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说几次了,”项述随口道,“是谢安的计划, 不是我。”
  陈星想来想去, 谢安居然还在他们抵达建康前,便已设下了这个局, 而当他们在海上漂流的一年里,王子夜迟迟没有发动, 也正因如此——毕竟项述与陈星还在,那么王子夜无论抓走了谁, 甚至杀掉了谁,都是徒劳的。
  只要他俩一回来,势必将连本带利, 朝王子夜讨回场子。
  所以王子夜与谢安这俩老谋深算的狐狸, 都在耐心等待。谢安根本不怕王子夜不踩进这个陷阱里,只要项述失去力量,王子夜便有十足的把握,将他们统统连锅端。
  于是谢安大张旗鼓,重建驱魔司, 在某个意义上,亦是营造出迷惑王子夜的假相,这就建立起了一个明确的据点,再引他前来轰炸。
  这么看来,还是谢安略胜一筹,王子夜一定会踩进这陷阱里。
  眼下最关键的,就是尽快夺回落魂钟。
  会稽,地底,离魂花海内。
  “我把他们的魂魄收回来了,”温彻沉声道,“一群自高自大、愚蠢至极的驱魔师。死到临头,还在船上喝酒作乐。”
  地脉中,一股血色幻化出王子夜的身形。
  “很好。”王子夜说,“接下来,陈星一定会来找你,试图夺回落魂钟。如果我没有猜错,他现在身边已经无人相助了,谢安复建后的驱魔司里,俱是些修行不深的小辈,多半他会将司马玮带在身边。”
  温彻说:“他不一定会来这儿,何况他怎么可能知道我的藏身之处?”
  王子夜说:“这你就不必管了,只需要好好等着,若我猜测无误,他会来,除了此地,他无处可去,一定会到此处来碰下运气,届时你就按我教的做。不说了,我这就开始准备,着手进攻他们的据点,这次一定要将他们彻底打垮。”
  温彻稍稍躬身,王子夜说:“待生擒了他,记得带到吾主面前来。”
  “是。”温彻答道。
  会稽城外,黄昏时分,项述没有惊动任何人,带着陈星进城。
  陈星四处张望,说:“需不需要先遣散百姓?”
  “不用。”项述沉声道,“速战速决,以回收法宝为主要目的。”
  陈星说:“可是万一像上回一般打起来……”
  项述皱眉道:“你才说过什么?往后全听我的,说了是不是不算数?”
  陈星只得答道:“好,听你的。”
  项述不满道:“你就这么不相信我?”
  一骑到得郡守府外,项述抱着陈星,翻进墙内,到了曾经的枯井前。
  陈星说:“温彻他不一定藏身在这里。”
  “他一定会,”项述答道,“这是王子夜设下的圈套,谢安与他,正在互相为对方挖陷阱,怎能不如他所愿?”
  “等等,”陈星忽然意识到一个极其严重的问题,停下脚步,问道,“咱们上一次抵达此处时,是在万法归寂的时候,也即是时光回溯的三年前!”
  “嗯。”项述拿到绳子,上一次他们是一起来的,也包括肖山与冯千钧。
  陈星喃喃道:“按理说,咱们是不知道温彻躲在何处的,王子夜又怎么会知道,咱们知道温彻的藏身之地呢?”
  项述说:“他多多少少,根据咱们这一路上的行为,包括谢安对温彻的身份心知肚明,明显已猜到,定海珠本来就有时光回溯的作用,忽然一夜间万法复生,这不难猜。让温彻在此地等你,是陷阱,也是证明他猜测的重要一环。”
  “他已经知道了?”陈星惊讶道。
  项述将绳索在腰上打了个活结,朝陈星伸出手,示意他过来。
  “他又不是白痴。”项述搂住陈星,说道,“你们事事都抢在他的前头,连凡人都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何况王子夜?”
