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摘抄的菜谱下,写了几行小字——
  【这道菜宁晚很喜欢吃。】
  【这次他说糖放少了,下次做要多放点糖。】
  宁晚怔怔地盯着那两行小字,手指颤抖着抚上那两行字,似乎是在隔着时空摸那个温柔的爱人。
  接着,他又向后翻去,后面隔几页就会有各种各样的标注,这些标注每一个都是和自己有关的。
  【他不喜欢吃苦瓜,他今天吃到苦瓜的样子真像个小孩。】
  【他喜欢口味稍重些的菜,清蒸的做法基本上都不太感兴趣。】
  【这道是他喜欢的口味。】
  【烧得要久些,他喜欢吃比较软烂的肉。】
  每一个字,都是沈舒云对他很少说出口的爱。
  宁晚眼底聚起一层薄薄的泪意,他捏着那笔记本,痛得发抖——因为那上头每一个标注,都像是在嘲笑他的后悔来得有多迟。
  沈舒云从来都是这么傻的,那个人的爱永远是细水流长、默不作声的……宁晚不由地想,在他和沈舒云一起的这些日子里,自己到底错过了多少沈舒云默不作声的爱呢?
  宁晚后悔了,他真的后悔了,他只想找到沈舒云,然后紧紧地抱住这个人,同他讲一句对不起。
  不,不。
  要在对不起前先说一句,我爱你。
  第37章 早产
  有些时候,某些人生里想逃避的事情,总会猝不及防地来临。
  沈舒云正躺在床上午睡,阳光透过一层薄纱窗帘落了他满身,也将他腰间搭着的薄毯烘得又暖又轻。一转眼,年就已经过去了,连元宵节都过去了两天,时光永远不知疲倦地向前走去,从不会为了谁驻足片刻。沈舒云已经并不在意时间的快慢了,在他眼里,他只是不断地重复着昨日——从早到晚,不过都是三顿饭,两粒药,一场觉。
  他尽量保持着自己心态的积极,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他会听音乐、做料理、看书和电影……沈舒云已经竭尽所能令自己开心些了,但是alpha信息素的缺乏,让这些举措看起来都好像收效甚微。萧阮偶尔会来这间房子里看看沈舒云,沈舒云会和他坐在一起聊天。在萧阮眼里,沈舒云一切都很正常,但只有沈舒云自己知道,那是他套在外头的壳,如果有人能打碎这层壳,那么就会看到壳子下那个面目全非、苟延残喘的人。
  这些日子,沈舒云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一件事——留下这个孩子可能是个错误,因为只要这个孩子在他身边一天,他就没办法不想起宁晚,他放不下那段过去。
  但对于这个美丽的错误,沈舒云并不算后悔,有时他坐在窗前,摸着隆起的腹部,也忍不住去想,这个孩子长大后,会像谁多一点?
  沈舒云想让这个孩子像宁晚多些,至少眼睛像宁晚就好了,这样即便自己和宁晚分开,也可以继续看见那双亮如星辰的眸子。
  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了很多过去的人、过去的事,但睡得并不安稳,最后被一阵顺着骨缝钻的痛搅醒了这场梦。沈舒云茫然地睁开眼,粗重地喘了一口气,想要坐起来,但是腹部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失去了起身的力气。
  这不对劲。
  这样的疼法,很不对劲。
  沈舒云心里猛地一沉,一个念头让他浑身发冷,他皱着眉,脖子上沁出的冷汗将睡衣的领口都打湿了。沈舒云躺在床上,紧咬后牙,在撑过一阵短暂的疼痛后,他扶着床头柜缓缓地抬起身子,拿起手机,拨了医院的急救号码。
  “喂……”一阵疼痛卷土重来,沈舒云差点坐不稳,挣动的手不小心将床头柜上摆着的葡萄连带瓷碗一起打翻在地,刺耳的响声传来的同时,沈舒云感受到了腿间涌出的一股温热的细流,“我是一个怀孕的omega,现在可能是早产了,请你们派车来接我,我的住址是……”
  连沈舒云自己都很惊讶他能这样冷静地讲完这一通话,挂断电话后,他躺回床上,攥紧床单呻吟了起来。
