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唯有范立轩失魂落魄坐在那里,久久未动。
  回想起跟佘氏成婚的这几年,正如裘至昊所说,夫妻关系看似和睦,实则是相敬如宾。他并不喜欢女人,也抗拒娶亲,然而他是范家独苗,又已成年,哪里能说不娶妻。
  在成婚前,裘至昊曾坦白过当初求娶佘氏的事。
  裘至昊同样不喜欢女人,两人那时并没有捅破窗户纸,但彼此心思了然。裘至昊想求娶佘氏,也是因为必然要有一位“妻子”,选乡绅之女佘氏自有些好处。因着佘员外不愿意,他便作罢,后来娶了个寻常小商人之女,从来不干涉他在外行事。
  范立轩明知佘氏曾心仪裘至昊,依旧应了亲事,未尝没有小盘算。
  他觉得夫妻相敬如宾就好。
  怎知人生变幻无常,不止是他跟裘至昊,他跟佘氏、佘氏与裘至昊,都在变化。
  他想起去年三月去府城踏春游赏,佘氏兴致不高,到了地方,住的是他在府城求学时的住处。那是裘至昊帮着找的,一处独门独院,麻雀儿虽小五脏俱全,养了不少花草,也算清雅。
  外出游赏时,佘氏说身体不适,没有去,只他跟裘至昊去了。
  那日还有其他几位友人,一起赏景作诗,也是畅快。
  其间免不了行令喝酒,范立轩酒量不好,运气也不好,总抽到他对令,即便才思敏捷,到底喝醉了,还不慎被酒水弄脏了衣裳。裘至昊本来要送他回去,但他不想坐车,车上晃动,越发头晕想吐。
  本来裘至昊要陪他的,偏生家中有客来,要去见一见。
  裘至昊便说顺带去跟佘氏说一声,免得她担忧。
  待裘至昊回家见完客,再回转到佘氏那里,已是傍晚。
  平素院中只范立轩带着个书童,如今书童跟着出门,不在。佘氏来时没有带碧桃,家里孩子小,出门带着不便,碧桃要留在家中照料。如今这院中只佘氏一个,裘至昊一个大男人登门,也是要避嫌的。
  怎知他进去了一看,佘氏独自一人饮酒,醉倒在那里。
  “弟妹?”裘至昊见状皱眉,他不好去搀扶,院外只一个车夫。
  佘氏迷迷糊糊睁开眼,见是他,好似有点儿愣神,忽而眼中滚下眼泪,竟对着他哭诉:“他为何总待我冷淡,难道是我曾心慕你的缘故?可你我发乎情止乎礼,并未逾越,也早已没了往来,他若当真介意,为何又娶我?”
  “弟妹,你喝醉了!”范家的事,裘至昊十分清楚,却不料佘氏喝醉酒胡言乱语起来。
  “不!我没喝醉!”佘氏扶着桌子站起来,一个踉跄扑到裘至昊怀里。
  裘至昊吓了一跳,伸手推她。
  佘氏却将他仅仅抱住:“范立轩他冷心冷情,还是裘大哥好,只有裘大哥温柔体贴,愿意听我诉说心事,愿意为我解忧排难。若当初爹应了你提亲,我何苦要受这份冷落?村中冷言冷语,我也受够了。”
  裘至昊听得脊背冒冷汗,不再与她对言,直接将人带到卧室放到床上,挣脱了,转身快步离去。
  事后,裘至昊跟范立轩提过几句,只说佘氏抱怨的话,但范立轩多少能猜到几分。只因后来佘氏对裘至昊略有不同,是眼神!佘氏嫁给他后,一直跟裘至昊刻意保持距离,府城之行后,佘氏竟似忆起旧情,每当看到裘至昊,眼中便有追思怀念。
  对这一切,范立轩佯做不知罢了。
  如今佘氏亡故,一切归于尘土。
  第307章 如此简单
  关于范立轩和裘至昊的后续,穆清彦也知晓了。
  这事儿当事双方都没声张,便是范家人都不知道,裘家那边也没露出什么传闻。穆清彦之所以得知,是孙茂哲的来访。孙茂哲登门,着实出乎意料,但细想想,也在情理之中。
  孙茂哲目睹了那二人冲突,加上佘氏之事似有内情,孙茂哲总是心下难安。
  他将看到的事情告知穆清彦,不为别的,只是想从穆清彦这边得到更多内容,好安抚自己一切只是多想。他与范立轩乃是多年好友,深恐范立轩行差踏错造成不可挽回的结果。
  穆清彦给出的话,的确安抚了他。
  在穆清彦看来,佘氏的死亡的确造成了不可挽回的结果,那便是范立轩和裘至昊的断绝。尽管他们都不爱佘氏,可到底不是冷心无情,一直都有愧疚,当佘氏死亡后,这份愧疚达至顶峰,尤其是范立轩,作为佘氏丈夫、女儿的父亲,他根本无力承担这份愧疚,唯有跟裘至昊断绝,才能自欺欺人的继续获得生活的勇气。
  当佘氏决意选择死亡之时,这个结果是否也预料到了?
