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尉迟宝琪怔住, 眼色复杂地看一眼李明达, 得到的却只是严肃又冰冷的注视回应。他讪讪地低下头去, 嘴角的笑容随之凝结。感觉周遭闷热起来, 脸更是火辣辣的, 没处可放。
  李明达冷扫一眼尉迟宝琪, 便开口打发下去, “后院荷花的尸骨你来负责,带着人仔细挖干净,别留下一块。不然, 剩一块就扣你一个月的俸禄。”
  尉迟宝琪深埋首,点了点头,然后就慌张地退下, 往后院去。
  房遗直这时候观察李明达的神色, 见她面容突然松动,看尉迟宝琪离开的背影有些歉疚之意, 知道她刚刚对尉迟宝琪的严厉不过是虚张声势。
  房遗直转眸看着前方的地面, 然后拱手对李明达告辞。
  “你要走?去哪?”李明达刚平复心绪, 见房遗直就和自己告别, 凝神紧盯着他。
  “大理寺那边还有案子要收尾。”房遗直道。
  李明达没吭声, 而是先回身坐了下来,然后微微扬首看着房遗直, “听说去年新上任的大理寺卿付春流有意招你为婿。”
  房遗直挑眉看着李明达,“这种小事, 公主也知道?”
  “对你可能是小事, 对别人却未必。”李明达叹一声,也不知她说的这个‘别人’是指自己,还是指付春流一家。
  房遗直微微眯着眼,嘴角漾着笑意,“别人不知,但对公主,遗直可以保证,这必然是一桩不值一提的小事。”
  “是么。”李明达凌厉地看一眼房遗直,一脸不信,却把屋内那些亲信的侍从也都打发了,只留下田邯缮在旁。
  房遗直扯起嘴角,故意激将道:“遗直与贵主之间本就没有什么约定,贵主若是临时改了主意,心在别处,遗直实在别无选择,会恭贺公主。”
  “你放肆。”李明达瞪一眼房遗直,恍然间,竟有一种霸道的气息流露出,“谁说我改主意了?”
  低低婉转的巧音,带着他最想听的回应,入了他的耳。房遗直忍不住笑起来,环顾左右,也没什么人,本欲张嘴说,不想对方更急,先发话了。
  “能打发的我都打发了,你想说什么就大胆的说。”李明达道。
  房遗直对李明达行一礼,笑问道:“贵主想听什么?”
  “这种话我说出来就没趣了,其实想听得未必是话,是胆量。”李明达凝视着房遗直,“而今圣人的心难以揣摩,若再有人的心更难揣摩,我的脑袋岂不是很累。”
  李明达挑了下眉,又坐了回去,然后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房遗直,嘴角微微勾起,带着一股淡淡甜甜的笑意。房遗直对李明达的这种笑容一向无法抵抗,只消一眼便着迷,瞬间忘忧,但转眼就会钻进相思的无底洞中。明知如此会弥足深陷,更乏累,却仍嗜瘾地选择深陷于这场自己法控制的情愫之中。
  “得遇倾城色,见之不忘,人空瘦,唯有相思无穷极。”
  房遗直清冷的面容上浮现一抹苦笑,他望着李明达,向她伸手,“贵主慧眼如炬,遗直已而今这般模样,贵主会看不清么?”
  “什么都看得清我就不是俗人了。不是俗人,没了七情六欲,我也不必和你一样同入相思门。”李明达低声呢喃着,眼睛里锐气减了大半,一步步走向房遗直,“之所以逼问你,却是想知底,也想更加明白自己以后该怎么做。”
  “贵主若指崔六郎,不必担心,遗直已有筹备。”房遗直道,“本该可以下手了,不过瞧贵主待他很厚道,忽然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李明达愣了下,看着房遗直:“你……你不会是误会我对他?房遗直,你大胆!”
