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一个风清月朗的晚上,林蔓装了满满一饭盒白米饭,又烧了一饭盒小鸡炖蘑菇。满登登的两个饭盒装得挎包沉甸甸。她背上挎包,打算去给秦峰送饭。
  刚好有几个同事要去江南办事,林蔓一早跟他们商量好。彼此可以结伴同行。一来,这样大家可以打发路上的无聊时光,二来人多些,还可以吓退那个还没有落网的抢劫犯。
  售票员给了林蔓一张粉色薄纸船票。握着这张船票,林蔓登上了往江南去的摆渡船。
  秦峰刚一听见同事说外面有女同志找,以为他们是在开玩笑。他轻笑地摇了下头,不当回事,继续埋头工作。直到同事又加了一句:“是一个姓林的漂亮女同志。”秦峰腾地站起身,冲出门,直奔下楼。
  林蔓站在公安大楼的一楼大厅。大厅里只亮了一盏灯。秦峰下楼时,林蔓站在光亮处,俏生生的一张瓜子脸上,盈盈的双眼弯得像月牙。
  “你怎么来了?”秦峰三步并作两步,转眼就来到林蔓面前。
  林蔓向秦峰摇了下手里的饭盒:“我来给你带夜宵。”
  一个男公安刚巧下楼。他爱人给他带了饭,也等在楼下。
  “秦峰,你对象来给你送饭啊?”男公安看竟破天荒的有人送饭给秦峰,忍不住调侃。
  秦峰自豪地笑:“只准你爱人送饭给你,就不准我对象送来了?”
  秦峰拉起林蔓的手:“走,我们换个地方。”
  找了个没人的房间,秦峰坐下来吃饭。林蔓静静地坐在一边,轻笑地看着秦峰吃饭。
  “我今晚要忙一夜,抽不出空送你回江北。这样!等下你到我那里对付一夜。明早我下班了送你回去。”秦峰一面对林蔓说话,一面埋头吃饭。
  “嗯!好啊。”林蔓随口应道。她依旧看着秦峰,眼里笑意愈发得浓。
  秦峰忽然觉得林蔓凝视的目光有些不对劲。他放下了勺子,问林蔓道:“你是不是有话问我?”
  林蔓点了下头,笑道:“我想起第一次看见你,你穿着一身白衣蓝裤的公安制服。当时我心里想,嗯,这个人这样穿真好看。”
  秦峰被林蔓夸得脸红。他避过林蔓的凝视目光,继续吃饭,极力将注意力放回饭盒里的菜上:“别瞎想了,你又开始说那些不着边际的话了。”
  “哎,你对我的初次印象,是什么啊?”林蔓双臂横放桌上,好奇地问。
  “不也是在火车上。”秦峰专心吃饭,心不在焉地回道。
  “还有呢?”秦峰回答得敷衍,让林蔓有些失望。
  秦峰动作顿了一顿,似是认真思量了一番,接着继续吃饭,回道:“想不起来了。”
  林蔓狠白了秦峰一眼,心里暗道:原来这么不把我放在心上。早知道不烧这些给你了。
  林蔓面露不悦,秦峰仿佛一点也没察觉到。吃过饭后,他送林蔓去了他家。他只送林蔓进家门,连话都没顾上多说两句,就立刻赶回局里。
  秦峰走后,林蔓暂时还没睡意。她在秦峰的屋子里转了转。她想起秦峰有个上锁的抽屉,上次翻了档案后,其他的东西都没来得及动。她无所事事,便索性打开抽屉看。抽屉里还是放了一沓档案袋。她对档案袋没兴趣,径直翻到了底,摸到了一本笔记簿。
  林蔓随手翻开笔记簿,看见上面的内容,甜甜地笑了。
  原来笔记簿里是一页又一页的铅笔素描。第一页,是冬天时候,林蔓倚在床上打盹的睡颜;第二页,是正月十五晚,林蔓看烟花时,笑得开心的侧颜……倒数第二页,是林蔓坐在火车上,望着窗户出神;最后一夜,是林蔓骑着自行车在乡间小道上,微风拂面,眉眼含春,嘴角扬起一抹微笑……
  “哼!还说对我没印象。”林蔓重重地合上了笔记本。
  林蔓上床睡觉,拉上被子,蓦地闻见一缕淡淡的烟草香。淡淡的烟草香让林蔓感到莫名的心安。她沉沉地睡下了。在香甜的梦中,她猛然想起件奇怪的事。秦峰从来不抽烟,却为什么身上会有香草味呢?