  这起失火案,最终定为意外失火。
  佘氏的死因在卷宗中有记载,但对外,只说死于火中,隐去了服毒一节。这是县令几经考量的结果,乃是惋惜范立轩这个秀才,以及怜惜范家两个幼女。此外,碧桃虽未主动谋害佘氏,但身为婢女,无视主人安危,间接导致了佘氏服毒,也要做惩处。又考量到不能公布内情,便由范立轩将人送回佘家,由佘家做主将碧桃远嫁。
  看似没有惩处,实则对于碧桃而言,亲事未必合心,又远离家人,的确是种惩罚了。
  穆林处理完这件事案子,心情一点儿不舒坦。这案子里没什么大奸大恶之人,甚至没有人想要主动害人,却比往常遇到的案子更令人难受。
  好在做捕快查案经的多了,很快调整了心情,回家过节。
  端午节这天,穆林特意嘱咐穆清彦带着闻寂雪一起来。
  早前不知道,如今知道闻寂雪乃是雪家人,又是仅剩的一个,穆林心里头唏嘘感慨,对闻寂雪观感自然不同。再遇着过节,倒不好把人丢在一边不管,更何况穆清彦跟闻寂雪关系很好,一起过节倒也正常。
  闻寂雪没推辞,拎着两坛子好酒登门做客。
  中午是穆武动手,做了一桌好菜。
  穆清彦想起一事,问道:“小武没去参赛?”
  每年端午赛龙舟,大雁湖那边十分热闹,之前穆文穆武还参加了一回,今年却不见去。穆家这边,青娥有孕,不适宜去拥挤的地方,穆林难得闲暇,自然在家陪着,收拾收拾家里,去田间地头看看。穆婉倒是想去,小梅还来找过她,但知道穆清彦穆武都要回来过节,她就不去了。
  穆武嘿嘿一笑:“饭铺子里忙的很,越是过节越忙,抽不开空。”
  “别只顾得忙,每月空两天歇歇,你还小呢。”
  算起来,穆武今年十五,但身量比穆清彦十五岁时健壮多了,个头儿也高。
  如今的穆武很招媒人喜欢,不少人跟青娥攀谈,想给穆武说媒。穆武虽说才十五,但身量没的说,面貌英武,跟穆林颇为相似,又有一手好厨艺,独自经营着渡口的饭铺子,在村人眼中,“事业有成”。
  穆林探过穆武口风,穆武自己也觉得不急,想等两年再说。
  穆武瞧着嘴巴不如穆文利落,却并非心里没成算。他也想着好好儿干几年,攒些银子,将来娶亲上的花费也不必全靠大哥二哥。再者,他如今对娶亲什么的,也没什么想法,上头二哥还没娶呢。
  至于穆清彦娶亲的问题,穆林早前提过,如今自然不会再说。
  青娥跟穆林私下谈论过,也不会不是眼色的乱提。
  穆林给几人挨个儿斟酒,笑道:“今日还有一件喜事。”
  “什么喜事?”穆清彦看了眼青娥,青娥怀孕的事儿已经知道了,应该不是这个。
  “得卢县尉赏识,将我收入神捕司,早先递交的文书已有回函,通过了。”穆林满脸喜色的说道。
  “恭喜大哥!”穆武反应最快,抢先道贺。
  神捕司啊,以往都是传闻中的存在。穆武哪怕立志做个厨子,到底从小习武,听过不少江湖故事,对于主管江湖事务的神捕司自然也有过憧憬。
  青娥也是一脸意外,显然穆林也是瞒着她的。
  “这可着实是大喜事!”青娥同样激动。
  “恭喜大哥!”穆清彦与闻寂雪对视一眼,举杯恭贺。
  穆林是长兄,穆林有更好的前程,穆清彦自然为他高兴。
  早先穆林托着关系、花了银子才进了县衙做捕快,别看在外行走挺威风,人人称一声“穆捕爷”,实际上捕快根本不在朝廷正式编制。在本朝还略好些,以往朝政昏聩世道不好的时候,捕快衙役都是当地的泼皮无赖,干的都不是什么好事。即便现在情况好些,但到底捕快也是贱役,对子孙科举有影响,也没什么晋升前途。
