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知道为什么亲吻的时候要闭着双眼?”
  “因为他们彼此都太闪耀。”
  沈如磐承受亲吻时, 脑海里想到了这首格言诗。
  她不知道格言诗的真伪, 也不知道所述内容究竟对不对, 但在这一瞬, 萧与时周身散发的魅力就像夜空闪耀的星辰, 她无法直视他的面容, 无所适从地闭上眼。
  第一印象那么高冷的男人,嘴唇竟然暖如细腻丝滑的牛奶,柔柔地含着她的唇。原以为他只是浅尝辄止轻轻吻一下就会离开, 但他的吻就像杏花春雨, 延绵柔和,温柔的气息久久不散。
  是一会儿还是许久?时间的度量已经分不清楚。
  从昨天到今夜, 发生的种种犹如一个连着一个的梦, 她的低落、悲伤、惊讶、振奋、快乐,层层累积起来, 都不及现在被他揽入怀中亲吻时的头脑空白。她也怀疑自己是否置身在另一个梦,但唇瓣间还有着他吻过的热度和湿润, 都是毋庸置疑的真实。
  不久前他在庆功宴上替她挡酒, 她那时不知酒的滋味,现在醇醇的酒香伴随着吮吸、辗转、厮磨等等细小的动作清晰地传来,她的身体不由自主热了, 对于外界的感知也渐渐封闭起来,忘记身份, 忘记地点, 忘记人来人往的喧闹, 只记得耳畔回响的、珍贵难得的一句话——
  “我喜欢的人是你。”
  良久,温热的唇瓣缓缓离开她的唇,他低垂着头,目光柔软凝视着她。
  她有些腿软站不住,脑袋抵着他的肩膀,呼吸急促。
  见她被他所累的样子,萧与时搂住她,让她安全地依靠在怀里。
  “如磐,我对你的感情是认真的。”他不是个话多的人,却在此刻不惜字句将心意说清楚,“我本以为自己有足够的耐心等待,等到你意识到我和其他人的不同,必然就会明白我的心意。但我逐渐发现,感情适合表达,不适合等。我不想尚未等到你,你已经奔着你的远大前程,离我远去。”
  温暖的怀抱,动听的言语,很容易让人沉沦其中。沈如磐平复呼吸过了好一会儿,才有勇气仰起脸看向他。
  清隽的容颜,俊朗的眉目,无一不散发着让人炫目的美好感。尤其是他的眼睛,眸色一向沉静透彻,却在对她倾诉感情的这一刻不再清淡,流动着脉脉温情,犹如春山暖日和风。
  这么卓然出众的男人,似乎只要她点头,他立刻就属于她。
  答应吗?前路漫漫,她一个人支撑太久身心俱累,有个依靠也是极好的。
  可是她怎么能够把自己要承担的人生责任绑到他的身上。绑在他身上后,他会幸福吗?
  如果她是现役运动员也就罢了,忍一忍365天里300多天的闭关训练,剩下的日子总能和心爱的男人聚一聚。然而她现在连身体健康都没办法保证,万一骨赘复发,检查、化疗、手术随之而来没完没了,她和他难道要在医院里度过每一个约会的日子?
  她不想这样。
  只是搭档关系,她都没有理由让陆楠一等再等;若是恋人关系,她如何舍得让萧与时一天天陪着煎熬?一段关系能够持续的前提,都不应该要求对方无止尽的配合和隐忍啊。
  这份感情,好像来得不是时候。
  一想到这里,沈如磐心中所有的憧憬都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从未有过的五味杂陈——她犯了个大错。她不该喜欢萧与时,而后又得到他的喜欢。
  被他吻过的热度在漫漫消褪,被他迷得七荤八素的意志也在逐渐恢复理性。沈如磐压制住内心的百端交集,嘴角颤了颤,尽量镇定地开口:“萧与时,能被你喜欢是我的荣幸,可是很抱歉,我对你没有同样深刻的感情。”
  她的脸上薄红未褪,说出口的话却是拒绝,萧与时感到意外。
  她不喜欢他?
  然而她刚才没有讨厌他的触碰……萧与时反道:“你拒绝,是因为顾虑你的身体吗?”
