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比想象中的要麻烦。
  俞适野略带失望:“不能用证件照一键替换?”
  负责人:“真的不能。”
  俞适野掏出特意带上的旧电脑:“好在我这里还存着些你的照片。”他打开电脑,翻看一会后,忽然笑了,“哈,还有我们过去的合照,这回可以用上了吧?”
  同样的照片温别玉也有,这些照片直接存在他的手机里:“十八岁的你和二十七岁的你长得可不太一样。”
  俞适野不在意:“没事,不就是九年前的照片吗?不知道的人八成以为我们九年长跑终成眷属,真是情深义重,感人肺腑。”
  温别玉不语。他扫一眼桌面,桌上除了俞适野的电脑之外,还有一台电脑,是负责人展示俞适野与安逸结婚照用的。他将这台电脑拿到手边,开始操作。
  俞适野找了一会,翻出了好些照片,他满意对负责人说:“好了,现在有这么多照片做素材,无论是易拉宝还是结婚照,都能p了。”
  负责人弱弱说:“还有短片……”
  俞适野一想:“这样,你们当天跟拍现场剪辑,能搞多少搞多少,搞完了直接播放。”
  他一路说到这里,自觉差不多了,正要问问温别玉的意见,就见人正在修图软件里修图。修图不是关键的,关键的是……
  俞适野盯着电脑屏幕,对电脑屏幕上呈现的效果深感困惑。
  “不该是p掉安逸的脸吗?为什么你把我的脸给p了?”
  温别玉淡定自若:“我p掉了你的脸吗?可能是你太拉仇恨了。我这人有个毛病,p图的时候容易先对看不顺眼的人下手。”
  俞适野一时竟无言以对,只好低下头,继续找照片。
  负责人看看俞适野,又看看温别玉,绝望地发现两人是认真打算用p图解决一切,她也没话好说了,只能匆匆去和修图师商量加班事情。
  小沙发处只剩下俞适野与温别玉两个人。
  俞适野找了半天,突然看见一张照片,一时发愣。
  温别玉随意道:“发什么愣,看见我的裸照了?”
  俞适野将盖下屏幕:“……不是裸照,我没有你的裸照。怎么,你有我的裸照?”
  温别玉:“有啊,要拿回去吗?”
  俞适野大方道:“不用,留着给你做纪念。”
  “稀罕。”温别玉哼笑一声,他拿着俞适野的脸折腾好一会,出了口气后,舒服了,也不保存,直接关掉电脑,“还有别的要做吗?”
  俞适野双手抱胸,想了想:“有。去扯证,五分钟,九块钱。”
  温别玉面无表情:“很好。”
  “还有,扯完证好好休息一天,等后天结婚。”俞适野有点怅然,“真没想到,我的结婚典礼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温别玉反问:“你原本是怎么想的?”
  俞适野:“原本啊……想着会和安逸结婚吧。”
  他说着,掏出手机,打开安逸的通讯界面。
  温别玉看见了。他稍稍沉默,开口道:“后悔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俞适野没有回答,他在聊天框中输入一句话。
  “后天婚礼照旧,新郎换人了。”
  输入完了,俞适野锁定屏幕,淡淡说:“行了,有这一句话,安逸死也不会出现在我们的婚礼现场。这场婚礼已经够乱的了,不需要更多的冲突。”
  他说完了,才发现身旁的人一直看着自己。对方的神色很奇异,俞适野甚至觉得自己从对方脸上看见了失望。
  “你就一点也不后悔?”温别玉问。
  后悔吗?
  俞适野听见自己心脏的跳动声,沉稳有序,一拍错音也没有。
  所以他知道,自己确实不后悔,一点也不。
  “过去了。你当分手是随便说说的吗?”
  没有更多好说的,温别玉出门上车,准备扯证。
  俞适野落后一步,他独自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脑,翻出刚才的照片。
  照片铺满屏幕,回忆涌入眼前。
  那是高中的时候,在喧嚣吵闹的课间,温别玉趴在桌子上小憩,他的身旁就是窗户,阳光的碎沫如同浮羽似,簌簌洒在他的眉间发尾,照亮他恬静的脸。
  那时他和温别玉是同桌。他竖起课本,摊开来,小心搭在温别玉脑袋上,遮住那张毫无防备的睡颜,再拿出手机,探进去,在狭小的角度里,昏惑的光线中,拍了张照片。
  时光沙粒滴落,曾经的悸动已同落叶枯萎。俞适野只隐约记得,自己是不想让别人看见温别玉的睡脸,才用这种幼稚的独占手段……书本确实挡住了别人的目光,手机也留下只有自己知道的照片。
  可站在彼此身旁的,也不再是最初的那个人。
  第三章
  婚礼终于来到了,天是蓝的,云是白的,连门口那座仙女喷泉喷出的水,都是纯洁无瑕的。
  这家上海顶级酒店的门口,俞适野与温别玉并肩而立,打叠起最精神的笑容,在摄影师与亲友的瞩目下,迎接着一位位前来参加宴会的宾客。
  前来的宾客同样满面笑容,挨个与俞适野握手寒暄,恭祝他新婚快乐人生小登科。
  一切都很好,但很好之中也有一点不好。
  比如新人,十分热情,热情中总少点对着彼此的亲密;比如新人的父母,保持礼貌,但相互里总没有话说;还有宾客,虽然笑着,笑容中总有点古怪。
  当然,世上尽善尽美的事情总归是少的,这些细节不用太过在意。
  婚礼的迎宾有条不紊地继续着,一直到宾客入座,人流渐稀,两位新郎方才从门前离开,跟着婚庆人员往不同的休息室走去,他们将在接下去的时间里休息准备,再在司仪的指挥下,由彼此的父亲陪伴,一同走过一条铺满鲜花的道路,并于舞台之上,牵住彼此的手,许下今生的承诺。
  其实也没什么好准备的。
  温别玉坐在沙发上,心不在焉思考着。
  这么简单的步骤,傻瓜也能够顺利完成。
  他想着事情,没有开口,坐在旁边的中年男女也没有说话,整个房间的气氛都显得沉寂,好在还有鲜花气球装饰点缀,敷衍出些许热闹氛围,证明这是结婚现场。
  半晌,做母亲的开口了,她试图笑得和婉一些,但失败了,无论怎么看,这笑容里总有数不清的陌生:“怎么临到了头才给我们打电话?提早一些告诉我们,我们也好坐下来和亲家聊聊天。”
  温别玉客气道:“突然决定要结婚,还麻烦你们跑这一趟。”
  温母:“总是你的人生大事。”
  温别玉:“也不算太大,说不定明天就离了。”
  温母被噎了一下,一时也拿不准儿子是在说冷笑话还是认真的。
  母亲不说话,换父亲了。
  温父硬邦邦说:“上学时候你们为了在一起,就狠狠闹了一场,现在结婚了,以为得偿所愿了?别高兴得太早,以后有你后悔的日子!”
