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她笑的渗人,孟云娴担心的搀扶她:“母亲……”
  郑氏冷冷的望向孟云娴,忽然捏住她的下巴:“我怎么忘了,我的好娴儿,我还有你啊。”
  “他们会后悔的……会后悔的……”
  孟云娴还太小了,母亲病着,这些呓语般的话她一句也听不懂,郑氏说着说着就病昏了过去,孟云娴使出了吃奶得劲儿才将她重新拖到床上。
  外面北风呼啸,她垫着脚关好门窗,又重新去烧热水。
  临近年节,村里的人都忙着用一年赚得的银钱购置新衣裳和过冬的物什,村里的孩子每日最开心的日子就是一大早起来跟着爹娘去市集。
  若不是因为她想去买糖人,母亲也不会丢了那要紧的五两银子。
  从屋里走出来,孟云娴被外头的冷风吹得直缩脖子,忽的,她眼前一亮,瞧见不远处掉了一块铜板。
  有人朝着这边走过来,是村里人带着孩子回来了。
  孟云娴的第一反应是冲上去踩在那个铜板上一动不动,心跳如擂鼓。
  孩子们跟着父母,比平日要收敛许多,只是在路过孟云娴身边的时候,趁父母不备推她一把。
  奇怪的是平日里这个小野种十分好欺负,一推就倒,今日竟然站的笔挺,愣是没有挪动半分,小孩不服气的走远,回头冲着孟云娴扮鬼脸。
  确定没有人看到,孟云娴才弯腰将脚底下的铜板捡起来,宝贝似的护在手心,心虚的跑回家,以至于没有留意到不远处那个看了她很久的身影。
  一个铜板,根本不能解决五两银子的燃眉之急。
  孟云娴回到家里,将母亲分好的药材捡了一些出来给她熬药。
  万幸母亲懂得药理,泉水也不需要花钱,只要母亲按时喝药,不再受凉受累,应该会很快好起来。
  她准备了足够的热水,给母亲擦身子换了一身衣裳,累的昏昏欲睡之时,也只是裹着袄子靠着床边睡下。
  第二日天还没亮她就醒了,胡乱的梳洗一下就去熬药蒸馍馍。
  郑氏醒来时,她端着药惶恐的不敢靠近:“母亲……我、我私自熬了你采回来的药草,我知道你采药草辛苦,你且将这个喝了,我去采来填上!”
  郑氏看她的眼神十分的复杂,什么都没说。
  最终,她喝完药又昏昏欲睡,孟云娴说出去采药她也没理,不知道在想什么。
  孟云娴并不认得药材,手里拿着母亲采的样本,找起来才发现不是所有药材都跟样本长得一样,须得自己懂得辨认。药草没采到,她晃悠到了县城。
  此刻这里正是热闹的时候,准备年节大赚一笔的小贩不顾官府的多番阻挠,将摊子都延伸到了街中间,每年年关时节才会加派的市执官根本忙不过来。
  孟云娴走到了母亲银子被偷的位置。
  卖糖人的摊子那里人很多,所以也是盗贼密集之地。
  这一次,孟云娴亲眼看到了一个扒手趁人不备,将一个妇人的钱袋子给扒走了。
  她看得心惊肉跳,却不忘记学那人是怎么偷走的。他偷东西时很镇定,仿佛不是偷,而是去拿自己的东西似的,最重要的是动作极快,若非她有心寻找,根本反应不过来。
  就这样,她在这里呆了一天,目睹了不少偷盗,全程没有吭声。
  当晚回去,她烧了不少热水,将石子丢到热水里练自己的速度,一直到看一眼石子的位置,能飞快地将石子从热水里面取出来不烫手方才歇下。
  第二日,准备好了母亲的药和粮食,她又出门了。昨日母亲昏睡了一日,没怎么管她,今日能弄到钱,就可以买药材回去当做是她采的了。
  孟云娴的手心都出汗了,她盯来盯去,盯上了一个卖菜的老妇人。
  老妇人看起来行动迟缓,又慈眉善目的,因为市集里卖年货的居多,她忙着不让来来往往的人踩到地上的菜,没有功夫去看放在身边用来找零的木匣子。
  孟云娴觉得心都要从喉咙口跳出来了,可是她不打算停下来。
  万万没想到,才刚刚迈出一步,她就被人提着衣领子丢进了一个偏僻的胡同角落里。
  这个力道很重,重的不留情面。
  她捂着被墙面撞到的肩膀,茫然的看着忽然出现在这里的周恪。
  “周、周恪哥哥……”
  周恪的脸色冷的能凝出冰来,语气里充满了嘲讽:“你刚才想干什么?”