  她摇了摇头:“不是。确切说,我一直把心思都放在自己的事情上,病痛、复健、花样滑冰、赛场,从未分心想过感情。我很欣赏你,也喜欢你,但是这些欣赏和欣赏仅仅出于朋友立场,不代表我想要和你展恋人的关系。”
  她一口气将话全部说完,怕自己稍作停顿就会露出破绽。
  然而她心里是难过的,她垂下头,不忍看他的表情,往后退一直退开他的怀抱:“刚刚的吻就当没有发生过,刚刚的对话也当没有发生过,我们冷静一段时间,然后……”
  “如磐,你抬头看看我。”萧与时打断。
  她噤声一阵子,抬起视线直视他。
  他是个得体的男人,被拒绝的过程中没有任何言语纠缠,反倒是她絮絮说个不停。现在她停顿,他也没有再说话,静静地凝望着她。
  她却从这一刻没有声音的对视里,感受到他目光里的闪动,那里面蕴含着没有机会对她说出口的爱,以及他和她未来生活的共同安排。
  沈如磐觉得自己的心更加难过了,喉咙一哽,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但越是这个时候,她越不能摇摆。
  于是她急急开口:“萧与时,我不是脆弱的女人,我不需要陪伴,我想走的路可以自己一个人走。就像现在我光着脚,你出于保护的心态想要保护我,我其实不想麻烦任何人,因为我自己撑一撑,总能撑到路的尽头。”
  一席话如此倔强,不留转圜的余地,萧与时沉默了。
  她说完转身欲走,萧与时下意识拉住她。恰好手机铃声响,是司机到了。
  萧与时还想和沈如磐谈谈,直接切断电话,而沈如磐的电话也响了。
  那是个无比熟悉的电话号码,只是因故有一段时间没有维持联络。沈如磐垂眸看着这串数字,眼睫不能自抑地颤了颤,接通了电话。
  刚轻轻喂了声,熟悉的嗓音立刻通过扩音器传来,含着明朗的笑意:“如磐。”
  一声呼唤竟勾起光阴蹉跎之感,沈如磐的嘴唇无声地开合几下,半晌才念出对方的姓名:“陆楠。”
  萧与时就在她身旁,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猜猜我在哪?算了别猜了,我在柏林国际机场——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
  电话那端陆楠说完又笑了,温和爽朗的笑声通过话筒传来,他给旁人的感觉也不再隔着地球另一端那么遥远:“如果惊喜又意外的话,来机场接我吧。”
  第35章 陆楠
  沈如磐挂断电话, 迟疑一下, 转身对萧与时道:“陆楠现在在机场, 我——”
  她想就他和她的事做个了结, 萧与时却看了看表, 波澜不惊地说:“我送你。”仿佛知道她会拒绝, 他又淡然地补一句:“现在时间太晚,再说你光着脚,也需要绕路去医院换双鞋才能见朋友。”
  一席话在理, 沈如磐也就不好推辞。
  恰是绕路去医院换鞋耽误了一点时间,车刚到机场, 陆楠的电话又来了。沈如磐一边保持通话, 一边左顾右盼, 张望陆楠所述的位置。
  机场实在太大, 她好不容易看见醒目的三面环绕立体显示屏,微微松口气, 放缓脚步一步一步走过去。
  陆楠近在咫尺。
  他长得帅, 年纪轻轻便成为世界冠军, 所以偶尔幽默自诩有“人物光环”, 喜欢戴一副墨镜遮住脸——这个习惯久而久之,沈如磐也被潜移默化。不过陆楠究竟有没有人物光环,沈如磐不得而知,反正他常常给人一种开朗新潮的感觉, 也难怪凭着外表就可以得到花滑队小姑娘们的喜欢。
  眼下除了墨镜之外, 他没有别的佩戴物品。一身帅气低调的白色运动服, 搭配单肩运动包,个高腿长直直地站在那里,仰着年轻的脸专注地凝视着高清显示屏。
  屏幕正在播送柏林本地新闻。新闻刚好播到今日傍晚的花样滑冰挑战赛,穿插赛后采访,访问对象自然是沈如磐,巧上加巧的是,沈如磐又说了那句话——
  “对,我就是沈如磐。”
  陆楠大概是被惊讶到了,抬手摘掉鼻梁上的墨镜,细看屏幕里的沈如磐。而现实世界里的沈如磐顿了顿,声音糯糯唤他一声:“陆楠。”
  他应声回首,目光和她的视线交汇到一起。
  他怔了两三秒,接着眯了眯眼睛灿烂一笑。他不笑则已,一笑下巴上的美人沟凹陷出来,登时增添了风华正茂的美好感。
  沈如磐也有点心神恍惚,接着加快脚步走到他面前。
  “嗨。”她说。
  “嗨。”他一模一样打招呼,嘴角的笑意漫开。
  两人虽然很久没有联络,一见面熟悉感又回来了。他往她面前跨了步,不容分说把她揽入怀中抱了一下,感慨道:“好久不见,我的女伴。”
  沈如磐不解地问:“你怎么来了?”这个时候他应该在闭关训练,准备即将到来的花样滑冰黄金联赛。
  “不能来吗?”他笑着反问,“我们太久没见面,你是不是有没有数过确切的日子?”