  李明达气得脸颊微红,她微微努着嘴瞪他,指责房遗直不信任她。
  房遗直颔首轻笑,“公主贵为金枝玉叶,遗直岂敢冒犯,自然要一切依着贵主的心思。”
  “你连圣人都冒犯了,公主有什么不敢,说什么借口。依着我心思?你要是真依着我的心思,何必什么事都要我挑明了你才说,你怎么不先说!”李明达忽然起身,背着手踱步到房遗直身边,然后微微偏着头,上下打量房遗直,低声和他道,“我看倒是你这几日只顾着和人谈亲事了,什么相思,心思根本不在这,在别人身上。我前些日子放你悠闲,却不是为了这个。”
  “贵主与崔六郎而今在许多人的眼中是一对快凑成的佳偶了。”房遗直也道。
  “你在抱怨我?”李明达问。
  “嗯。”
  李明达没想到房遗直这么坦白,突然被噎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什么佳偶,我跟他可没关系,可不像你。我问你,你前天晚上干什么去了?”既然要问责,那就好好问清楚。李明达向来是个不服劲儿的人,她面对着房遗直站着,扬起她雪白的下巴,微微抿着粉唇,恼恨地瞪他,“老实回答我。”
  “付春流家。”
  “告诉我,前天是什么日子,因何缘故去付春流家?”李明达又问。
  “付春流是我的老师,自我六岁时便给我授课。”房遗直解释道。
  “我问你前天是什么日子,你为何所问非所答?”李明达斜睨一眼房遗直,嘴里小声嘟囔着,“没想到你也让人不放心,就像看不住的猫,稍不留神放你跑两天,就跑到别人那里偷腥。”
  房遗直怔住,他红了脸,轻微的,自己都不觉得。这次换成他被李明达噎得说不出话来。房遗直脸红到耳根的时候,眼睛里饱满了笑意,和李明达对视,随即就忍不住失声笑起来,接着声音变大,没了往常温润的模样,连连哈哈笑了几声,连腰都笑弯了。
  “你笑什么,”李明达瞪他,“说你是猫,你比猫还猖狂。”
  “遗直不是猫,不过以后却愿意做那只跟在公主身边的猫,不偷腥的。”房遗直很快敛住了情绪,但还是难掩嘴角的笑意,脸上的红润也未褪去。
  本来存着戏弄之心才开玩笑的李明达,忽然听到房遗直这样的话,愣了,她张大眼,转即上下浓密长长的睫毛互相交叠。她眨眼了,仰着头,眸子亮晶晶地,瞳孔里只倒映出了一个人的人影。
  房遗直淡淡地扯起嘴角,伸手去摸李明达的面颊,然后看眼那边已经背过身去的田邯缮,“迟迟不和贵主把话挑明,是出于有许多考虑。贵主身份高贵,身边总有人相伴,遗直的这些话只怕过早说出来,会凭给公主增添麻烦。但有时候便忍着不说,还是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冲动,总是自私地希望贵主的目光一直在我这里。”
  李明达又眨了下眼睛,忽有一滴泪就从她眼角冒了出来,顺着她光洁的脸颊滑过,到了下颚,往脖颈上走。
  房遗直垂眸看着李明达那线条优美的脖颈,微微发亮的肌肤,透着诱人的光泽。他微微偏头,薄唇印在了眼泪即将滑落之处,舌尖轻轻触碰了一下,明显感觉对方的身体忽然紧缩了一下。房遗直便干脆伸手,拦住了李明达的腰,唇从下颚处上吻至唇边,就在与她唇角微微相擦之处,停留了下来。房遗直用手按住了李明达的肩膀,气息紊乱,他颔首低着头,鼻尖李明达的出边喷薄着热气。