  陈星抱紧了项述,项述稍稍提脚踝,让陈星踩在他的脚背上方便受力,一起滑下井底去。
  “那么他也许会……”
  项述打断道:“他就算知道了整件事的经过,也拿咱们没办法。”
  “项述。”陈星小声说。
  两人一同在那黑暗中缓慢下坠,陈星听见项述的心怦怦跳,跳得飞快。
  项述:“?”
  “你的心跳得太快了,”陈星忽然被岔开了思路,说道,“这不太健康。”
  项述:“……”
  “当然有慢的时候,”项述不自在地说,“寻常人天天这么跳,早就死了。”
  “有吗?”陈星怀疑地问他,“可是我怎么每次听,你心跳都这么快?”
  项述简直不想与陈星解释,看看四周,还没落到底,又低头看了眼陈星。
  “你是不是想亲我?”陈星忽然笑着说。
  上一次他们一起下井底时,陈星便忍不住浮想联翩,尤其是不小心看见了毕珲与郑纶在房里……导致他有那么一瞬间,脑子里出现了自己与项述做那件事时的景象。
  “不想亲你,”项述冷冷道,“你不听话。”
  两人落地,项述解开腰畔系着的绳索。
  “我只是觉得……”陈星无奈道。
  项述在黑暗里停下脚步,陈星改变了主意,救人要紧,现在不是争论的时候,说:“算了,回头再说。接下来怎么办?”
  “听我的。”项述只说了三个字。
  离魂花发出微弱的蓝光,地脉出现了,通往幽暗深邃地底的尽头,陈星就像上次来时,走过井底漫长的隧道,进入空旷的石洞区。
  这一天,建康妖风肆虐,雨越下越大,阴雷滚滚,隐藏在云层之中,雨水竟是带着些许铁锈与血腥味,下着下着,渐渐转为黑色,覆盖了建康全城。
  司马曜正与群臣在殿内议事,忽然一声狂雷在天顶炸开,所有人停下了交谈。
  濮阳率先离座,快步来到太初宫前,望向天空。
  地面弥漫着暗红色的雨水,群臣顿时大惊。
  司马曜走出高台,在屋檐遮挡下,望向天际,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血腥气。
  濮阳说:“陛下,臣得去东山看看。”
  “去罢。”司马曜说,“传令御林军,将东山一带的百姓先行疏散。”
  最近的夜里,不知为何,司马曜偶尔会做一个梦,梦里一条青色的蛟龙在淮水上四处肆虐,残杀百姓。
  厚重云层之中,又一声炸雷翻滚,百姓们纷纷察觉异状,离开家门,抬头望向天际,发出惊叫。
  “晋天子呐——”一个恐怖低沉的声音响彻天际,缓缓道,“你们的气数业已终结,人间大地,当有新的天子取代你,凡事不可逆天而行……”
  “此乃苍天降下的旨意……若再执迷不悟,一意孤行,所谓驱魔司,正是你们的下场……”
  紧接着,天空中的阴云汇聚为一张狰狞的人脸,张开巨口。
  在建康千万百姓的惊呼之中,那巨口内喷出一条白骨磐龙,龙头上,站着手持天罗扇、怨气弥漫的王子夜。
  驱魔师们在郑纶与毕珲的带领下,纷纷列队而出,各自手执法宝,面朝高空。
  郑纶沉声道:“总算来了,尸亥,坐不住了么?”
  王子夜冷笑道:“你们的大驱魔师已经死在会稽了,交出法宝,将谢安等人的尸身送出来,便免你们一死,否则……”
  王子夜一抖天罗扇,怨气从天到地,开始疯狂汇聚,聚集在驱魔司外,现出一个漆黑的魁梧身躯——那是一名魃王,魃王全身拖着铁链,铁链上贴满了符纸,四处转头,面孔狰狞,发出嘶吼,犹如一头受困的猛兽!
  “这是什么?”郑纶皱眉道。
  毕珲手持长枪,拦在一众驱魔师身前,习武的护法纷纷出列,环绕那魁梧魃王,保护了驱魔师们。
  司马玮松了松手指,发出骨节声响,来到驱魔司正门前校场上,昂然面朝那魁梧魃王,魃王比起他,犹如小山一般,甚至高了不止一头。
  它浑浊的眼中充斥血色,只要束缚一解,便将无分敌我,大肆杀戮!