  沈如磐张了张唇,答不上来,陆楠给出答案:“465天。以前我们分开4天,你都会发消息和我说‘在家无聊,想早点归队和大家一起训练’。现在你一个人在柏林,只怕更无聊很想家。”
  也是,那时两人年少,好不容易适应了高强度的集训,春节放假四天她都不知道要干什么,只能给他发消息吐槽兼问问近况。没想到这种小事过去了很多年,他竟然还记得。
  沈如磐一时百感交集:“嗯,想大家,也想回家。”
  “放疗的效果还好吗?”
  “说不准,或许也过得去,至少现在能走能跳。”
  陆楠无奈地笑了,低低叹口气:“如磐,我应该早点过来探望你。其实我……”后面的话还在嘴边,他用余光瞥见一米开外的萧与时,不由得愣了愣:“这位是……?”
  沈如磐方才记起身边人,张口欲介绍,萧与时清淡沉穆的嗓音径自响起,不急不缓,分不出情绪:“karl hoffmann hsiao。陆先生可称我萧与时。”
  陆楠闻言打量萧与时,注意到对方五官轮廓甚好,就是一双眸子眸色过于沉静透彻,显得气质偏冷。
  陆楠收回目光看向沈如磐,未及发问,沈如磐飞快地开口:“萧教授谦虚了,他是德国顶级华裔物理学家,普朗克奖和欧洲物理学金质奖章的双料得主。”
  “不仅如此,萧教授名下的医学物理基金也是我的手术的赞助方,对我予以了很多的照顾。刚才萧教授和我在讨论后续康复计划,听说你在机场,顺路把我送到这里。”
  一口气说这些话的时候,沈如磐没有直视萧与时。
  但是也不可能一直不看他,毕竟还要礼貌介绍陆楠。于是沈如磐镇定地看一眼萧与时,说:“萧教授,这位便是我常和你提起的搭档。从少年到成年,在漫长的时间里和我一同携手摘得28枚冠军奖牌的伙伴,陆楠。”
  气氛莫名沉默了一瞬。
  萧与时淡淡开口:“幸会。”
  陆楠也随之说声“幸会”,走到萧与时面前与他握手:“如磐身体不好,麻烦医院和基金会费心了。如果有什么不好解决的事,可以告知我,我算是她半个家人,能帮忙商量。”
  “陆先生多虑,一直以来从无不好解决的事,如果有,那便是我的失职。”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平常的寒暄,沈如磐却觉得说不出的不对劲,适时打岔:“陆楠,你订过酒店吗?”
  “订了。”
  “走吧,我带你去办入住。”
  说完她伸手去拉行李箱,陆楠也几乎同时伸手,两人的手不经意擦碰,陆楠不适地皱了一下眉。
  沈如磐方才注意到他的右手手背拉伤过,淤青没有完全消散,隐约可见。
  她惊讶:“你受伤了?”
  “小伤而已,不严重。箱子太沉,我来拎就好。”
  “不行不行,还是我来。”双人托举,捻转等技术动作都是要靠男伴的手掌和手臂做力量支撑。陆楠不好好保护手怎么行?
  恰是这个互不相让的当口,萧与时稳稳地从沈如磐手中接过行李箱:“两位都是有伤在身的国宝,我来吧。”
  他的声音淡然,不轻不重,沈如磐欲言又止地看他一眼,道声谢谢。
  *
  回去的时候自然还是坐萧与时的车。
  一路上气氛正常,基本上都是陆楠在说话,从骨赘到放射治疗的方案再到静养恢复情况,把他之前不能顾及到的枝末细节都一一问到。
  沈如磐本该亲自回答,然而这些问题涉及椎间盘假体临床实验,不知怎的就变成陆楠问话,萧与时代答。
  直到最后,陆楠问了个问题:“如磐,电视采访是怎么一回事?”
  如果细谈电视采访,她和萧与时长久以来的接触都要说出来,沈如磐一时语塞,也不知道是不是萧与时感觉到她的犹豫,淡声开口:“沈女士在静养期间遇到一位年轻后辈,得知对方也是花样滑冰的选手,于是强撑病体做了些指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