  李明达从被房遗直吻上脖颈的那一刻起,就紧闭上了眼睛,等了半晌对方在紧要关头停留之后,就没了动静,她才慢慢地张开眼,瞄向房遗直。对方离得自己很近,非常很近,气息是那样的清晰地喷在她的嘴角,房遗直此时是闭着眼的,并非是因为享受,而是满脸的隐忍,他似乎在很难受的控制住自己的欲望。
  李明达冷冷地望着他,目光从他高挺的鼻梁顺下来,到那两片温润中一向透着桀骜的薄唇。李明达抬手,按住了房遗直的肩膀。房遗直感觉到李明达的动作,敢刚睁开眼。眼前的影子忽然向上蹿起,只觉得自己的唇被什么温热柔软的东西迅速地碰了一下,房遗直怔了好久,才意识到自己被吻了,他一个男人被一个女孩主动亲吻了。
  李明达还点着脚,仰头看着房遗直,手勾着而他的脖颈,本欲问房遗直要不要再来一次。却被房遗直用手按了回去,之间他一双眼喷火的看着自己,似乎恨不得一口将她吃了。
  房遗直狠狠地凝视李明达,却在目光相撞的一刹那就憋不住了,禁不住扬起的嘴角,已然彰显出他愉悦的心情。他眼底满是欲火,修长的食指从李明达的肩膀滑到脖颈,再到唇,指尖在李明达的唇瓣之间来回摩挲,就像是一头饿狼看到了眼馋已久的猎物。但他仍隐忍着,在转眸间,就会发现他眼眸里的欲望熄火了,温笑从容如故,与以往从容淡漠的房遗直无二。
  房遗直弓腰,猛地把李明达整个人都搂在怀里。他把头埋在李明达的脖颈处,鼻尖在她耳际来回摩挲,很快就把李明达的耳朵弄得粉红。
  “倒是想,想得太多了,但贵主还小。”声音低沉着,黯哑着,压抑了很多欲望。
  “我不小了。”李明达皱眉,不服气地纠正道。
  “人每长一岁便会有不同的心境,我之所以没和你挑明,也是不想你在这样的年岁,就把自己局限于此,选择可以等大一些的时候再来。你还年轻,我也等得起。”房遗直说道最后一句的时候,话如千斤重。要知道这样的话不说出来,只享受当下,必然是最轻松的。但房遗直不能,若不为对方着想,何谈真心。
  李明达看着房遗直,他当然不懂房遗直所言,什么长一岁心境不同的话,在她听来真有些莫名其妙。欲细问他为什么,却见他隐忍地十分难受,心里大抵也知道,他做这样的决定也很艰难,也必然是出于为自己考虑。李明达也清楚,她父亲也必然不会这么早把她嫁出去,既然都想让她等等,她等等又何妨。虽说她确实年岁小,不及他们的阅历多,但自己的心在哪她却很清楚。如果要用时间证明,她坦荡荡,何惧于此。
  “承蒙公主厚爱,遗直之幸。”房遗直灼灼地盯着李明达,声音很低很轻,只是李明达听到的音量,却偏偏有一种魅惑感缭绕于耳。
  李明达脸更红了,瞄看一眼他,抿着含笑的嘴角,回身拿起房遗直的那杯喝空了的茶碗,为他斟了一杯,送到房遗直的手中。李明达拿起自己那杯,然后和房遗直道:“便天地为证,做个承诺。”
  李明达说罢,就碰了一下房遗直的杯子,然后把就欲手里的茶饮尽。
  房遗直立刻伸手拦住了李明达,凝眸认真地看着李明达,率先一饮而尽。“承诺只让遗直守着便是,贵主大可不必。”
  “为什么?”李明达又是不解地看房遗直,总觉得他好像知道将来会有什么事。似乎她将来一定会反悔,所以他当下已经提前一步原谅了可能会变心的她。
  房遗直对李明达温柔地笑了笑,“贵主不必挂心,总归不管贵主在何时想到遗直,只要遗直人在,必然会第一时间赶到贵主身边,万死不辞。”
  “你都万死不辞了,我又怎会辜负你的万死不辞。”李明达红着眼责怪地瞅一眼房遗直,便转过头去。