  咚咚咚咚~~~
  清晨,林蔓被急促的敲门声吵醒。她披上衣服开门,秦峰站在门外。
  “快收拾一下,我在外面等你。你们厂出事了,我要过去趟,顺便送你回江北。”秦峰道。
  林蔓道:“出什么事了?”
  秦峰道:“你们厂昨晚死了个人?”
  林蔓惊道:“又有人被抢了?”
  秦峰摇头:“不是,是那个抢劫犯死了,凶手未明。”
  第69章 学习班 一更
  虽然发生了命案, 但对五钢厂的全体职工来说, 却不是件坏事。大家都长长地舒了口气, 好像心里的刺被拔出了,每个人终于安下心来。
  关于击毙抢劫犯的人,化验室的人们有种种猜测。
  “好像是咱保卫科的人,巡逻时候碰上了了, 厂里为这事还要给他们表彰呢!”
  “不对不对,我怎么听说保卫科到现场的时候,那个抢劫犯早死了。应该是咱人民公安击毙的!”
  “也不对!公安后来还派了人来, 大张旗鼓地调查了好一阵子,要真是他们干的, 哪能这样?”
  ……
  各种各样稀奇的言论环绕在林蔓四周。林蔓不发一言,照旧做她的工作, 开她的单子。
  蓦地, 段大姐想起林蔓的对象是公安。
  “小蔓, 你那个对象怎么说?”段大姐问林蔓道。
  “你们没看报纸吗?这案子还没查出来呢!我哪儿知道这么多。”林蔓抿一口手边的茶, 继续埋头工作。她深知秦峰工作的纪律性,办案中的细节哪儿能拿出来八卦, 万一传的到处都是, 秦峰是要受处分的。
  段大姐没有问到内幕消息,感到有些失望。她撇了撇嘴,扭过头去,继续与人闲谈。
  近日来,林蔓在办公室的处境发生了些细微的变化。她不再是办公室里的红人。人们对她的热情、客气都转淡了, 顷刻间,她好像泯灭于众人,成了最普通的存在。
  化验室里的风光到底不是林蔓所求,因此突然间的地位转变,林蔓并不觉得有什么难受。只是偶尔闲暇的时候,她会好奇其中的原因。究竟是因为什么,就突然这样形势大变了?
  有一天,林蔓站在仓储间的门后,听见两个同事的对话。从他们的对话中,她了解到了大概的因由。
  “闹了半天,林蔓和人事科的林志明没关系啊!”
  “怎么可能,他们不是亲戚吗?”
  “姓林的就都是亲戚了?那我还姓x,岂不是和……”
  “哎呦,那她还进了咱化验室,又拿了去年的优秀先进个人?”
  “都是走关系走来的呗!拿优秀先进个人估计是运气,不过她也不会一直运气那么好,要不怎么会连学习班都进不去。厂委肯定发现她有问题,才撤了她上学习班的资格。”
  “我还是不明白,你们怎么那么肯定她不是林科长亲戚。”
  “让我告诉你,是因为……”
  说话人忽然压低了音量,以至于林蔓听不清后面的话。再之后,两个脚步声渐行渐远,连着说话声一起彻底消失了。
  新年开春以后,化验室每天早上开始工作前,都要开一个晨会。晨会时间不长,大多数情况只需要短短十几分钟,由孙主任向大家交代一下近期工作重点,以及上面交代下来的最新需要大家体会的工作精神。
  这天,化验室的人们照例围坐在一起,由孙主任主持当日的晨会。
  “现在宣布第一件事,林蔓同志将不参与今年所有的夜班执勤,请排班的同志注意一下。”
  坐在底下开会的人们面面相觑。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带着怨气。
  五六十年代上班工作,不比后来,加班值班全“凭对建设社会主义”的热情,没有加班费。因此如果其他人都值夜班,而有一个人不用值夜班。那么不用值夜班的人就等于占了所有人的便宜。
  大家心里不服,但因为孙主任的口吻强硬,没有任何商量余地,于是大家只好勉强应下。
  晨会开完后,孙主任又当众宣布了一件事。
  “林蔓,你已经被选进了‘特别学习班’。这班每隔一天有课,课时从晚上7点上到10点。上课地点在厂委的小红楼。你千万记得要去上。”
  孙主任一走,化验室的人立刻讨论开了。
  “特别学习班是什么?怎么课还是在厂委小红楼上?”