  她低下头不敢说话,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个冷漠的邻家哥哥发这样大的脾气。
  “说啊!”
  她抖了一下,方才小声说出来:“我、我娘的银子被偷了。那、那是过冬的银子。”
  周恪瞬间明白了。他气笑了:“所以,你也如法炮制,当起盗贼来了?”
  盗贼两个字,有些刺人。
  孟云娴拽着小拳头,咬着嘴唇。
  周恪发火了:“简直是胡闹!”
  那一刻,孟云娴像是攒了一股劲儿终于爆发似的,仰起头来吼的撕心裂肺:“我没有胡闹!盗贼偷了我娘的钱,那是我娘一文一文赚回来的,是我们过冬活命的钱,别人能偷凭什么我不能偷!活该我们被饿死吗?凭什么要让我们来倒霉!”
  周恪一把抓起她的衣领,几乎要把她提起来:“那那个老妇人呢?她就活该被饿死吗?”
  孟云娴使出全身力气去推他打他,还想咬他,周恪忽然把她按到了后面的墙上,孟云娴的小身板被震得魂飞魄散,只听到面前的少年冷着声音说:“你想做贼是不是?不想死是不是?好,我帮帮你。”
  他不由分说的把她领到一家酒楼的厢房,让老奴去要了一锅滚烫的热油和生肉来。
  平静的油锅被丢进了生肉,迅速的翻滚起来,周恪摸出一个铜板来丢进锅里,铜板沉没。
  “你若真的要偷东西,就别冲着被抓的结果去偷。你可知道扒手是怎么练的?他们的心要稳,手要快,你如今是坚定了要做贼,看来心态稳得很,可惜动作有点慢,来,在这锅里将铜板捡出来。”
  锅里的肉条已经炸的香酥无比,周恪夹起来放在一边的碟子里:“你既然喊我一声哥哥,我便不能放任你被官府抓捕,只要你能将速度练出来,我陪着你去偷。”
  孟云娴将手背到身后,惊恐的看着那热油。
  周恪没有给她犹豫的时间,直接上前从后面抱住她的身子,捉着她的手往油锅里伸:“怎么了?你也会害怕?伸手就露怯了可不行啊。”
  “有什么好怕的,不是会饿死吗?比起死,一只手算什么呢?伸啊!”
  孟云娴快被吓疯了,她拼了命的缩回手,在周恪的怀里转到面向他,伸手死死的抱住他,把手藏在他的身后,好像这样他就够不着了。
  瘦弱的少女浑身发抖,哭的嗓子都嘶哑了,也哭得周恪心情沉重。
  前一刻捉着她往油锅里去的手转而抚上她的后脑,苛责变作了低语:“把眼泪擦一擦,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孟云娴不动,不敢动。
  静了一瞬,他道:“若是留在这里,就继续伸油锅。”
  孟云娴老老实实的跟着他走。
  周恪把她带到了立在市集的一处刑台。
  刑台是官府设立,为维护县城治安,平日里会设立市执官,若是当街发现违法乱纪之人,会立刻抓捕,当众刑之。
  年节将近,官府多设了一倍数的市执官来抓扒手,虽然市集依然有扒手得逞,但若没有市执官,市集只会更乱。
  此刻,刑台上刚刚绑了一个被抓到的扒手,市执官按律鞭笞三十,关押半月。
  第21章 周哥哥的爱心
  孟云娴是被周恪按着脑袋看完鞭刑的。
  一鞭一鞭,打的那贼子叫声撕心裂肺,也令孟云娴的心一抽一抽,抽了三十下。
  刚刚施完鞭刑,不知从哪里泼来一碗水,对准了皮开肉绽的贼人,原本几欲昏厥的贼人因这一泼再度痛苦到了一个巅峰。
  “那是盐水。”周恪的解释很及时。
  “贼寇扒手,本就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你若伸手,就无法回头。看看那些人对扒手的痛恨,再想想你今日被抓,会有什么后果。”