  房遗直忙道歉,从怀里掏出帕子,递给李明达。李明达接了帕子就低头擦了下眼睛,定睛一瞧,发现这帕子竟然是自己的。
  “上次在梅花庵,落下的。”房遗直解释道。
  李明达回想了下,意识到是自己上次哭拿回。
  用完记得还我。”
  李明达愣,接着笑了,也没什么眼泪可掉,直接把用完的帕子塞进房遗直的怀里,“谁稀罕,还给你。”
  房遗直就认真地把帕子叠好,放回了袖子里。
  李明达坐了下来,用手捂住自己红得发烫的脸,对房遗直问责道:“你还是没回我前话,前日你去付春流家里,什么日子,为了什么。”
  房遗直慢慢笑起来,老实地回复李明达:“前日是付三娘的生辰,却是先生他邀我入府之后,我才知道。”
  “先生,”李明达意味深长的叹了一声,对房遗直道,“自古以来,都讲究尊师重道。”
  房遗直回看李明达:“自古以来,也都讲究子女从父命。”
  李明达明白房遗直暗指她父亲给她张罗崔清寂婚事这件事,“这件事我已经想到办法拒绝了。”
  房遗直问李明达是何办法,李明达挑了挑眉,让房遗直自己观察,便就不告诉他。什么事儿都让他放心了,他眼睛就不知道看哪儿去了。让猫不偷腥的办法,就是自己手拎着一条鱼。便是房遗直说了他不偷腥,李明达也蛮喜欢他被盯着的感觉。
  房遗直宠溺笑着应承称好,“那我就好生看着贵主。”
  “茶没了,你转身过来吧。”李明达转眸去瞧那头躲在墙角里‘面壁’的田邯缮。
  田邯缮没动。
  “田公公”
  田邯缮打个激灵,吓了一跳,才回头渐渐缓过劲儿来。又听一遍李明达的吩咐,他忙去找茶壶,匆匆去倒茶。
  “他这是怎么了?”
  “睡着了,昨晚他没睡好。”李明达道。
  房遗直点了点头,便垂首漠然,不再说话。
  “你快去吧,不是说大理寺还有没收尾的案子么。”李明达道。
  “喝了茶再走。”房遗直留恋道。
  李明达笑叹:“我这里的茶是好喝,崔六郎也爱喝。”
  房遗直立刻睨一眼李明达。李明达见他上当,就对她吐了下舌头。
  提及崔清寂,房遗直就想起了尉迟宝琪。“宝琪的房间,可是贵主的故意安排?”
  “是我有意安排的,因之前魏叔玉和崔清寂吵过,我自然不能把他们二人放在一起。萧锴又和他不熟。我想宝琪性子好,人缘好,之前听说他和崔清寂的关系还不错,所以就把他安排在那了。谁知瞧了才刚那光景,才知道原来他俩才最不对付。”
  房遗直无奈地笑了笑,“猜他现在该是躲在后花园的某处地方,偷偷抹泪。”
  “有这么严重?”
  房遗直点头,感叹尉迟宝琪是个没受过伤的人,所以这次遇挫,该是会十分难过。
  “宝琪这人的性子有些复杂,你瞧他看似嘻嘻哈哈,什么玩笑都开得起,但他其实心思很柔软,最受不得伤,特别是情伤。”
  李明达疑惑,“他可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最风流人物,论起多情,没一个人能比过他,你而今倒跟我说他受不得情伤?”
  “看似多情,实则没一个都没用过情,不过逢场作戏的伪装罢了。”房遗直缓缓吸口气,然后认真地看着李明达,“他对贵主,应该是第一次用情。”
  “那我现在不伤他,他以后会更伤。”李明达皱眉,“当初已经回绝了,再来还是回绝。我瞧你在同情你兄弟,可想好什么法子劝他了?”
