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把那小伙计打翻在地,他谦卑的冲众人做了个罗圈揖:“小店也从别处进的首饰,怕不是上了当,实非本意啊!这位客官,小店会赔你新镯,退还银钱,你看可好?还有两位帮忙验金的高人,也请里面坐。小店能得此妙法,当真不胜感激……”
  他的话说的分外好听,倒是让围观者的怒气小了些。那货郎听说能拿到不要钱的金镯,更是喜上眉梢,哪有说不好的?
  甄琼可没有进店的意思,自水里捞出了金块,对那文士点了点头,转身而去。唉,现在他也是能随手买二两金的人了,还想那么多做什么……
  没走出两步,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道长留步!”
  甄琼转头,就见那文士追了上来,冲他笑道:“多亏道长信我,借金一用,方才解围。当受在下一拜才是。”
  “金子密度本来就跟铜、银不同,举手之劳罢了。”甄琼哪会放在心上,随意答道。
  谁料听到这话,那文士两眼一亮:“‘密度’?这词甚妙。道长莫不是也读过《孙子算经》?书中云‘每方寸之物重为:金一斤,银十四两,玉十二两,铜七两半,铁六两,石三两,铅九两半。’故而我才想出此法……”
  “哈?”甄琼呆了呆,“道兄算错了吧?金的密度是十九,银为十,铜为八点五上下。按等比兑换,你那数字不是很对吧?”
  对面那人愣了愣:“这还能算?”
  “你没算过?重量除个体积,不就是密度了?”甄琼更无语了。书上看来的,算都没算过,也敢拿出来现?
  “重量”和“体积”两词都有些古怪,那人却一点就通,茅塞顿开的“啊”了一声:“倒是我不求甚解了!道长可愿仔细谈谈此事?”
  这是格物观的东西,跟他有啥关系?甄琼敷衍道:“还是不必了,道兄自算即可。”
  这次那文士听清了他的称呼,笑了出来:“道长怕是误会了,在下可不是道士,只是穿了燕服罢了。”
  啊?穿着道衣却不是道士?甄琼这时才明白过来,为啥街上这么多道士,原来还有乱穿衣服的啊。
  “道长不必担忧,在下姓沈名括,在昭文馆任编校,绝非什么歹人。只是听小友所言,似对“密度”一事知之甚深,不知可与在下探讨一二?”那个叫沈括的家伙滔滔不绝,殷切问道。
  他目中的好奇和热切,确实是甄琼极为熟悉的。想了想,甄琼道:“我正要回家,若是沈官人不嫌弃,不如到我的丹房一叙?”
  沈括大喜:“那就烦劳小友了。”
  安平看着二人,双目直愣,怎么转眼就一见如故了?道长可从没邀过人去丹房啊……糟了糟了,要赶紧告知阿郎才行!
  作者有话要说:  朋友们,在大宋说出“抵足而眠”就是纯纯的友情啊!不会有任何人误会的。而住在好友的院子里,肯定住的偏厢,也不用特别解释。但是甄道长所在的大益朝,什么“秉烛夜谈”、“联袂而至”、“抵足而眠”都变味了。
  所以就成了:
  韩邈→死党突然远道而来,找他有事。立刻让安平通知甄琼,出了岔子话没带到,损友还耍贱,惹甄琼生气了=泡了好久的小道会因为失约生气了,这不是动心是什么?美滋滋
  甄琼→突然出现个身材比自己好的陌生人,跟韩大官人搂搂抱抱去大酒楼喝酒晚上睡在一起第二天还起不来了=???!!!
  这种误会,属于美国大妞看到中国闺蜜黏黏糊糊时产生的文化冲击。说白了,还是怪某人上梁不正下梁歪啊xddd
  宋朝的文人确实爱穿“道衣”,跟道袍有些像,但是更简单些,属于日常服饰。还有密度问题,《孙子算经》成书于晋代,原本就不精确,后来度量衡变化也没重算,大家都转述这个数值,自然就出现偏差了。
  第46章
  应了那小道的邀请, 沈括大大方方上了车。马车一路西行, 不多时就出了内城, 停在了阊阖门外的一座院落前。
  “小友不是住在宫观的?”沈括看着面前的宅子,吃了一惊。他还以为这么个出手阔绰,还有丹房的小道, 定然是哪家大宫观里的入室弟子。没想到竟然住在内城边上的宅子里!