  他揉着发硬的腹部,额上满是豆大的汗珠,沈舒云有些无助地闭上眼,想着生孩子这件事实在是太痛了……他从没想过这件事会是这么痛,比三年前失去那个孩子还要痛上千倍、万倍。沈舒云蜷缩着身体,汗液顺着他光洁的额头滑落至他颤抖着的长睫间,让他觉得连掀起眼皮都是一件难事。
  意识迷蒙间,人对时间是没有什么概念的。也不知道熬了多久,有人进了沈舒云的家,将他抬上担架,送往医院,这之间沈舒云被反复连绵的疼痛弄得意识飘散。他被放到病床上,有人俯下身问他:“您的丈夫呢?您最好打个电话叫他过来陪产,他的alpha信息素在分娩的时候能够起到安抚的作用,顺产的几率会更大。”
  沈舒云下意识将手握紧,左手的大拇指尖触碰到了空无一物的无名指,让他不由愣了一愣——那里原本该有一个带着金属冷感的戒环的,但早在他离婚的时候,就还回去了。
  于是,沈舒云抬起沉重的眼皮,唇瓣张合,轻轻地吐出几个字来:“我没有丈夫,也没有alpha。”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是带着些笑的,但眼睛里,却像是下着一场滂沱的大雨,绝望寂寥得让人看了心口发闷。
  “可是您不能自己分娩,”沈舒云终于看清了,同他讲话的是一个医生,“您现在情况不太好,是早产的迹象,omega早产非常危险,万一……没有人签病危通知书……要不您联系亲属也行,父母也是可以的。”
  沈舒云了然似的点了点头,他还是很痛,那种撕扯的痛感活像是要把他撕成两半,但不知为何,此刻他的心里却静了下来,不再感到恐慌:“那就打给我爸爸吧。”
  他拿到手机后拨通了父亲的电话,简单说了两句,就被推进产房待产了。他疲倦地合上眼,揉着腹部,和这个迫不及待想要出世的孩子说着悄悄话——
  你是等不及了吗?怎么脾气这么急,多待一阵子不好吗?……急性子也不知道像谁。我们打个商量,能不能歇一会儿,你这样磨得爸爸真的很痛,能不能别再这么折磨我了,小混蛋。
  z市,南鹭街。
  宁晚站在花店的柜台前,急切地追问萧阮:“请你告诉我沈舒云的下落!我是他的alpha!”
  萧阮眯着眼打量着面前这个形容憔悴的男人,片刻后才接话:“我知道,你和舒云的婚礼我去过。”
  在二月初的时候,侦探社的人给宁晚打了电话,说是查到了沈舒云在z市。但是由于沈舒云的银行卡和电话卡都更换了,暂时没办法获得准确定位。宁晚听了,干脆连父亲办的家宴都翘了,立刻就追来了z市,在这里一边自己找沈舒云,一边继续等侦探社的消息。
  今天早上,侦探社又给他发了一条消息和一张花店的照片,说是沈舒云曾在这里任职,让他去花店里找人。宁晚接到消息后,本来要立刻冲出门去找沈舒云,但经过洗手池的镜子时,他看到自己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模样,想了下还是老老实实去刮了胡子,将脸洗净,换了一身还算干净的衣服出门。
  满怀期待到了花店后,宁晚扑了个空——花店里只有三三两两的客人,哪有沈舒云的身影?
  他看着萧阮,从萧阮刚刚的回答里,他知道自己没有找错地方,面前这个人应该是认识沈舒云的。但婚礼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他对这个omega实在没什么印象,只好耐着性子问下去:“你是沈舒云的……”
  “我是舒云的大学同学,他之前确实来店里帮过忙。”萧阮神色复杂地盯着面前的男人,犹豫着道,“你不是……和他离婚了吗?为什么还来找他?”
  “没有,没有!”宁晚像是被戳了痛穴,碰了逆鳞,他捂着脸,神经质地搓着太阳穴,近乎崩溃地叫道,“我们没有离婚!”
  萧阮皱着眉头,刚想问宁晚知不知道沈舒云怀孕的事情,就被一阵急促的铃声打断了,宁晚烦躁地掏出手机,看清联系人备注是岳父,就抬手接通了:“爸?”
  “小云怀孕了?!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什么瞒得这么严?他为什么快生了才给我打电话!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什么了?闹矛盾了吗?吵架了吗?”
