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严江正色道:“虽嫪侯有窃国之运,但气运不足,虽然能成事,却也难长久。”
  “这,这是为何?为何国运不足……这可是大秦,是我的身体不行么?”嫪毐被绕了进去,却突然想到严江昨日说的有三十多位亡者咒——一时恍然,“对,此地乃雍都,秦国三十多位先王祭祀之地!”
  他猛然起身渡步,喃喃道:“我若在此行事,先秦宗庙何能庇佑,必为难于我,先生,若我将之焚毁……可否去了这巫咒?”
  当然不行,我还要在秦国混几年呢,你烧了宗庙我还能玩?
  “自然不可,”严江正色道,“此地为龙兴之所,若想增运,还得是由民而得。”
  “这从何说起?”
  “如今屯留之民因罪迁陇,若你能助他等度过生死之危,其民心自向,虽然薄弱,但有左右胜负之能,必然能助您气运绵长,到时再由在下为你调理,自有长久之日。”严江微笑道。
  “可我若给粮于民,怕是会引起秦王警觉。”嫪毐皱眉道,他要在雍都伏杀秦王,当然不能有失。
  他一方诸侯,施恩罪民,是人都会觉得他是想造反,虽然他确是如此想的。
  “这有何难,嫪侯您交粮于陇西郡守,自然便能堵悠悠之口。”
  “这……”他有些迟疑,但再一想,只是一些粮草罢了,若事成,便当送了,若事败,留着也无用,送出去还可以结交陇西李氏,一举数得。
  想到这,嫪毐很快下定主意:“便依你。”
  “嫪侯果决,在下佩服。”严江露出真心的微笑。
  难怪你只能当秦王的前期小boss。
  真的是,一点难度都没有呢。
  第17章 满载
  几乎同时,诸国皆见妖星,天下大哗。
  咸阳城内亦是人心惶惶,人尽皆知,妖星见则兵灾起,大难出,慧尾越长,意味着灾难越大,两年前的彗星不过寸许,就已经让秦军大败,名将蒙骜战死,夏太后过世,还有整整持续了两载的蝗灾。
  而今天的慧星其长竞天,已经持续了整整一日,又将会是何等大难?
  他们想都不敢想。
  只希望大王能早日前去祭祀太庙,忏罪上天,望万万不要迁怒秦国。
  “大王,您已经站了一个时辰了,外边风大……”赵侍官低声道。
  秦王并未理会,耳边却依然回响着那声低语。
  九年,彗星现,或竞天。
  九年,秦王政九年。
  年青的君王神情越发凌厉,他并未有什么神仙手段……呵,何其愚蠢,若他都不算神仙手段,还有什么算得上神仙手段。
  不过是自己被狂妄蒙蔽罢了。
  观星测川,诸兽听命,知天下事,看未来生,视众生为平等,这都不算,什么才算?
  他垂眸凝视掌心,告知自己需要忍耐。
  就算跟在他身边数年,却依然不知他还有多少手段,若是强行施为想留下他,不过是给他战胜诸王的笔记本上,再多添个事例而已。
  严江其人,无事也要生非,以绝技引诱旁人而不自知,却偏爱自诩人不犯我不犯人。
  他是天生的战士,强敌恐吓不到,生死亦畏惧不能,若能一次降服还好,如若不能,他便能化身毒蛇猛兽,在最关键时咬上敌人要害,让每个敌人夜不能寐,梦不能稳,是天生的妖星。
  然……既你只有我一人相伴,便休想甩开。
  这天下,只有我大秦,才能为你归处,这世间,亦只有吾,才配为你君王。
  年轻的君王凝视妖星,默然转身,只有雪花轻轻缀上衣角。
  -
  渭水滔滔,河面上漂泊着少量浮冰,天冷得让人发颤,每次呼吸都像用刀刮着喉咙。
  荇菜走得稍微慢了些,便被吏兵狠狠地抽了一鞭子。
  十岁的儿子大哭着抱住了她,在呜咽和惨叫里,两人搀扶着走在坎坷的河道边,荇菜畏惧地看到又有冻死的罪民被丢进渭河,恍惚之间想着——他会顺着河水漂过屯留,再看一眼家乡么?
  她们是最后一批屯留的迁民了,城里的人已经先走了,然后才是她们这些佣耕,带着的粮食早已吃光,看押的吏兵会给一点吃食,但每人就能分那么一把麦粒,饥饿的他们很难在冬天找到吃食,坚硬的土让人连挖开都没有力气,又哪能吃到甜美的草根呢?