  “不是。我乃韩家请来的供奉,丹房就在偏院。”甄琼不甚在意,带着沈括走进了门。
  进了门, 沈括的眼睛瞪得更大了。这宅子比自己想象的还大啊!临街、靠近内城、又有这样雅致的庭院, 起码得要万贯才能买下吧?自己一大家子还住在租来的房子里呢,距离内城又特别的远。看到这样的院子, 真是让沈括羡慕的不行。
  不过等进了丹房,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就被他远远抛在了脑后。
  “你这丹炉, 当真与旁人不同啊!这些玻璃瓶儿怎地也放在桌上,不怕折损了吗?”沈括震惊的看着那奇形怪状的丹炉和桌上价值百几万钱玻璃器皿, 简直都要语无伦次了。这小道到底是什么来历?能让家主如此悉心供奉,舍得花这么多钱,修这么奢侈的丹房!
  “这丹炉是我亲自设计的, 自然和别人的不同。玻璃器也是炼丹用的, 肉眼观测,更精准些。”如今甄琼还真对这些习以为常了,漫不经心介绍两句,就取来了要用的东西。
  “喏,这些就是测密度的金属, 虽不算太纯,也够用了。配上量杯和天秤就能测量。”甄琼把几枚完全相同的金属块取了出来,又拿了称量的工具。
  “这还算不太纯?”沈括看着那些明显精炼过的金属,实在是憋不住,问了一句。
  “当然不够纯净,我这小丹房,能炼出的也就这样了。测量密度,最重要的就是质纯。就连水都要用蒸汽化出的纯水,才能更大限度的排除干扰。”对于这些东西,甄琼是不会含糊的。毕竟金石的密度对于提纯大有帮助,只要一测,就知自己的实验是否成功。因而他丝毫不会马虎。
  沈括听了这话,更是大感震动。他见过的丹道,不是大而化之,就是秘而不宣,哪有像甄琼这样,精细到连水纯正与否,都要讲究的?然而沈括自幼虽父亲迁调,去过不少地方,因而也知道各地水质的不同,有时轻重能差上几钱之多呢。若是把蒸腾的水汽重新化作水,定然比别的水纯净吧?
  心底翻腾,沈括还是仔细看了看那堆仪器,问道:“既然要用到水,可是要测溢水之重与原重之比?”
  “正是。”见他一点就透的,甄琼也来了些兴趣,“沈官人可要试试?”
  沈括哪有不肯的?立刻挽了袖子,埋头一个个测试起来。
  半个时辰后。
  “锡之密度果真是十一!比《孙子算经》得出之数要低不少呢!”只是除数,沈括连算筹都不用,直接报出了数字。又擦干净了手,在一旁白纸上记下数字。
  只是短短时间,他就爱上了这法子。逐一测量,记下数字。到时翻看起来,比平日的笔记还要精准便捷呢!
  “锡里容易混入铅,若不提纯,比重自然会相差少许。”虽然是这么简单的测试,但是看人兴致昂扬的做来,还是让甄琼生出些好为人师的满足感。他也不私藏,笑着解释道。
  “书果真不能尽信。”沈括长叹一声,又看了眼旁边密密麻麻的数字记录,“这密度若真得出了准数。除了成色外,是否中空也能轻易看出,应当还能测测体积?”
  不规则的形状,向来难测体积。他研究隙积术已经有些时日了,自然能触类旁通,轻易想到这点。
  “效用自然众多,只是所测之物太薄的话,还要牵扯浮力干扰,也会测不准确。”甄琼顺口答道。
  “浮力?”又是个新词,但是沈括略一思索,就明白其中含义,不就是漂浮的力量吗?“也是,铁打的薄了,也能飘在水面之上,莫说木料制成的船只了。我还曾听闻,有些湖里的水十分古怪,人跌入湖中,都能不沉。这可也与浮力相关?”