  “不管他就是最好。”房遗直道。
  李明达愣,随即叹:“你们倒是‘好兄弟’。”
  “这种事谁帮忙都没用,晾着他,自然就好了。”房遗直说罢,那厢就来人催促房遗直,传了大理寺卿的话。
  李明达一听到付春流三个字,对房遗直点点头,示意赶紧走,“先生和上级还是要敬重。”
  “领命。”房遗直对李明达行一礼,目光又有些留恋地看一眼李明达,方告退。
  李明达耳听着他的步伐远了,才起身追了几步,到门口,望着房遗直离开的背影。却也不知何故,房遗直忽然回头,刚好和她的目光撞个正着。李明达像是做了什么丑事忽然被揭穿一样,脸瞬间红了个透,心也快速的咚咚跳起来。但她面上还是保持着端庄冷静,抬手对房遗直挥了挥。房遗直微微颔首行礼,转即火速地迈步去了。李明达发现见他这几步走得比先前快很多。
  田邯缮在李明达身后偷偷打了个哈欠,见贵主还是久久矗立在门口不动,就跟着凑过来,往门外头看去,哪有什么人,早走远了。
  “贵主,人走远了。”田邯缮小声提醒道。
  “看见了,”李明达怅然,转而有些紧张地问田邯缮,“我刚刚说话是不是有点过分,那么问责他,我好像有点不讲理。”
  “哪能呢,贵主最温柔和善不过。”田邯缮有点茫然的否认,他边说话边眨眨眼,有点懊恼自己刚刚怎么会站着就睡着了,这么关键的时候,他身为贵主身边第一大太监,竟然不争气地被睡魔打败。
  “看来你刚刚真是什么都没听到。”李明达忍不住笑,随即让田邯缮赶紧去休息,“昨晚上,到不该让你盯着左尚宫那边,弄得你没睡好。”
  “您瞧奴现在很精神呢,”田邯缮不肯,怀着又兴奋又好奇地态度问李明达,“贵主刚刚和房世子怎么样,有没有把话挑明?”
  “没怎么样。”李明达转脸,看向别处。
  “贵主刚刚说不讲理是什么,您对房世子嗯……了?”田邯缮追问。
  李明达立刻回头瞪他:“不许多问。”
  田邯缮忙一脸正经,颔首认错,“奴闭嘴。”
  李明达挥挥手,打发田邯缮赶紧去睡会儿,趁着现在没事,她心烦意乱的,正好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一炷香后,程处弼被李明达叫了进来,“派两个人看住房遗直。”
  程处弼不解地望着李明达。
  李明达回看他:“去啊。”
  “是。”程处弼立刻领命去。
  李明达想了想,就去了后院荷塘那边,果然见不见尉迟宝琪在那里,“尉迟主簿呢?”
  “在那边!”侍卫指了指西边荷塘处的一颗粗壮的柳树。
  李明达随之望过去,就见闻声从树后出来的尉迟宝琪,一边垂首抹了下眼睛,一边急急忙忙地往这边走。
  尉迟宝琪快步到李明达跟前,行了礼。
  李明达打量他微红的眼睛,耳边就响起房遗直之前的话,倒觉得自己三两句话就害得一个平常嘻嘻哈哈的大男人这么哭,倒真有些于心不忍。
  李明达看了眼那边的凉亭,叫人备炭煮茶,随即就和尉迟宝琪在凉亭内落座。
  尉迟宝琪半垂着首,沉默不语,与以往活泼开朗的表现截然不同。
  “你饿么?”李明达问。
  尉迟宝琪怔了下,不懂贵主为何忽然问这个,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饿。他而今这么难受,哪有什么心情吃饭。
  李明达把石桌上刚端上来的点心,亲自推到尉迟宝琪跟前,对他道:“吃,别客气。”
  尉迟宝琪再次愣住,甚至自我怀疑是不是自己刚刚说错话表错意思了,他明明说不饿,贵主为何还要让他吃点心。但公主的吩咐,他如何能拒绝,尉迟宝琪忙谢过,就拿起一块点心往嘴里塞,到底是没心情吃,吞咽地很难受。
  李明达随即就把碧云奉上来的茶推到尉迟宝琪面前。