  听筒里传来一连串的质问,像是一串连环炸弹在他眼前接连炸开,每一个字都炸得宁晚眼前一片白!宁晚脑子里嗡嗡作响,他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来:“云哥……怀孕了?”
  这回轮到电话那头沉默了。
  宁晚心间都要急得蹿出火来了,他攥着手机,力道大得手背青筋暴起:“爸,请你告诉我,云哥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求求你……我只想见他一面,求求你了!”
  回答他的是一阵沉默,就在宁晚觉得他快被这沉默弄得窒息之时,那边报出一个地名,随后就将电话挂断了。
  是家医院。
  宁晚抬脚就走,腿软得差点摔了个跟头,险些一头栽倒。宁晚一路疾行,随手拦了辆的士,就往那家医院赶。他瘫坐在后座,心里乱成一片。
  沈舒云怀孕了?自己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沈舒云怎么也不和自己说呢?一直拖到生也不跟他说一声吗?!
  宁晚觉得胸腔里的心脏此刻跳得像是要破裂了一般,脑子里全都是沈舒云,直到司机叫了宁晚好几声,他才反应过来,已经到医院了。
  下了车,他跑到前台,双眼血红地问道:“有没有一个叫沈舒云的omega,他在哪里?”
  “先生您别急,我查一下……”那护士看了下记录,“是有个叫沈舒云的,是个刚送来不久的早产omega,他现在在三楼的待产室b510……”
  宁晚甚至都没有听完她剩下的话,转身就跑走了。
  事实上,宁晚想了千百种他和沈舒云重逢的场景,但他独独没想到,再见之时会是沈舒云被掩在雪白的被子下,捂着高隆的腹部辗转呻吟的场面。
  宁晚一步一步走到沈舒云的床边,喉咙里就像是塞了一大团棉花,什么都说不出来,话还未出,眼泪先掉了出来。
  沈舒云感觉到有人朝他走过来,他痛得五感都迟钝了,下意识以为是医生:“可以……可以顺产吗?它才八个月,会不会有事情?”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细细的哭腔,听得宁晚心都碎了。
  随着那人的走近,杜松子酒味的信息素铺天盖地地压了下来,沈舒云呼吸一顿,抬起被生理泪水打湿的睫毛,怔怔地向上看去——
  宁晚在此刻才知道摧心剖肝的痛是什么样的,他半跪在地上,抓着沈舒云的手,不住地叫:“云哥,云哥……我来晚了……”
  沈舒云血管中每一滴沸腾叫嚣的血液都在告诉他,这个人是他的alpha,但沈舒云也清楚地知道,宁晚早已不再是他的宁晚了。
  “其实……你不来,也没关系。”沈舒云往被子里缩了缩,苍白颤抖的下唇被他咬在齿间,似乎是不想泄露痛吟,他下意识地勾起唇角,只是那笑实在勉强得过分,“我一个人,也可以的。”
  第38章 陪同
  沈舒云定定地瞧着宁晚,有些茫然地想,宁晚这是什么表情——他在哭吗?他是在难过吗?
  可是,他难过什么呢?明明他已经找到了正确答案,也寻得了苦求多年的白月光,还有什么值得这样伤心的呢?