  “嗯,这种湖应当是含盐量太高,影响到了水的浮力。不同溶液的浮力也不尽相同,还跟接触水的面积有关,我也只是一知半解。”这就涉及到格物观的东西了,甄琼是真学的不精,不敢乱讲。
  “果真神妙,回头要仔细测测才行。”沈括叹了口气,只觉自己所学还是太浅。然而感叹完,他突然发现这么长时间,光是听小道讲解,哪有什么“探讨”。老脸一红,沈括咳了一声,“说来,你可知为何物事入水后,会有些偏折?”
  说着,他故意把筷子伸进了量杯中,果真能看出稍稍偏折的景象。
  “因为折射?”甄琼吞了口唾液,谨慎答道。他虽然知道些光学原理,但也就是个入门。若是问的太深,岂不要露怯了?
  沈括闻言却是一喜:“贤弟果真聪敏。我还以为旁人只知光能直射,却不懂此事呢。我家中藏有几面透光镜,正是用了此法。凹处光线会聚,凸处光线发散,细细研磨,让花纹与镜面微有凹凸,才能让透光曲折,映在墙上!”
  甄琼脑门上的汗都快下来了,都谈到折射了,不会还要说光是如何传播吧?在大益朝的格物观里,这似乎也是个不能轻易提及的问题。他又不研究格物,可不能被扯进这种完全搞不懂的话题里啊!
  急中生智,他呵呵一笑:“沈兄钻研果真精深。不过铜镜凹凸就能有此奇效,用透明的玻璃做出凹凸镜,再来观察旁的物事,是不是就能放大或是缩小了?”
  嗯?沈括闻言一怔,猛地看向那用起来特别顺手的量杯。是啊,聚光和散光,说白了不就是放大缩小?如今市面上玻璃做的银镜也多了起来,就算成色不怎么好的,也比铜镜清晰。若是用手头这等通透的玻璃磨成镜子,再来观测,怕真有不同!而若是能把一套镜子叠在一起,会该出现何等神奇的景象呢?
  “这……这真是奇思!”脑中思绪纷呈,沈括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旋即又懊恼起来,“可惜市面上如此通透的玻璃,实在难得。不知要多少钱才能买到一块……”
  他一个穷编校,养一家子已经不易,是真买不起啊。大好的思路没法钻研,简直让人懊恼!
  见沈括一下就被这思路勾住了,甄琼的心可算放下了,大方笑道:“我这里常备几幅护目的镜片,不如送给沈兄一套。若真磨出堪用的镜子,可要拿来给小弟瞧瞧!”
  他如今都这么有钱了,送一套玻璃镜又算什么?如果真制出了望远镜,明年看龙舟争标时,不就能偷偷瞧瞧天子长什么样了吗?
  然而一想到金明池,顺势就想到了某人,甄琼的心情立马低落了下来。都说好了不签契书了,还想这么多做什么!
  愤愤咬了咬牙,他撑起笑脸,继续应付起了那些关于折射和镜子问题。如此“兴致勃勃”又谈了一个时辰,眼见时间不早,沈括才恋恋不舍的道了别,还约定了明日再来。等明天,一定要带一面珍藏的透光镜来,送给这情投意合的小友!下了决心,沈括这才揣上玻璃镜,开开心心的出了韩府。
  学格物的果真都不好对付!甄琼长长吁了一口气,自觉应对没有失措,这才松了口气,又重新钻进了丹房。
  然而甄琼不知道的是,这番偶遇和畅谈,被人一丝不苟的讲给了韩邈。
  “甄道长买了二两金为那人解围,又把人接回家聊了一下午,还赠了他一副玻璃镜?”韩邈听完安平的描述,眉头都要皱成“川”字了。
  之前得知甄琼专门跑去任店用饭,他还有些高兴呢。自觉琼儿是气他失约,想要去任店看看。反正任店白天也没有伎子云集在廊下,去了也无妨。但听到后面的种种,韩邈就有些坐不住了。
  去任店吃饭,也不过花了五贯钱。他竟然肯出二十贯买来金子,替人解围?更别说那护目镜了,甄琼用的可是窑里最好的玻璃,镜面尤为平整。涂个水银,就能装在匣内,当银镜卖了。这种有市无价的东西,随手就送人了,这可跟甄琼平日的性情不合。要知道,他心计百出,才能让甄琼请五百钱的夜宵呢!