  “哎呀,不会就是那个班!”
  “什么?”
  “隔几年会有一个特别的学习班,这个班是专门为培养将来的厂委干部开设的。”
  “就是说,进这个班等于半只脚进厂委了?”
  “应该是!难怪这两天主任对林蔓的态度特好,原来他早知道了。”
  “啧啧,我早看这个林蔓不简单。有人看见她经常出入高厂长家,八成是高厂长的亲戚!”
  “呀!有这事,你怎么不早说!”
  “我就听人说,又没亲眼看见。万一是看错了呢!毕竟要是高厂长的亲戚,她怎么从来都不言语一声。”
  “万一人家就是想低调呢!”
  “应该是!她要不是高厂长的人,哪儿能进这学习班。不是说,进这个班的人都是厂委领导提拔上去的……”
  ……
  于是,有关林蔓为什么能进厂委学习班的推测,又生出了一大堆五花八门、千奇百怪的故事。
  忽然之间,林蔓的处境又好了回来,甚至更胜从前。在过去,因为林蔓的好脾气,大家总会把懒得做的活推给林蔓。而现在,大家不但不再推活给林蔓,还老是会主动问林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你看那些人,都是势利眼,现在又跟你好了。”段大姐挨在林蔓身边,轻声地调侃突然大变脸的同事们。她全然不记得,就在不久前,她对林蔓也稍稍有了些冷落。
  林蔓不以为意地轻笑:“算了,大家都是同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犯不着一直揪着不放。”
  “小蔓,还是你大度。”小张在一旁夸赞林蔓道。她暗暗地庆幸,庆幸前日里没有跟着其他人奚落林蔓,而是像段大姐一样,勉强维持了表面上的和气。想起来,她由衷地佩服段大姐,姜还是老的辣,厂里这些年果然不是白混的。
  孙主任告诉林蔓,去学习班上课只要带笔记本和钢笔就行了。于是,林蔓就照孙主任所说,上课时只带了笔记本和钢笔。
  在上课的教室外,林蔓碰见了郑燕红。郑燕红也是学习班的学员之一。郑燕红先看见林蔓,向林蔓挥手。
  林蔓笑着走向郑燕红:“你也来这个班上课?”
  郑燕红不以为意地摆了下手:“哎呀,我哪儿能跟你们比,我就是来凑数的。”
  林蔓和郑燕红说笑着走进教室。
  教室里已经坐了许多人,三五成群。
  郑燕红凑近林蔓,指着坐在教室后排的人,介绍道:“你看见后排那个男人没有?他是工会吴主席的侄子,叫吴守义。”
  林蔓顺着郑燕红所指看去。吴守义30岁上下,中等身材。他独自一人坐在最后。有人向他热情地打招呼,他都会和气地回应。
  “你再看那群人,被围在最中间的女人叫邓萍,她是dang委书记的女儿邓萍。”郑燕红介绍完吴守义后,手又指向了窗边。那里是整个教室最好的位置,离讲台不近,却也不远,无论白天晚上,那里的光线都是最好。
  这不是林蔓第一次看见邓萍。过去,她曾无数次在食堂看见过邓萍。每一次,邓萍的身边总会围着一大群人。跟在邓萍身边的人是分等级的,离邓萍最近的人通常亦是厂委领导家的子弟,而有资格为邓萍跑腿倒茶的人,至少也都要在厂里有着或多或少的权利。
  据郑燕红介绍,这会在学习班也不例外。坐得挨邓萍最近的人,不是办公室主任家的孩子,就是政治科科长家的亲戚。而那些围在最外圈的人呢?至少也是负责技术部门的骨干,那可是早晚要被提上来的人。
  邓萍好像知道林蔓在看她。她透过人群看林蔓。林蔓迎向她的目光直视回去。两人有一两秒钟的对视。很快的,邓萍就将目光移了回去。正有人在说厂里的趣事,逗她开心。她听得有些心不在焉。当那人讲到有意思的地方,每每都是提醒她,她才发现其中的趣处,勉强地笑上一笑。
  “怎么样,你打算坐哪里?”介绍完毕后,郑燕红问林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