  尉迟宝琪忙谢过。
  “有些事真强求不来,你该清楚了。”李明达看着尉迟宝琪还有点鼓的两腮。
  尉迟宝琪呆了呆,手端着茶杯,看着李明达,猛地就把嘴里的点心都咽了下去,随即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李明达等他喝茶顺气之后,才又发话,问他怎么想。
  尉迟宝琪垂着脑袋,对李明达行礼致谢,“宝琪明白了。”
  他就是让公主提不起食欲的那块点心,非逼着公主强吃下去,也不会不自在。
  “明白就好,你性子好,为人热情,又是个风流潇洒的人物,长安城内仰慕你的女子不计其数,便是贵族之中,有几位对你有意,我也知晓。这其中,或许就有你刚好需要的那碗茶。”李明达看眼尉迟宝琪手中的茶,又很有深意地看他一眼。
  尉迟宝琪缓缓地点了点头,行礼谢过李明达的提点。
  李明达见尉迟宝琪明白了,也便觉得没什么事,嘱咐尉迟宝琪好生做事,又笑着对他道:“先前苛责你的话,不过是玩笑。为了让你谨记,认真办案,不许胡闹。”
  尉迟宝琪应承,行大礼恭送李明达,随即缓缓起身,看着李明达远去的背影,他整个人无力地靠在柱子边,握着扇子的手越发的狠用力。
  啪的一声。
  随从听到这声音愣了下,一位什么东西到地上,目光就在地上睃巡,却没见到任何东西,转眼再看自家郎君那边,地上落了一滴红艳艳的血,接着又一滴。
  多福惊诧的看着尉迟宝琪正涌着血的手,惊呼不已,忙去跪在地上,去托着尉迟宝琪的手,又喊人赶紧去请大夫。
  尉迟宝琪仍然紧握着手里的断扇,不肯松手。
  “我的二郎哟,算奴求求您了,快松手,这碎玉真插进骨头里,手就废了。”多福哭起来,慌张的抓着尉迟宝琪的袖子,仰头恳求道。
  尉迟宝琪眼神发狠地看着多福。“人都没了,要手何用!”
  “谁说人就没了,您瞧贵主的亲事那还不是没定么,没定就有变数,没定二郎就有希望,对不对?”多福继续恳求地看着尉迟宝琪,让他赶紧松手。
  尉迟宝琪在脑袋里回荡了一遍的多福的话,恍惚片刻,随即才松了手,将手中折断的扇子丢在地上。
  多福随即查看尉迟宝琪的伤口,见没有伤到筋骨,总算松了口气,忙给尉迟宝琪包扎伤口。
  多福举着尉迟宝琪的手臂,“劳烦二郎再就举一会儿,这样伤口容易愈合,不流血。”
  尉迟宝琪随着多福折腾,冷面并不说话。
  “二郎不如再去找魏世子商量看看,是否有什么别的办法。”多福提议道。
  尉迟宝琪斜眸看眼那边的挖这污泥的池塘,“把水都放干了,一边挖一边等,等这些淤泥干得差不多了,就拿着犁杖都翻开,如此便一块都不会落下了。”
  多福点点头,直叹:“二郎厉害,这主意真好。”
  尉迟宝琪没说话,随即大迈步走了,多福吩咐下去之后,赶忙跟在他身后。
  魏叔玉正在京兆府的档房,他负责调查过往报失踪的案卷,尽管先看近三年的失踪案卷,但人数已经多到让他头疼了。这时候听说尉迟宝琪来找他,魏叔玉还想他是来帮自己,忙叫人请他进来,却见尉迟宝琪手包扎着,上面还有殷红的血印。
  “这是怎么了?”魏叔玉问。
  “不小心划破了手罢了。”尉迟宝琪道。
  魏叔玉自然不信,“好端端的,你也不舞枪弄棒的,怎么会划破手?还有你冷冰冰的一张脸,看着也不像是划破手这么简单。”
  魏叔玉随即让尉迟宝琪落座,让他好生和自己讲讲经过。
  多福看眼自家不想说话的二郎,忙代他和魏叔玉解释了经过,包括公主当时如何拒绝尉迟宝琪的话。
  魏叔玉听的时候不禁点了点头,“之前安排你活计的时候,话是重了些,后来又跑去和你解释,大概就是怕你难过。贵主是好心,你也不是没被她拒绝过,怎的忽然如此戾气重?”
