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朱成钧暂没理他,他怕展见星倒下去,还拽着她半边胳膊,待她喘匀了气,才松了手,看了姚进忠一眼,点点头:“你起来吧,我来看一看。”
  姚进忠听他认了,忙磕了个头,才爬起来,又命令周围好奇出来看着的人都跪下见礼。
  一番礼数行过,他请朱成钧进到正屋,在上首坐下,又命人流水价地上茶上点心。
  朱成钧虽是突如其来,他这份招待也算极周到了,奉承得十分之热情。
  第39章
  桌上满满当当。
  姚进忠殷勤地解说着:“小主子, 您尝尝这茶,是才贩到大同来的明前龙井,老奴派人采买了些, 自己是不敢用的,专供着主子们偶然动念, 来踏青小憩时敬上。可是巧了, 才买来, 小主子就下降了, 这茶竟是专门为小主子备上的了。”
  “您再尝尝这个炸糕, 虽是庄子上的野意儿,不值什么钱,不过新鲜才出了锅,松脆可口,只当给您解个闷儿——”
  “把你们的账册拿来给我看看。”朱成钧打断了他滔滔不绝又想去介绍另一道糕饼的话头。
  姚进忠:“……”
  许异:“——咳咳。”
  他被茶水呛了一口。
  不为别的, 别人不知道这位爷的底细,他身为伴读还能不知道吗?《三字经》才学完,刚开始读《百家姓》, 一笔字写出来活似刀劈斧砍,就这样,张口敢问人家要账册?!
  许异倒不是想嘲笑朱成钧, 他只是有点着急,朱成钧自己不会, 那自然要伴读服其劳,可问题是他也没学过看账册啊!
  他盯着朱成钧, 然而朱成钧根本不看他,他只好又去看展见星,指望得到点提示,或是能用眼神商量个对策。
  展见星表情淡定许多,察觉到他的目光,微微向他摇了摇头。
  这是什么意思?许异茫然,但叫他不要开口的浅一层意思他是领会到了,便识相地把嘴闭上。
  “小主子,这,”姚进忠终于反应过来,陪笑道,“这需要整理一番,一时半会儿却拿不出来。”
  朱成钧追问:“为什么?”
  单从表情看,他实在一点不心虚,再也看不出他才开蒙半个月,学问只停留在蒙童上。
  姚进忠便被唬住了,他常年在庄子上纳福,不认得朱成钧,也不清楚他的情况,得了朱成锠的命令后倒是想打听一下他,今早姚氏进城,他就嘱咐过了,但谁知朱成钧来得这样快,姚氏还没回来和他通过气呢!
  心里没底,这账册就不能轻易交出去。他只有想着扯道:“小主子来得不巧了,正赶上农忙时候,您才进庄子的时候看见了,种子才撒下去不久,地里的活多着呢,大爷交待这事又交待得急,从前那些旧账有大半已经缴到府里去了,如今老奴手头有的不多,且又杂乱,小主子要知道什么,不如问老奴罢了,老奴心里一本账倒是明白的。”
  他说了一串,朱成钧的眼神没有一丝变动,道:“你才说我来得巧了,转眼又说我来得不巧,那到底是巧还是不巧?还是我就不该来?”
  他这一句里现了锋利,许异原来是忍住了没开口,这会儿是真不敢开口了——他知道朱成钧是王孙,但从没领略过他王孙脾气的这一面,吓住了。
  展见星淡淡帮了句腔:“姚庄头不必担心,账册全不全,怎么看是九爷的事,您这里没有的,九爷可以向大爷要。九爷不是苛刻的人,那些都不与您相干,您只管把这里有的拿来就是了。”
  姚进忠一时僵在原地。他以为朱成钧此来不过随便走动走动,看他来时跑得一阵风的样子也不像多有城府,他马上请安,把庄子能拿出来的好东西全招待上来,就是想一顿马屁把这新主子拍晕了,转一圈玩乐呵了就走,少年小贵人么,懂得什么,就是王府里的亲王郡王们,也不见得懂庄稼上的事。
  不想他不懂归不懂,却非常会要东西,张口就要了账册,带来的帮腔也不是个善茬,一句连一句直接就顶了上来,让他连个糊弄的退步都没有。
  少年也许无知,锋芒却是独属。
  这让姚进忠感觉照面还没一刻钟,他肺都被顶疼了。
  “那,小主子稍候,老奴这就让人取来。”姚进忠再干站了片刻,实在没有可推脱的余地了,只好转身出去。
  朱成钧叫许异:“你跟他去拿。”
  许异头一回得他吩咐办事,纵然不懂,也忙郑重地应下了:“是。”
  紧紧跟去姚进忠身后,背影都写满使命感。
  等他们都走了,展见星面上撑出来的淡定也没了,忙问朱成钧:“九爷,我刚才那句话没说错吧?”