  王子夜持扇做了个手势,轻轻一挥。
  魃王身上,所有的符咒解除,铁链断裂!紧接着它仰天嘶吼,山峦竟是阵阵震荡。
  白骨磐龙在空中虎视眈眈,口中凝聚出一团黑火,正要喷向驱魔司,将它摧毁殆尽之时——
  一个少年身影坐在牌楼上,冷冷道:“又是你?”
  雨水在狂风中飞开,少年一头短发如火焰般,脖颈所系的红色长巾随风飞扬,上身赤裸,皮毛武袍搭在腰间,下身穿一条匈奴式武裤,一脚半蹬白玉牌楼,一脚悬垂,两手各戴一把钢爪,上面电光闪烁。
  王子夜一怔,那少年正是肖山,江南驱魔师却尚未见过他,仰头眺望。
  王子夜现出诡异笑容,嘲讽道:“有意思,回来与你的朋友们殉葬的么?”
  肖山抬起一爪,指向天空,霎时狂雷罩顶,与此同时,白骨磐龙口中聚起黑火龙炎,朝着牌楼轰然喷发而出!
  肖山怒喝一声,两爪出,依旧巍然坐在牌楼上,纹丝不动,扯来天际雷霆,朝着王子夜疯狂涌去!
  黑火瞬间被闪电劈开,化作无数火焰流星暴雨,疯狂轰击驱魔司,然而在驱魔司内厅正中央,第三层阁楼上,被谢安提前供奉的狰鼓发出光芒,开始旋转,法宝引来天地灵气,注入底下法阵中。
  守御阵骤然开启,笼罩了驱魔司的所有建筑,抵挡住了白骨磐龙释放出的流星暴雨!
  会稽地底,幽暗地脉尽头。
  “我有许多事,实在想不通。”温彻站在离魂花海中,身畔盘踞着那巨大的青蛟,听到脚步声时,转身望来。
  陈星独自一人,左手虚持一枚光团,心灯之光照耀着离魂花海,照向温彻。温彻转身,现出秀丽脸庞,描画的眉毛细长高挑,嘴薄如锋,带着一股隐约的不平之意。
  “我知道你们杀了妖蛟,救了全天下的百姓,却被人间天子赐死,”陈星认真地说,“你救了天下人,却被自己守护的一方人当作妖孽看待,可这也不是你投诚蚩尤的理由啊?”
  温彻:“你以为你是谁……”
  陈星:“我们还是来苦口婆心地谈谈吧,温大人,我是现任大驱魔师、人间驱魔司执掌,如果你愿意放弃,我就张榜通告天下,为你洗脱冤屈,顺便平反,如何?我再替天下人给你磕三个响头,求求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温彻顿时大怒,喝道:“愚蠢至极!我岂是因此……”
  说着,陈星却是朝着温彻,双膝扑通一跪,当场就拜。
  温彻:“!!!”
  陈星先磕一个头,而后道:“当年我读到驱魔司中典籍时,对您与新垣平前辈的事迹,是何等向往?转眼间竟是要与您为敌,我心有戚戚呐!”
  说着陈星又磕一个头。
  温彻手持落魂钟,一时竟是怔住。
  “若非当年读到您的故事,”陈星眼里带着泪水,“我也不会走上这条路,可为什么前辈您,变成了……”
  温彻不住颤抖,怔怔看着陈星。
  接着,背后项述一招盾击,“砰”地击中温彻后脑,温彻顿时被项述倾注毕生修为的全力一击,打得脑袋歪了过去,脖颈偏折,唰地飞了出去,一头撞在了洞壁上。
  紧接着项述弹出一枚银两,在空中翻滚,“叮”地打中落魂钟,陈星忙不迭起身,抓住落魂钟柄。下一刻,那毒蛟疯狂嘶吼,侧身翻滚,冲向项述,项述一转身,挥盾,又给了它一击,砰然巨响,将它张开的血盆大口打得合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