  “我堂堂男儿,被女人回绝并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被拒绝多少回,我都可以承受,但我却被喜欢的女人同情了,要她特意来宽慰我。我尉迟宝琪算什么,是个连拒绝都承受不了的脆娇娘吗!”
  魏叔玉愣了愣,没想到尉迟宝琪令发火的原因是为了这个。不过一个男人在一个女人心中,并非有高大的男人样子,而是个需要哄弄的柔弱之人,也确实会令人受伤。
  “不过我觉得贵主并是可怜你的意思。她只是不想你想不开,太伤心罢了。”魏叔玉规劝道。
  “想不开?太伤心?到底还是因为我在她心里是个柔弱的人。”尉迟宝琪面色尴尬道,“之前因为怕鬼怕尸体,便有不少人觉得我没出息。公主因此觉得我胆小柔弱,也不奇怪。我知道公主是好心关心我,但我心里过不去这个坎。”
  魏叔玉拍了拍尉迟宝琪的肩膀,叹道:“明白了,你被谁笑话不看重都可以,但偏偏不能被自己喜欢得女子轻看,是不是?”
  尉迟宝琪红着眼对魏叔玉点了下头。
  “那说吧,我有什么能为你做的。”魏叔玉干脆道。
  “输也要输的体面。”尉迟宝琪咬了咬牙,随即把多福之前说的话重复一遍告诉魏叔玉,“所以请您一定要帮我到底。”
  魏叔玉笑:“我当什么大事,这是自然。就如多福所言,事情还没定呢,还有变数,是个血性男儿就不该轻易放弃。往前冲,最坏不过等一切都定了的时候,再收心。那时候不管是如何受伤难过,那也输得光荣,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等我得空帮你好好想想办法,总归崔清寂那里,你放心,一时半会儿成不了,贵主并没有看上他。”
  尉迟宝琪惊讶,“真的假的?可我看贵主对崔清寂很上心,他特意让我答应不要对崔清寂使伎俩。”
  “你喜欢一个人,就得先了解她的性情。贵主最看重什么?破案!咱们以后在案子的事儿上不能儿戏便是了。今天大家做得太明显,贵主觉得咱们没分寸,才叫你不要胡闹。我们只要在私下里把握好分寸,必然不会有事。再有,这崔清寂……”魏叔玉随即把他之前给公主的提的主意,告知了尉迟宝琪。
  尉迟宝琪听得眼睛顿时发亮,“原来如此,这么说公主之前对崔清寂好,不过就是为让圣人——”
  “嘘,小心隔墙有耳。”魏叔玉警告,随即对尉迟宝琪道,“既然贵主还没有中意的人选,她拒绝你了,就很可能还没有发现你的好,你以后若好生表现,令贵主对你改观,也没什么不可能。不过你这手为何破的,可千万不能让贵主知道,不然她定然还会以为你是个冲动没头脑的人。”
  尉迟宝琪点点头,随即连连谢过魏叔玉。
  ……
  暮春时节,天渐渐转长了。立政殿旁的梧桐树已经郁郁葱葱起来,上面停留着几只麻雀,在叽叽喳喳的叫着。
  李明达今日回来得早,刚好赶上西斜的暖阳照在窗边,暖洋洋地。李明达就靠在窗边坐着晒太阳,觉得很舒服。她手托着下巴,发呆地望着窗边那几盆开得正好的兰花,不时地笑一声。她太全神贯注了,两耳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以至于李世民走来的脚步声她也没有注意。
  扑哧。
  李明达又笑一声。
  不远处的李世民,看着人比花美的女儿这么傻笑,犯愁起来。
  李世民没有继续前行,转而回到立政殿,他背着手在店内徘徊数次,忽然止步,去跟方启瑞感慨道:“这崔清寂还真厉害啊。”
  “既然贵主真心喜欢,圣人何不成全了他们二人?”
  方启瑞实在是看不下去圣人棒打鸳鸯,晋阳公主于自己毕竟有恩,他得帮公主说两句好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