  “那姓沈的,样貌如何?”忍不住,韩邈问道。
  “呃,年龄三十五六吧。有些瘦,模样还算端正。”不是该查这人的来历吗?安平一头雾水,却还是老实答道。
  见安平表情,韩邈这才察觉自己说错话了,面不改色的对身边亲随道:“派人去查查那沈括的来历。家住何处,官阶几品,家里人丁如何,都要查清楚了!”
  亲随称是,退了下去。韩邈这才整了整衣襟:“店里已经没什么事了,回家吧。”
  店里的小事,交给手下便可。他得尽快赶回去,可不能让琼儿被人骗了!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韩邈家住三环,位置特别好就在二环边上。还是两进的四合院带大花园,羡慕咩=w=
  甄琼为啥不喜欢草本派,也不太喜欢格物观,其实就是鄙视链问题。金石派属于无机化学,也就是能鄙视鄙视草本派这种学有机的,水火派跟物力走得近的,变得“不纯正”了,追求的目标也不同,所以能忍但是不太对付。至于格物观,好多时候学物理的大佬们讲什么,学化学的菜鸡根本听不懂=w=当然,还有逼格更高的天文和数学,这等大牛都在司天监和求知院里,是正儿八经带编制的朝廷大员了=w=
  然而不幸的是,沈括就是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精通数算,钻研物理,还是水利工程学的行家。琼儿:……咱们还是聊化学吧qaq
  第47章
  回到家, 韩邈自然先去了偏院。也不打搅正在炼丹的甄琼, 只在门口等着。因而等甄琼熄了炉, 想要台面操作时,被门口站着的身影吓了一跳。
  “你,你怎么来了?”甄琼的表情都有些控制不住了, 似乎不知是该愤怒还是冷傲,看起来倒像是受了惊吓猫儿。
  “听闻家中来了贵客,琼儿怎地突然想起邀人登门了?”韩邈若无其事的含笑问道。
  会问的这么直接, 正因为韩邈深知甄琼听不懂藏头露尾的暗示, 还不如大大方方开口。至于任店之行,此刻可不好提起, 以免弄巧成拙。
  看到那熟悉的笑脸,甄琼的心顿时乱了拍子, 狠狠咬牙道:“当然是因为能聊得来!”
  沈括可比那个姓孙的讨人喜欢!
  韩邈脸上笑容不变:“琼儿交友,我自不会反对。只是怕人刻意亲近, 骗你手头的秘方……”
  这若有似无的暗示,却被甄琼断然否定:“这个不用担心,沈兄为人赤诚, 又对丹道无甚了解, 不会如此。”
  沈括一看就是学格物的,对丹道能有什么了解?再说了,他又不是毫无保密意识,炼制皂液、甘油、酒精的偏厢,都没让人进呢。
  “哦?这样说来, 琼儿还真是看重那位沈编校。”韩邈大度的笑了笑,“如今市面上银镜奇贵,光一副护目镜,就值不少呢。”
  “送他玻璃镜,是为了做研究。这种事,怎能用钱衡量?”甄琼皱了皱眉,反问道。
  是啊,研究丹道时,这小道就不把钱当钱花。烧起钱来,简直让人头痛。只是韩邈从没想过,他能把这股“浪费”的劲头,花到别人身上。
  笑容微微僵了僵,韩邈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如此大才,真当好好结交才是。若是沈编校再来,我这个做主人的,也当亲迎才是。”
  然而这话,并未引起甄琼半点反应。迎不迎,又跟他有啥关系?
  看甄琼这幅模样,韩邈顿时知道这些小手段毫无用处,自自然然转了话题:“昨日是我失约,害琼儿白等。明日请你去樊楼用饭可好?”
  樊楼的菜,韩邈记得甄琼还是挺爱吃的,更别说价格还胜任店一筹。然而这十拿九稳的邀请,却换来了一声冷哼。
  “大店都是坑钱的,还不如在家里吃红烧肉呢!”甄琼一点都不领情,反倒更生气了。
  韩邈:“……”
  也不好再接这话题了,韩邈只能道:“琼儿想吃什么,只管说,愚兄无不奉陪。”
  看着那张依旧特别诚恳的脸,甄琼沉思了片刻,突然道:“我的月俸和分润,不会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