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连带着杭城、姑苏、禾城都水涨船高,尤其是米面等物,比去年将近翻了一番。
  尤为可怕的是,眼下正值春天,去年的粮米已经吃得差不离了, 今年的稻谷还得等夏收,粮米铺子守着存粮不肯卖,
  要等好价钱,使得穷苦百姓的日子越发不好过。
  顾家跟杨家都囤着不少粮食,足以支撑一年半载,受影响不大。
  过完元宵节,顾息澜请了郎中给顾夫人把脉。
  郎中说顾夫人思虑太甚郁积难解,给开了纾解安神的方子。
  杨佩瑶松了口气,却不敢懈怠,只要没课就在家里陪顾夫人说话解闷。
  顾夫人劝她,“我没事,先前是钻了牛角尖,这会儿想开了,你学习要紧,不用每天来回跑。也别担心孩子,家里这么多人跟着伺候,渴不着也饿不着。”
  杨佩瑶笑道:“娘,还差四个月毕业,同学们忙着四处找差事,这学期只有两门课,很轻松。”
  顾夫人便问道:“他们都寻什么差事?”
  杨佩瑶先说自己宿舍的,“陈静准备回禾城教书,跟她先生在同一所高中,程佳惠留校任教,李敏珠是学法文的,她正筹备婚礼,毕业跟先生一起去法兰西……其他同学有三个回乡的,有两个要去美利坚,还有几个仍在犹豫,想在杭城找份差事。”
  顾夫人笑道:“教书就很不错,薪水高又体面,还受人尊敬。唉,也不知小静什么打算,你孩子都生了两个,她连个男朋友都没有,再耽搁下去岂不成了老姑娘?”
  正月初五那天,杨佩瑶已经给顾静怡写了信,不过眼下交通非常不便利,说不定几时才能送到,回信就更别指望了。
  五月能收到就算极快的了。
  去法国四年多,顾静怡一次都没回来过。
  起先是因为课业重,她虽然法语早就开始在学,但终究不是母语,上课多有听不懂的地方,几门考试都是擦边通过。
  顾静怡要强,假期里哪里都不去,闷在家里补习功课。
  后两年,成绩终于赶上来了。
  顾静怡买了部相机学习摄影,然后利用空闲时间到处拍摄老建筑,假期时间长,便去相邻的西班牙、德国以及意大利等国家,每个假期都安排的满满当当。
  留法同学会时常有联谊活动,大家聚在一起喝茶做饭,抒发思乡之情。
  顾静怡参加过两次嫌浪费时间,再没有去过,自然更不肯花时间谈恋爱。
  比起顾静怡的拼命,白咏薇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跟邱奎如愿以偿地都进入mit,邱奎学原子物理,她学经济学。
  由于原子物理难度大,邱奎几乎把所有时间都用在读书上,白咏薇既要照顾邱奎,又照顾孩子,功课还门门在优良之上。
  到美利坚的第二年,白咏薇生了个儿子,取名邱凌云。
  邱奎的父母不懂英文,没法跟过去照看,而白咏薇的娘亲对邱奎仍有成见,也不肯去帮忙。
  所以,孩子完全是两人亲力亲为地照顾着长大。
  相较她们,杨佩瑶觉得自己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渣渣。
  顾息澜不用她管,孩子是顾夫人照看得多,饶是如此,她的成绩只能算是普通。
  唯一值得骄傲的是,蝶舞成为杭城首屈一指的服装品牌,只要新品上市,必定会大火。而结实且方便的牛仔裤和牛仔夹克终于被人们接受,在大街上随处可见。
  今年春夏新品仍是以牛仔为主,杨佩瑶决定推出更能彰显个性的毛边牛仔裤和不规则剪裁,与之搭配的是廓形格子衬衫以及长袖t恤。
  七月四号,杨佩瑶顺利毕业。
  顾息澜与顾夫人带着孩子盛装去参加她的毕业典礼。
  顾息澜穿黑色西装,里面配白衬衫和红色波点领结,顾宁远跟他穿同样款式的西装,西装口袋别一支百合花。
  顾夫人跟顾暖则是红色七分袖袄子搭配墨色罗裙。
  一家人刚露面,便吸引了众人的眼光。
  杨佩瑶穿着学士服正跟同学们合影,程佳惠扯扯她的衣袖朝草地指了指,“你先生来了。”
  杨佩瑶回头,瞧见顾息澜手捧一束硕大的百合花正朝她走来,步履稳重坚定,一步一步正合着她的心跳声。
  麦色的肌肤被阳光映着,如同笼着层金色的薄纱,影影绰绰的。那双黑眸却是明亮,亮闪闪的,含着笑意。
  纵然天天厮守在一处,可看到这样的顾息澜,杨佩瑶仍是心动不已,脸上顿时迸发出耀目的光彩,一双眼目不转睛地迎接着他。
  顾息澜走到她面前,垂首吻上她额头,又吻她的唇,停了片刻才松开,把花放在她臂弯,笑道:“祝贺你,我的瑶瑶。”
  杨佩瑶不由自主地弯了眉眼,仰头望着他轻声道:“谢谢哥哥。”
  眸底满满当当是浓得化不开的柔情与眷恋。
  顾息澜心中一荡,抬手摸在她脸颊,摩挲两下,低低唤一声,“瑶瑶”。
  杨佩瑶抿嘴笑,视线投向奔跑而来的两个孩子,脸上一片温柔。
  程信风也是一身正装,手拿相机给他们拍照,不时地指挥着,“太太往先生身边靠一靠离近点儿,少爷的领结歪了,小姐别东张西望。”
  顾宁远听得懂,脊背挺得笔直,顾暖却是好奇,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四处张望,没有一刻闲着。
  好在程信风带的胶卷多,索性不管她,只“咔嚓咔嚓”地拍,反正拍得多了,总能挑出几张好的。