  沈舒云疲倦地闭上眼,将手抽了回来,转过身去独自抵御着绵长磨人的疼痛,低声叹了口气。
  “云哥,我不知道你怀孕了……如果我知道……”
  门被推开,医生走了进来,将宁晚剩下的话打断了,他走到沈舒云床侧,看到沈舒云面上隐隐泛青,心知情况不大好,大概检查了下,看到沈舒云身下的几块艳红的血斑,又伸手摸了摸沈舒云坚硬的下腹,叹了口气道:“沈先生您这个情况,顺产很难,我们建议进行剖腹产。”
  沈舒云半坐起来,抓着医生的手,语气满是焦急:“能不能让它多留几天?它才八个多月,离预产期还有一个月,我害怕……”
  医生摇头:“您已经有落红了,也就是说您现在的身体并不适合做保胎的措施,只能先将孩子生下来。不过您也不用太担心,这个月份也不算小了,孩子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等它出生我们也会做进一步观察的。”
  沈舒云简直要崩溃了,他的双肩在抖,眼底染上一层薄红,咬着牙没有说话。宁晚看着他,就知道沈舒云在自责,于是上前半低下身子,将他揽在臂弯里,安抚道:“没事的……这不怪你……这不是你的错……”
  “怎么会这样呢?”沈舒云揪着宁晚衬衫的领口,好像也揪在了宁晚的心间上,“我明明已经那么努力了,怎么还是……”
  宁晚将他额上贴着的黑发捋了上去,亲在他的额头上:“别多想,我等你出来。”
  虽然沈舒云心里在抗拒宁晚的亲吻,但他的身体却无比地渴求着这熟悉的信息素,久违的alpha信息素将他从头到尾包裹了起来,他躺在宁晚的怀抱里,就像是倦鸟归巢。在过去的几个月里,他从来没有感到这样安心过。
  五分钟后,沈舒云被推进了手术室。宁晚就站在手术室前盯着红色的灯牌,许久,他合上眼,眼皮上映出如血的残影。
  他终于能明白几年前罗骁在手术室外哭得不能自已是为了什么,因为此刻他站在外头,眼泪也止不住地流了满脸。他原本是不信这世上有神明的,可此刻,他却无比希望这世上真能有神迹,他希望真的能有神保佑沈舒云和他们的孩子平安无事。
  戚知寒上次虽然胎位不正,折腾了好一阵,但好在孕中后期被罗骁养得不错,到了最后还是顺产了,而且生完后恢复得也很快,三天就可以下地行走。宁晚去看望过戚知寒,记得他气色还算是不错的……但刚刚医生说只能剖不能顺,宁晚心里七上八下,生怕沈舒云会出事情。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从里面走出来一个护士,脸色发白,她神色匆匆地往外走,宁晚心里咯噔一下,忙上前问道:“护士,我先生他怎么样?”
  “情况不太好,打了麻醉没几分钟就有大出血的征兆……他意识也不怎么清醒,手术可能得再找个医生一起来看看,我现在就是去找主任过来。”
  宁晚倒退两步,差点摔在地上。
  他心里腾起一种极大的恐慌,他怕极了,他怕刚刚的重逢就是他和沈舒云的最后一面。
  宁晚忽地又想起沈舒云对他说一个人也可以,只觉得心如刀绞……沈舒云这几个月到底经历了什么?没有alpha信息素,沈舒云的孕期又是靠什么度过的?
  纷乱的情绪就像是一只大手,紧紧地扼在宁晚的喉咙上。宁晚坐在门口,垂头丧气得像是一只寻家无路的大狗——他忽然明白沈舒云不找他,是因为失望与不信任,沈舒云早对他不抱希望,所以沈舒云就算发现怀孕了,也不愿意再联系他。
  外头婆娑的树影投在宁晚的脸上,将宁晚死灰一般的面色照得更加沉寂,他在等一个最后宣判。
  但宁晚从小到大都是幸运的那一个,这一次也不例外,在那个护士带着一个医生再次进入产房的一个半小时后,一个男婴被抱进早产保温箱,看起来好似有点憋着了,小脸红里带着紫……又过了一个小时,完成腹部缝合的沈舒云终于被推了出来……谢天谢地,父子平安。
  沈舒云出来的时候是昏迷着的,宁晚就一路跟着去了病房里,坐在床边,握着沈舒云的手等他醒来。随着麻药药效渐渐退散,沈舒云的睡颜也不怎么安稳了起来,他大概是痛得狠了,即便是在昏睡,眉头也紧紧地拧在一块,整个人好像是被埋在雪里,脸色白得泛青。护士说这是他失血太多导致的,人暂时没有生命危险,让宁晚等人醒了就按铃,他们再来观察下情况。
  宁晚低下头去,沈舒云的手在他的手心里躺着,松松地攥着,手背上的脉络紧紧贴着骨头,凸起的血管让他的手看起来更加干瘦。宁晚摩挲着沈舒云的手背,一时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情绪。
  现在这个躺在床上的omega是那么怕疼的一个人,他连打针都觉得痛,都会因为害怕而抗拒……可是也正是这个omega,在刚刚,忍着挫骨钻心之痛,为自己生下了一个孩子。
  沈舒云从来都不是软弱的人——在此刻,宁晚无比清楚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沈舒云若是真的决定了一件事,那么就真的不会给他自己留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