他深深地凝视着陆墨的脸,我也疯了。
  自己居然会对陆墨说出这些事来,明明他打算隐瞒一辈子的。
  凌不会天真地相信爱情能战胜一切,恰恰相反,他始终认为爱情里需要谎言。即使有虫认为那不算真正的爱,但凌本来就不在乎。
  因为爱情,本来就是易碎的泡沫,用针去试探它,最后的下场一定是破灭。
  但现在,他居然说出来了,包括克莱因虫。没有任何一只雄虫舍得拒绝进阶的诱惑。
  凌几乎是抱着孤注一掷的心,绝望地等待着陆墨最后的审判。
  假如陆墨露出哪怕一瞬间的贪婪,他都会杀了陆墨,然后杀了自己。
  而此时的陆墨已经快听傻了。
  最让人难过的悲剧,不是他写得多么悲戚,也不是作者的文笔有多么打动人心,往往是文案中的那一句本文取材自现实。
  凌说了那么多的往事,谈到莱茵先生的死时,却只是用平淡的声音一句带过,没有多说一句其他的。孩子真的要被刀傻了。
  假如说是前世的陆墨,此时早已冲上去抱着凌,哭得比谁都大声。
  但此时的他,却在张口的一瞬间,发现自己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好奇怪啊,自己在所有人的眼里都是一只绝世大渣虫吧?高冷又残酷的他,在这种时候突然表现出温情的一面,真的很奇怪啊。
  这也是之前陆墨在意识到,自己拍下温格,原来是相当暖心的行为时,他差点尴尬到暴毙的原因。
  凌会怎么看自己?一定会觉得好笑吧?!
  陆墨睁着眼,瞳孔地震。
  不知不觉,他已经背上了巨大沉重的人设包袱,光是一想到自己微笑着安慰凌的场面他都会觉得窒息。
  但他又无法置之不理,他的内心悲伤都已经逆流成河了。
  在凌深沉的注视下,陆墨几乎宕机的大脑缓缓转动,终于干咳了一声。他撇过头,别扭地拉住了凌的袖子。
  如果如果很想哭的话,我今天可以勉为其难地原谅你的失态,当然这并不是我在同情你,我不会对你有一丝的怜惜,这只是身为贵族的礼节而已。
  咳我也会祝愿你的恩师在母神怀里得到安息的。
  凌怔怔地看着陆墨的侧脸。
  这一次,又和他想象得不一样。陆墨就像是没听到他说的话,完全忽略了克莱因虫。
  假如陆墨但凡有一点心思,他都会在听完后深深地抱住自己,他会说:从今以后,我会连着莱茵先生那份,一起爱你。
  他会抱住自己,像那些恶俗的小说一样治愈自己,让自己对他从此死心塌地。
  或者像宋简书那样,高高在上地对他施以同情和怜悯,来满足他对自己地位尊崇的优越感。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明明难过已经写在脸上了,还要用骄傲和矜持来掩饰,拼命不叫自己看出他心里的任何一点情绪。
  凌的背抵着回廊的墙,他反手握住陆墨的手,将没有防备的陆墨拉得贴了过来。
  我警告你别得寸进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