  荇菜想着为什么不是春天呢,再过上一两月,河里的冰消时,细细的荇菜就会在河边生长,河边有特别多的野菜,她就是母亲吃着荇菜时出生的,那时的屯留还是韩国的土地,父亲会唱诗经,会唱“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可是秦人打了过来,长平死了好多好多人,清澈的河水被染得血红,从此有了丹水的名字,父亲和弟弟被征去打赵国,再也没有回来。
  “雍都,到雍都了!”有人大声呼唤。
  才到雍都么,还有那么远啊,真的能走到么?
  “娘,我闻到肉味了。”儿子突然低声对荇菜说,然后飞快地跑开,他的鼻子特别灵,好多次都偷走了别人藏起的食物,这才让她们母子两坚持走到这里。
  看押的秦吏没有阻止,这在野外一但跑远追不上队伍,就会沦为野人,野人是可以被随意抓走贩卖的对象,甚至在这虎豹成群的群山里,一不小心就被叼走了。
  男孩飞快顺着味道跑到一处灌木之后,他已经饿红了眼睛,只看到熄灭的火堆上,挂着一块上好的大肉,流溢着油脂,漂浮着无处躲藏的香味,他甚至没有多看周围,就已经一把扯住那肉块。
  下一秒,肉被扯住了。
  男孩也呆住了,甚至忘记松手。
  咬住肉块一角的大老虎轻轻摇着头,仿佛想扯下自己的食物,又不敢太用力,转头看了另外的一人,长长的尾巴勾起,不时戳着那人。
  “给他吃吧,花花,还有很多呢。”身长玉立的青年揉了一把老虎硕大的头颅,老虎舒服地咕噜了一声,放开嘴,在对方手里使劲蹭了蹭。
  “你们是屯留的迁民吧,”青年似乎见得多了,微微笑道,“前方百步处有一小港,你们用屯留验传可以领到一袋麦。”
  他解下腰间的一个羊皮水袋,温柔地递给他:“这水是热的,你暖暖身子,慢慢吃。”
  男孩似乎回过神来,看了眼肉,又看了眼水袋,飞快跳起来,大声喊着母亲,跑了出去。
  “这个世界,能好好活着就是幸福啊,”严江叹息一声,继续撸着老虎,“这最后一批迁民送走,我也得快点回陇西了。”
  离秦王来雍都还在四个月,这几个月是准备的关键时间,反正东西已经到手,差不多该抽身了。
  花花不能理解,只是把面前的肉向他推了推。
  “不了,让陛下看到我沾了油,搞不好会猜到什么,哄它可费劲了。”严江使劲撸了两把,又抱着老虎,将自己埋在它浓密的毛皮里,“我先回去了,你自己好好玩,等回陇西我再给你好好洗个热水澡。”
  大老虎满意地咕噜着,伸了一个大懒腰,翘起屁股,展露出自己美好的肉体。
  严江被迷得都有点想带它回家,但他还是克制住自己,现在是舍鱼而就熊掌,要是放一起,搞不到就鱼和熊掌一起没了。
  他狠下心,看着乖乖等在原地的花花,头也不回地走上官道。
  向前十几丈,就看到一群罪民围在河港处,小心地收着吏官倒给他们的麦米,刚刚的小男孩也在其中,那块肉不知被他藏到哪里,但脸上明显比刚刚有血色多了。
  严江松了一口气,缓缓走回嫪毐的长信侯府,在昨天与他交心之后,对方就不让他再居于祈年宫,而是将侯府一处大宅划给他居住,珠宝美婢如流水,看到他并不心动后,反而更加恭敬了。
  今天,嫪毐已经将一万石粮食拨出,正在装运的路上,他拥有两个富饶的大郡做为封地,财富直逼吕不韦,前些日子因为蝗灾少粮,秦国颁发了以粟换爵之法,一千石粮就可以换一个最低爵位,这点粮不过是十个爵位而已。
  甚至嫪毐还反复问严江是不是少了些,可否再加一万石,被严江拒绝后还很遗憾的样子,仿佛失去了一个表现机会。
  现在他一回府,便又被下人请去,成为嫪毐聚会的坐上宾客,在宴席中门客们大谈各自理想,全方位吹捧嫪毐,仿佛对方是周公在世,尧舜重生。
  严江保持着高人形态,心里想着你们都想多了,秦王收拾了嫪毐后,你们个个都被腰斩弃市,没一个跑掉的。
  宴席结束,嫪毐又请严江为他看顾身体,仿佛特别相信自己在被祖宗保佑,他精神都好了许多,因为策划谋反而生的压力似乎都不见了,颇有成竹在胸之范。
  严江装模作样地为他切了脉,才在对方期盼的目光里和他讨论了一些调理身体的要点,过了一会,嫪毐终于委婉地表示:虽然沐浴祈祷很有效果,但他毕竟很忙,有正事要办,该怎么用其它办法让他精神起来呢?
