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香云香叶脸带忧色,连忙上前扶住她。
  张嬷嬷唏嘘,却无法安慰。固然三姑奶奶疼郭娆如宝,可这却与老夫人无关,她和郭娆没有相处十年之久的感情。
  没有谁会无缘无故对谁好,老夫人会喜爱郭娆,也不过是因为她以为郭娆是三姑奶奶的亲生女儿,是她的亲外孙女,而现在,却不是。
  老夫人失了女儿,正哀痛难当,又听闻女儿在凤阳所受的委屈,心中早已怒气翻腾,只缺一个发泄口。而郭娆,正好撞了上来。
  老夫人起身,从榻上下来,张嬷嬷就要去扶,老夫人抬手阻止,径自走到郭娆面前,声音冷淡无情:“若不是本宫派人去凤阳走了一趟,你还想瞒本宫到什么时候?区区一贱婢之女,你嫡母却给了你十多年的荣华富贵,无限尊宠,如今,你也该回报她了。”
  郭娆听着她的话,面露不解:“回报?外……老夫人,您这句话什么意思?”
  郭娆眼眸清澈,如琉璃般干净,失措模样楚楚可怜,带着几分无辜与不谙世事。这落在老夫人眼里,老夫人沉默半晌,忽然笑了。
  “本宫与你做个交易如何?”
  郭娆听着老夫人的笑,突然有些冷:“交易?”
  她如今无父无母,只身一人,京城里再也没了依靠,凤阳那边的人如狼似虎,她回去无疑狼入虎口,她身上有什么可图的?
  老夫人淡淡开口:“有道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你做了十四年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从未体会过贫贱的生活。如今若本宫将你赶出府,凤阳那边你也必是回不去,你想过日后怎么办吗?”
  看郭娆垂眸不语,她继续:“本宫可以和你做个交易,只要你答应,那你依旧可以过着现在这锦衣玉食的生活,你也依旧是本宫的外孙女,别人不会知道真相。”
  郭娆双手颤抖,紧紧攥着衣裙,声音发颤:“什么交易?”
  出了国公府,她的确无路可去,她从未体验过贫贱生活的艰苦。
  “很简单,进宫伺候皇上,夺得皇帝宠爱,让霍贵妃再无翻身之日!”
  郭娆不敢置信,抬头看向老夫人。
  香云香叶同样难以置信,一向温言慈语的老夫人居然会说出这种话。
  那皇上如今的年纪都足以当小姐的祖父了,且这朝歌谁人不知,今上沉迷女色,独宠贵妃,后宫不知多少人遭过贵妃毒手。那样一个充满阴谋诡计的地方,小姐如何能去?
  老夫人云淡风轻:“你如今才十四,正是年轻貌美的年纪,本宫打算等你十五及笄再送你进宫。这些日子,你留在国公府,本宫会派专门的宫嬷调.教你,教你一些后宫之道。”说着又笑起来,调侃,“譬如,闺房之术。”
  看着老夫人戏谑轻蔑的眼神,郭娆心下大恸,又觉这一幕似曾相识,恍如梦中。
  头脑发涨,迷迷糊糊地回想。
  是了,当初她的祖母胡氏听信族长挑拨,也是这样说的。
  “阿娆啊,如今你父亲不在了,他又没留个儿子,这留下的财产怕是大半都要被族里拿去,日后你们孤儿寡母还要带着我个老太婆可怎么活哦?祖母就想,你姿色不错,当地好些大商贵人也看中了你,等你年纪一到,给他们做个妾,我们这吃香喝辣的日子还少?纵然他们年纪有些大,但你就委屈委屈,男女不就那档子事儿,眼睛一闭一睁就过去了。听祖母的,祖母这是为你好,没有什么比拿钱享福更重要!”
  她当时面无表情地听着这番话,突然那些刻意忘记的恶心嘴脸全浮了上来。
  如今这场景……她突然想笑。
  也许是因为她从小在父母庇护下长大,没见过什么人心险恶,所以总有不成熟的想法,认为亲人不会害亲人,认为别人对你好,那就是善人。
  原来有时候,并不是这样的。
  她突然记起曾经看过的一本传记,上面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曾经她还笑,笑说这世上怎么可能只有利来利往呢,现在想来,当时只是她未经世事,自己蠢而已。
  或许有不为利者,但那种人少之又少,譬如季月,她的嫡母。
  那样一个纯粹无暇的人,但上天却没有善待她。
  “怎么样,想好没有?”老夫人居高临下,眼神睥睨。
  郭娆苦笑。
  宫中霍贵妃,朝歌谁无耳闻,她作为棋子进宫去,孤身奋战,稍有不慎,一朝命丧,有谁在乎?
  她有自知之明,蚍蜉撼树之举,她不会轻易去做。
  罢了,京城不过一场梦,就这样离去也好。
  回到凤阳,纵然郭家人待她只是利益,也许她会活得行尸走肉,但好歹活着,不会轻易送命。
  没了母亲,她毫无顾忌,可以慢慢筹谋,所有欠她的人,她一个也不会放过。
  坚定了决心,郭娆拂开两婢,倾身跪下,就要开口自请出府。
  却就在这时,忽然瞥到老夫人身后,张嬷嬷摇头暗示的眼神。
  郭娆有些奇怪。她与张嬷嬷不算熟悉,但可能因着她母亲的关系,张嬷嬷每次对她都和颜悦色,对她很好,所以此刻,张嬷嬷也没必要害她。
  张嬷嬷对她摇头,这是让她不要拒绝老夫人吗?