  草坪旁边是片小树林,树后面,有人也拿着相机对准了正说笑的顾家人。
  他穿粉色衬衫配米色裤子,戴一副金丝边眼镜,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看上去温文尔雅。
  相机取景框正中便是杨佩瑶。
  莹白如玉的脸颊,黑亮水润的双眸,腮旁一对灵动而俏皮的梨涡,被满捧的百合花衬着,美丽不可方物。
  六年多的时间,已经让当初金梦夜总会略带青涩的少女蜕变成明媚娇艳的妇人。
  苏先坤贪婪地盯着取景框,一刻不愿移开。
  国都南迁,苏家搬至金陵,苏先坤又来了杭城。
  不费多少工夫,他便打听到杨佩瑶的消息,也打听到今天是毕业典礼,所以早早混在人群中跟了进来。
  苏先坤跟李笑月结婚七个月,李笑月“早产”生下个儿子,从此她过上了梦寐以求的富足生活,而苏先坤沉闷了两年,开始学习佛理。
  佛说:诸法因缘生,我说是因缘;因缘尽故灭,我作如是说。
  佛曰: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
  苏先坤本就博学,很快想得透彻。
  他之前亏欠过许多女子,有此结局不算冤枉,也不恼恨别人,只是午夜梦回时,会情不自禁地想起那双水亮的杏仁眼和那张清丽温柔的脸。
  杨佩瑶是他的心魔,他的执念,是他断不了的红尘。
  李笑月告诉他,杨佩瑶之所以一再拒绝他,是因为他<滥>情,杨佩瑶最痛恨玩弄女子感情的人。
  苏先坤开始不信,可调查过顾息澜之后,便默然不语。
  顾息澜结婚前便对女人冷淡,结婚后更是不近女人身,连跳舞都不曾有过。
  不止一次,苏先坤想假如时光再来,他愿意守身如玉只为等她。
  苏先坤默默地从镜头里追随着那抹窈窕的身影,又移到旁边高大魁梧的男人身上,犹豫许久终究没有摁下快门。
  怅惘地叹一声,把相机挂在脖子上,悄然离开。
  杨佩瑶全然没有察觉苏先坤盯了她足足一个多小时。
  事实上,她早已经忘却了这个名字。她的心尽数放在顾息澜和两个孩子身上,因为孩子一点一滴的成长喜悦,因为顾息澜无微不至的呵护而感动。
  毕业之后,她在家里度过了一个安闲的夏天,把秋冬季节的时装设计图整理出来。
  只是不等工厂做出成衣,报纸上又刊登出消息,东洋人已经闯过山海关,企图往北平进犯。
  顾息澜看到报纸完全没有惊讶,只沉声告诉杨佩瑶,“我跟岳父商量过了,现下杭城局势还算稳定,咱们先把孩子送去温哥华。”
  迄今为止,杨致重仍旧没有得到抵御东洋军队的指令,由此可见国民政府的态度了。
  一旦东洋人占领北平,势必还会南下。
  杨佩瑶没有异议。
  现在车船都还通畅,可要是战争起了,想走也走不掉。
  顾夫人不想离开故土,可瞧着沉稳懂事的孙子和正牙牙学语的孙女,长长叹口气,“行,我这就收拾东西。”
  杨佩瑶跟阿秋一道帮忙,把金银细软和秋冬衣物都带上了。
  顾夫人怕换了地方水土不服,请郎中配制了许多诸如四味丸、人丹等中药。
  顾息澜问顾平澜要不要一道走,顾平澜愿意走,徐萍却不同意。
  她不懂英文,怕没法沟通,又舍不得杭城的好日子。
  去年百货公司盈利近两万,如果他们离开,底下人不尽心尽力地干,岂不就亏大了。
  顾平澜觉得时局并不像顾息澜说的那般严重,决定观望一段时间再做决定。
  顾息澜只能由着他。
  杨佩瑶召集了下人问他们的意见,如果有愿意去温哥华的可以一道,有想回老家的便发给遣散费。
  有四人愿意跟着,另有五人不想背井离乡,而老家也没人,杨佩瑶便让他们看守房屋。其余十几人,都要回老家,杨佩瑶给他们每人二十块现大洋。
  过两天,顾息澜买了船票回来。
  船票是十月三号,农历八月二十,离现在还有半个月。
  买到票的那天,五姨太出去逛百货公司,回家途中遇到两伙人打群架,五姨太处事谨慎,见状便掉头拐到旁边的四锦胡同,谁知好端端走着,突然被冷枪打中,当时便毙了命。
  杨致重大怒,亲自带兵到四锦胡同挨家挨户搜查。
  胡同里有东洋人开的饭馆,从里面搜出好几把手枪还有子弹,杨致重把饭馆的掌柜和伙计全都带回军营审问。
  伙计供认不讳,说看到五姨太貌美而心生歹念,但五姨太誓死不从,不得已才开得枪。
  市井间流传的说法是这样,可内幕到底是什么,只有杨致重跟顾息澜知道。
  总之杨致重给五姨了个贞节烈女的身份,死得还算光彩,杨家也没有受到牵连。
  毕竟,如果别人知道五姨太是间谍,杨家也脱不开干系。
  死个姨太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并没有掀起任何波浪,杨家给她烧过头七就开始着手收拾行李。
  杨致重要镇守杭城,无法离开,太太便也留下,杨承泽跟杨承鸿兄弟俩人带着其余人都要走。
  为掩人耳目,杨承泽先跟四姨太和陆秀玫并两个孩子去申城,两天后杨承鸿跟二姨太和杨佩环前去汇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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