  母亲连忙拉住父亲:“大喜的日子你说什么呢!”
  温父:“我有说错吗?他们上学时候我就不让他们在一起!两个男人在一起有什么未来?孩子怎么办?一辈子不要孩子吗?老了怎么办?谁来照顾他?也就是我爸,老了疯了,才会支持他们!你怎么会生出这种让人失望的儿子!”
  母亲也不高兴了:“我怎么了?什么叫我生出这种儿子,他就不是你的儿子吗?他还是和你爸一起长大的呢!”
  父母倒还惦记着这是婚礼现场,不能让外人看热闹丢脸,连吵架都憋屈的压着嗓子,嗡嗡嗡嗡,像一对恼人的蜜蜂在耳旁盘旋。
  温别玉本来也没什么心情搭理父母,他们凑对了正好。他的注意力不在这些噪音上,这些噪音也理所当然离他越来越远,飘飘渺渺,听不真切。
  二十七年的生命里,温别玉和这对夫妇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跟随爷爷长大,爷爷在的时候,他们还会见个面,吃吃饭,有个团聚的样子,爷爷走了以后,他们就像忘了彼此,只有在这种无可避免的环境下,才能勉强相会。
  因为不在意,所以没感觉,对方抱怨指责什么都无所谓,总归几个小时而已,反正他们从来只会抱怨和指责。
  温别玉沉默不语,目光径自向前,透过微启的门扉,看见了站在走廊里的两个人。
  俞适野,和俞适野的父亲。
  做父亲的站在儿子面前,伸出手,亲密按住儿子的肩膀,同其喁喁私语。
  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他经常听见俞适野谈家庭,一点点小事在对方的口中都能妙趣横生,那种美满幸福,泼水似的溢出来。
  大概也只有这样完美的家庭,才能够养出俞适野这种潇洒到底的男人吧。
  因为从没有缺过什么,所以总不会后悔回头。
  一次也不。
  ***
  这条铺着红毯的长长走廊里,俞适野正和父亲站在一只半人高的落地山水花瓶旁。他的父亲叫俞汝霖,今年实际有五十二了,但因为保养良好,看着还是四十许的人,额头的抬头纹,嘴角的法令纹,都是岁月沉淀后的记录,其轻言细语、不苟言笑的模样,如同英国的老派绅士。
  “人带回家了,喜帖发出去了,亲朋好友,公司股东,大家都知道你要安逸结婚了——到了最后,名字变了,人换了,你是在表演大变活人的魔术吗?”
  俞适野闲适地靠在墙上,笑了笑:“您知道的,别玉是我的初恋,结婚前夕再见初恋,旧情复燃,干柴烈火,多正常啊?”
  俞汝霖:“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吗?”
  “让我想想,”俞适野单手插在口袋里,作势思考,“您说的话可不少……”
  “爱情是有保鲜期的。”
  “对,爱情是有保鲜期的。”俞适野恍然大悟,“不过我觉得爱情还像火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在死灰里头复燃了。”
  俞汝霖:“你在做的项目不是什么秘密,我们家里的那点习惯也不是什么秘密,公司的股东心里都有数,背后肯定犯嘀咕。”
  俞适野这时侧了下脸,将目光从父亲脸上移开,投射在墙壁上的目光因无聊而显得淡漠:“您想说什么?”
  俞汝霖替俞适野整理衣领:“你不小了,该学会把事情做得漂亮点了。”
  这时候,走廊的尽头走出一道人影,是婚庆公司的人,他轻喊一声:“俞先生,时间到了!”
  父子两的交谈停下来。
  片刻,背后休息室的门打开,温别玉连同他的父母也走了出来。
  两个家庭,六个人,一同站在门前,静待门开。
  大门厚重,声音渺渺,像是从高远的天际、隔着重重云朵飘洒下来。而后,大门敞开,一道鲜花铺呈的道路出现在宴会厅的正中央。
  他们在父亲的陪伴之下,在周围的瞩目之中,踏上花路,宴会厅的墙壁同时变化,属于他们的照片出现其间,设计师匠心独运,从九年前的校园开始,层次递进,一张张展现到如今,仿佛这长长岁月,他们真的携手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