  但她并不想入宫。
  可张嬷嬷这样暗示她,也肯定有她的道理。
  郭娆想着老夫人的强硬态度,一时间手心有些出汗。
  老夫人见她跪着不说话,好像是在犹豫,她嘲讽道:“当皇帝后妃风光荣耀,是多少人求也求不得的,怎么,你还不愿意?”
  说得如同恩赐一般。郭娆跪在地上,背挺得笔直,她垂着眼睫,嘴唇动了动,最后道:“……请老夫人让我考虑几日。”
  见她没有立刻答应,老夫人眼中闪过不快,她开口:“最多三日,必须给本宫答复,不然……你就去陪她吧。”
  郭娆猛然跌坐在地,背上冷汗岑岑。
  ……若刚刚,她没有看到张嬷嬷的暗示,拒绝了老夫人,那……
  她现在终于明白,她的出路在老夫人知道她身份的那一刻,便注定只有两条:死或者进宫。
  第22章 她的选择
  郭娆回到菡萏阁,失魂落魄。
  她在凤阳时就听说过皇宫里的霍贵妃,那是皇上微服出巡时遇到的女子,带回宫后十几年圣宠不衰,后来生下五皇子靖王,荣宠更盛当朝皇后。
  但传言那霍贵妃心狠手辣,私底下暗害后妃无数,自她入宫,后宫除了已有子嗣的皇后,再无一人怀上龙嗣,可想而知此人心机之深。而皇上,对霍贵妃之事也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其所为。
  郭娆想,若是她进宫,凭容貌能获得皇上喜爱,定会招惹霍贵妃记恨。踏错一步,那便是万丈深渊。毕竟,她对后宫一无所知,更遑论对皇上,但霍贵妃,与皇上有十几年的情谊,对皇上的性情想必也了如指掌。
  凤阳回不了,她若不进宫,那便只有死了,老夫人出手,怕是没几个人敢违抗。
  可她不想死,也不能死。
  脑海中划过在凤阳的场景,那晚她想去祠堂陪父亲说说话,却看到父亲灵位前,大伯父与三叔伯眼里阴冷得逞的笑。
  她胆战心惊。
  这件事她谁也没告诉,也不敢告诉,凤阳她与母亲无依无靠,若她说了出来,也不会有人给她撑腰做主,说不定还会事极必反。
  她随母亲来京城,除了要逃离凤阳的婚事,便是想有朝一日,能调查父亲遇害真相,为他报仇。
  父亲之事还没有开头,她怎么能死呢?
  但如今掌控着她命的,是老夫人。若不想进宫,又不想死,除非……有人能与老夫人抗衡,说服老夫人退步。而这样的人,她所熟悉的的,好像只有……季瑜。
  那人是魏国公府嫡长子,将来的魏国公,最重要的是,他是深得老夫人器重的长孙嫡孙。
  季瑜。
  郭娆垂着眼,想起他在府中待她的种种,还有那晚……
  ……
  郭娆从妆奁盒里拿出翠玉镯,放在雕花盒里,对香云道:“将它还给老夫人。”
  香云面有不忍,嘴唇动了动。
  那手镯老夫人送给自己亲外孙女的,但她不是。不属于自己的,带在身上也不会安心,郭娆释然一笑:“去吧。”
  郭娆去了小佛堂,在里面很久才出来。香叶端着托盘,早已候在门外,此时见人出来,立马走过去,脸颊带着些红:“……小姐,东西都备好了。”
  郭娆看着那托盘里的银红薄纱,抿着唇:“拿去房间吧。”
  夜湛星疏,风吟虫鸣。长廊暗处隐约传来脚步声,匆匆不停。孟安步履生风,急急赶往书房。
  书房灯火通明,案前男子手执书卷,宁静如画。
  孟安行了礼,从袖中拿出一张折叠的缎布,上面斑斑脏污血迹,他弯腰呈上前,道:“世子,这是赵祥所供名单。”
  季瑜放下书,接过缎布打开,却是一封血书,上面字体歪扭粗壮,召示着所写之人临死之前的痛苦挣扎。
  季瑜垂目看完,问:“他人呢?”
  “死了。我们的人赶过去时,赵家已被大火烧成灰烬,上下十六口无一生还。”
  季瑜右手随意搭在案上,屈指轻敲,半晌才道:“发现他们的踪迹没有?”
  孟安点头:“赵祥手中握有一块檀木牌,影四正在查,看天色,他也快回来了。还有,奴才猜想,这次杀人灭口,林立定是主谋之一,因为……”他还待说什么,季瑜抬手阻止。
  孟安警觉,不久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匆踏无内力,是府内小厮。
  门口传来敲门声。
  “世子,表小姐来见。”
  孟安诧异,这么晚了,表小姐过来做什么?
  季瑜放下手中东西,开口:“请她进来。”
  孟安更诧,以往主子办公时,便是老夫人来找,也是要等的,现在表小姐这里,却……
  他打开门,一眼就看见不远处纱灯下,青石板上站着的表小姐,他走过去,笑请:
  “表小姐,世子请您进去。”
  郭娆轻轻点头:“谢谢。”
  她踏进书房,一眼就看见书案前站着的挺拔身影。在柔和灯光的映衬下,他少了几分距离感,清冷矜贵的气质有几分温润如玉。
  郭娆微低了头,开口:“……大表哥。”
  她今晚穿的是一身银红长裙,腰束丝带,垂至裙裾,下面是隐露未露的软缎鞋,低着头时光滑细腻的脖颈露出半截,有着小女子的含羞带怯,我见犹怜。
  季瑜负手在后,眼眸微暗。
  “怎么这么晚过来?”
  郭娆咬了咬唇,手紧紧的攥在一起。
  季瑜见她低着头不说话,手握得泛白,也静静陪她站着,等她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