  孟云娴低下头,抽抽鼻子,没哭出来。
  她这些日子哭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此刻心中惊吓多余悲伤,竟是一滴眼泪都挤不出来。
  面前伸出一只手来,孟云娴盯着那只修长干净的手看的有些入神。
  就是这只手,拎过她,推过她,打过她,吓过他。
  此刻,它似乎是要牵着她。
  手的主人弯腰找到她的手,紧紧握住,他的语气褪去了刚才的冷漠与愤怒,变得平淡而温暖:“回家吧。”
  ……
  最终,孟云娴是被背回去的。
  周恪那一推一撞,因为真的生气用了些力道,没想扯到了她背上连着腿根的经脉,现在冷静下来,她才发现每走一步背上就扯着疼,连呼吸都疼。
  回去的路上,孟云娴趴在他的背上,异常的沉默。
  周恪走出一段路,忽然开口:“听闻战祸连连,饥荒洪涝时,百姓没有一天安稳的日子,路有饿殍,人无人性,万贯家财甚至换不回一捧粮米,人们为活下去能残忍分食同类。”
  “这世上有很多很多的可怜人,惨状各自不同,因为你未曾见过,所以才觉得日子清苦贫寒是最大的苦。”
  背上的人脑袋动了一下,声音弱弱的:“你见过吗?”
  周恪摇头:“我一点也不想见到这些,只知道确有其事。所以我也很庆幸只是当做一个故事来听,而非亲身经历。”
  又道:“云县那么多人,只有你被盗了银子吗?你这几日看到了多少桩,又有谁是像你一样,被盗了银子就恶狠狠地也要去盗别人的银子?”
  孟云娴跟他讲道理:“他们没有银子,还能再挣,还有家底,可是我娘说我们已经没有别的银子了,说不定就饿死了。”
  “所以你还偷得有道理了?莫不是以为带着这样的理由被抓,能减免一些刑法,博得一些同情?别做梦了。”
  孟云娴把脸埋进他的背。
  周恪的教训还在继续:“你分明是被影响了,所以遇到这件事情,脑子里也只剩下愤怒和恶念,一心要以牙还牙,什么都不顾了。可世上哪有那么多的绝路,你若不是满心消极,或许会发现别的法子。”
  “人活一生,短得不过百年,若是活的见不得光满身罪恶,即便是死了也会遗臭万年永不超生。所以永远不要轻易的放纵心中那些恶念,若是朝前看只能让你看到不甘与怨愤,不妨试试朝后看,或许这样能让你生出几分知足与感恩,带着善心与正气走下去,一生所好,皆能取之有道。”
  孟云娴没有再说话了,周恪以为他啰嗦的太多,人家已经睡着了。想着今天对她着实算不上客气,孩子嘛,以后可以慢慢教,也就不急于一时的教训她,便背着人往家走。
  天色已经很暗了,各家各户都归家闭门,周恪知道郑氏在家,不方便这样背着人回去,正准备叫醒背上的人,她径自弹起来:“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周恪不明所以的把她放下来,只见她忍着背上得疼痛一瘸一拐的往前走,虎头虎脑的四处张望,找了一个大概的位置,从身上摸出一块铜板来放到地上。
  周恪走到她身边,唇角弯起:“你这是做什么?”
  孟云娴盯着那个铜板,眼里有不舍,语气却坚定:“村里孩子想找大人要铜板买糖都十分不容易,并非回回都能如愿,如今接近年关,兴许是哪家的孩子要来的糖人钱,高兴过了头掉在这里,被我捡到了,若是他着急回来寻却寻不到,一生气也去偷别人的铜板怎么办。”
  周恪和她辩论:“且不说掉铜板的是孩子,你怎知就一定会被失主捡了去。或许方才是我说的重了,这个不偷不抢,你捡了便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