  严江听懂对方的意思是还是要去伺候赵姬,不可能一直晚上不干事,可有其它办法?
  这还不好办么,严江请对方吃了烤鹿肉与孜然羊腰补肾,然后叹息了一声:“此物只能暂解嫪侯之疾,若想治本,还需牵机之药。”
  “何谓牵机之药?”
  “此乃人丹,需在嫪侯施恩之地汇集民望,以祭祀三牲,来回三次,此后必降天雨,以此雨炼丹,便可益寿延年。”施恩之地是陇西,严江心说到时等我回去,找快下雨的日子祭祀就好,要是哪次看错了,就要等下一次就好。
  此时还没有看云识天气的说法,嫪毐听得十分入迷:“那便一切拜托,我这便派人护送你前去炼丹。”
  严江自然应允,同时提出了巨多的材料要求,如木碳丹砂牛羊金银等——为表清白,他还表示这些都可以由嫪毐心腹来采买,他不会沾手这些凡尘之物。
  嫪毐更是放心,立刻便下去安排。
  严江愉悦地回房,抱起了刚刚醒来的陛下。
  “走了,收拾东西,准备明天回家了。”
  陛下有些呆,抓起角落里的秦王诏书,用力拍打着翅膀提醒他。
  “暂时没有攻略他的计划。”严江搂了陛下一把,微笑道,“这么多动作,他肯定已经盯上我了,先准备着,四月围观完热闹就跑吧。”
  第18章 寒冬
  顺流而下是很爽很快的事情,逆流而上就不一样了。
  渭河从黄土高原一路向下,落差一点不低,多有浅滩恶水,摇橹耗力费时,速度也不快,这便需要拉纤。
  严江说要回陇西的“嫪侯恩泽之地”炼丹,同时带走大量粮食和牛羊,便利用还在路上的屯留的罪民们同行负粮拉纤夫,虽然辛苦,但至少食水都可管饱,晚上还可上船歇息,就算如此,回去也只花了半月,可想而知他过来时是何等拖延了。
  同时他还发现先前他帮助的小男孩简直天赋异秉,他鼻子比狗还灵,脑子比鼻子还灵,昨天拿到肉块之后,他都没有藏私,而是果断交给了看管的秦吏,换得了一袋吃食——在秦时,能吃肉是大事,秦吏从此便对他们母子和善许多,连每日米粮都要多旁人些。
  于船上再见严江时,这个孩子还将主动将水袋还他,向恩人磕头道谢。
  而问及他的名字时,他说就叫“狗”。
  秦时的姓氏只有贵族之后才有,他没有姓,所以只是家人随意起了名字。
  严江觉得他机灵有用,便让他在身边跟着,统计这一路上有哪些人,有什么特长。
  这些人大部分是贫贱佣耕,没有人是隶臣妾,因为奴隶们也是财产的一部分,早就被秦吏没收为官奴了,匠人也是世袭,不是奴籍,但也是属于官府的财产,需要统一调配。
  这里边的只有一两个医户、猎户、十来个商户,识字的极少,一行上千人中只有九个认字,严江将他们收拢,考校了一番,给他们一起补了数学。
  离阿拉伯数字传播还有500年,严江却并没有一点藏私,直接说学的好的便可以随他去陇西做个小管事,学不好的去佣耕,如此简单。
  数学是一切科学的基础,现代文明的基石,他一路上没在其它国家透露一个字,但在自己的祖国,他就无须担心,尽可能传播就是。
  他想在陇西把粮食种好,数学的统计分辨就一定不能少,每亩多少肥,每株结几穗,每穗多少粒——这些都不可能他自己去做。
  至于听不听得懂,就看他们自己的了,这是命运的路口,抓住了,一世便能安稳,抓不住,也只是回到原地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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