  她比许异装得好,但心里也不是那么有底,毕竟生人生地方,头一回帮忙办差事,她不确定自己的分寸拿捏怎么样。
  在这方面,朱成钧要比她强得多,他再不被欺凌再不受重视,也是王族,打小浸淫其中,出身见识都不是平民可以比拟的。
  “没错,错了也没事,你爱说什么说什么。”朱成钧的真面目也露出来了——但他不是生涩紧张,而是坐不住,把一盅茶喝了,就站起来招呼展见星,“走,我们出去逛逛。”
  展见星松下心神,答应了,跟他出门。
  朱成钧没走远,抬头望了一下,继续往外走,走到院子外面时就停了下来。
  乡下地方大,院子敞阔,院门也不小,门前一左一右,各植了一棵槐树。
  这两棵槐树应该种了有些年头了,十分高大苍劲,树干粗壮,树冠葱郁,正是暮春时节,一串串洁白的槐树花从嫩绿叶间垂挂下来,幽香袭人,丰茂喜人。
  朱成钧扭头道:“这个花不错,我们摘些回去熏屋子。”
  展见星微笑了一下:“九爷,这是好东西,不但可以熏屋子,还可以做吃食,我娘用它包过饺子。”
  朱成钧眼睛幽幽亮了一下:“是吗?”
  展见星一时未解他那个问句的隐藏含义,道:“九爷,你等一等,我去找根竹竿打些下来。”
  槐树花虽用处多,但正常年景里不是值钱物事,展见星在南边时,巷子口种了一棵,盛开时节多的是小娃儿爬上去摘了玩,故此朱成钧要,又本是他庄上的出产,她也没顾虑什么。
  她进院子转了一圈,却没找着合适的竹竿,只好出来:“九爷——?”
  朱成钧从高高的树冠里探出身来:“干嘛?我正要喊你,你把衣襟张着,我拿不住那么多,你接着。”
  他手里已经摘了三串槐树花,嘟噜着挤在一起,香得又幽静又霸道。
  展见星:“——!”
  她站着震惊得忘了动,于是三串槐树花直接砸到了她仰起的脸上。
  这一砸才把她砸醒来,她手忙脚乱去捡,又混乱道:“九爷,你怎么爬上去的?你会爬树?”
  她就一转身的功夫,居然爬这么高!
  朱成钧在树冠里道:“爬树有什么难的。”
  他蹲在一个枝桠里,伸着手臂,动作不停,很快又摘了数串槐树花,要往下丢。
  展见星原还想说什么,比如他这么大了怎么还做爬墙上树的勾当,被闹得来不及张口,只得忙把衣裳下摆展开,去兜他丢下的花串。
  很快兜满了,她奔去墙角暂时放下,又忙回来,仰着头抽空提醒:“九爷,你慢些,那根枝条太细了,你别踩,别出去——哎!”
  朱成钧仿佛要跟她作对,也仿佛是享受她在底下的紧张关切,偏偏伸长脚踩出去,把那根枝条尾巴上挂的两串花都揪了下来,才得意地缩回了脚。
  他悠悠闲闲的,展见星在底下左右奔跑,又提着心,倒把汗都累出来了。
  终于朱成钧玩够了,抱着树干滑了下来。
  展见星松了口气,转头去看墙角:“九爷,这么多足够了——”
  她卡住,因为等她扭回头时,发现朱成钧抱着另一棵树蹭蹭又上去了,她这回算是见证了他是怎么爬上去的,灵猴一般,恐怕她就在底下近前也拦不住。
  “你过来,这里还有。”
  展见星欲待不理他,朱成钧直接就冲她身上丢,他不怕糟蹋东西,她怕,只好陷入另一轮疲于奔命里。
  她把脖子都仰酸了的时候,终于姚进忠和许异带着两个汉子抱着满怀的账册回来了。
  并不少,但乱也是真的乱,有些看上去还脏兮兮的,姚进忠说“需要整理”,也不全是一句搪塞。
  这样的乡下田庄上,一般不会安排专门的账房先生,都是庄头或是庄头身边识字的心腹粗略记一记,不比大店铺里正规。
  姚进忠回来时的脸色本有些不好,朱成钧给他派了个监工,小监工年纪不大,却似贴狗皮膏药,寸步不离地贴着他,他什么手脚都做不出去。
  他心里正嘀咕这新主子难缠,结果一抬头,就见到树冠里的朱成钧和快被花砸到披头散发的展见星以及,墙角堆成座小山般的槐树花。
  ……
  展见星有气无力地道:“九爷,你快下来。”
  朱成钧哦了一声,从枝桠上退回来,往树干下滑了一截,然后砰一声,直接跳了下来。手里还抓着一串花。
  “小主子喜欢这花,告诉老奴,老奴叫人打下来送给小主子就是了!”
  姚进忠愣过之后,笑容变得比先前还热情起来。这分明就是个顽童么,知道看什么账,最大的本事恐怕就是虚张声势吓唬人,这堆账册堆到他眼皮底下,他也看不出什么来。
  朱成钧点点头,问他:“你这里有车吗?我不好拿走。”
  姚进忠以为他要拿槐树花走,忙道:“有,有,只是粗陋些,委屈小主子了。”
  便忙叫一个汉子放下账册去备车,朱成钧走进屋里,他闹了一阵也渴了,自己提起壶来又倒了一盅喝了,转头又问姚进忠:“这茶不错,你才说是什么茶?”
  “是明前龙井。”姚进忠这点眼色如何没有,马上又吩咐另一个汉子,“去库房告诉老蔡头,把这茶叶都给小主子包上带走,难得小主子夸它一句,老奴自然该孝敬的。”
  朱成钧又指了指桌上的一堆糕点:“这些也带上。我这次来得急,恐怕你们没什么预备,就不留下叫你们忙乱了。我要的东西都预备好,我就回去了。”
  姚进忠巴不得他马上走,听了正中下怀,脚不沾地地又叫过个丫头来把糕点都装到食盒里去,又额外添了几样,等到先前那汉子赶了大车来,亲自帮忙捧到车上去。
  别的尤可,那槐树花着实占地方,朱成钧看塞了四个大包,就阻止道:“没地方放了,剩的不要了,给你们包饺子吃吧。”
  姚进忠忙道:“多谢小主子,不过这车上还有些地方,应该——”
  “没有了。”
  朱成钧转头示意了下,许异和展见星各抱着一堆账册走了出来。
  姚进忠:“……”他以为朱成钧要这个要那个,早把这堆灰扑扑的账册忘掉了!
  他眼睁睁看着两伴读把账册堆到车上,然后跟门神似的爬上车去守在两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朱成钧满意地向他摆摆手:“走了,不要送了。”
  **
  事有凑巧,他们出庄时,骡车正好和从城里回来的姚氏擦肩而过。
  姚氏认得赶车的是自己庄上的人,走过去后,奇怪地找了个路边农田里的佃户问了下,得知了情况,忙叫车夫快走,赶到庄园前见到姚进忠,不等丫头搀扶,自己爬下车,快步上前问他:“当家的,听说新主子才来了一趟?”
  姚进忠痴痴地看着墙角剩的一小堆槐树花——只这么一会儿功夫,账册没了,好茶没了,连树都给他薅秃了。
  他整个人悲从中来:“什么新主子,那就是个活土匪!”
  作者有话要说:
  雁过拔毛·九
  第4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