  神捕司却不同。
  尽管神捕司一样对科举有限制,但却有晋升途径,升到一定位置,便对应了官身,不仅收入增加,且本身光明正大,受人仰慕。
  节过完,天气实在炎热。
  又过了几日,略凉爽些,穆清彦这才动身前往河义县。
  河义县是个偏僻小县,人口少,地贫人穷。其治下有个叫做靠山村的小村子,便是金六的家乡。因着天气太热,闻寂雪劝他先留在县中,让高天去一趟村里。
  高天避开日头,傍晚骑马出发,次日临近中午才回来。
  穆清彦在县中最好的酒楼点了一桌菜,冰盘冷菜有好几样,高天要了一壶冰镇冷饮,一饮而尽。
  “穆公子,金六一家的确不在村中,但去向问出来了。”
  “哦?”穆清彦有些意外,是没料到事情这般容易:“仔细说说。”
  高天道:“我昨晚赶到村子里,见那村子很小,且大多都是土坯房,倒是有一家是青砖屋子,很显眼。我去了那家,一问,姓金,且正是金六的大哥家。
  我怕打草惊蛇,没敢说是来找金六的,只说代人送信,走错了路,借住一宿。我取了一串铜钱做酬谢,对方便拿我当贵客招待。席间,金大找来金二一起陪酒,我顺势套话,很容易就问出金家的情况。
  金大说,他们一共六个兄弟三个姊妹,因为穷,养不活那么多孩子,爹娘把两个小些的女儿送出去做童养媳,最小的六弟过继给同族的老叔。又说,他六弟被带去京城,曾在王府里当差,还接济了家里,他们日子才逐渐好过,其他几个兄弟也有了本钱出去做个小买卖。
  这金大倒是没什么顾虑,话里话外都在提金六。
  据金大说,金六多年前得了恩典放出来,在京城开店,也积攒了些钱财。只金六思乡心切,又遇着老叔亡故,便借着送棺回乡一家子都回来了。金六在村子没久留,他们住的青砖房就是金六盖的,他帮着给看房子。金六在村里待了不足一年,便外出经商,妻儿家小都带着去了,在冲云府,路途太远,才开始两三年才回来一次,如今倒是年年回来过年祭祖。”
  “冲云府……”穆清彦挑眉,他们来河义县,途中便经过冲云府,距离此地有七八日路程。
  这个距离是远,但不至于让金六两三年才回村一次。
  高天又道:“金大说,冲云府他们兄弟都没去过。他们最远就来过河义县县城,去那么远的地方,又是路引,又是盘缠,他们目不识丁的,心里也害怕。所以,只知道金六在冲云府,经营着一家布庄。”
  “越来越有意思了。”闻寂雪发笑。
  穆清彦却想叹气:“这么简单就问出来了,我们却顶着炎热大老远来一趟。你说,净闲究竟是什么意思?”
  金六家乡何处,是从京城打听来的,找个王府当差的人,跟金六有旧的,八成都知道。毕竟金六养父在王府是老人儿,总有人去巴结讨好,其又收养了金六,那么他们家乡何处很多人都知晓。
  到了金六家乡,金六的具体去处,其大哥一点儿没避讳一股脑儿都说了。对于金家而言,金六是他们金家最出息的一个人,与有荣焉,巴不得宣扬宣扬,村中其他人肯定也是知情的。
  净闲若当真想要知道其乳娘下落,派个人跑跑腿儿就行了,何必大费周折来委托穆清彦?
  闻寂雪道:“你别忘了,她嘱咐过,‘不要声张’此事。她看似在京城自在随意,可盯着她的人不少,她又不想张扬这件事,连找王府询问都不敢,更遑论派人离京。再者,她未必有可信又得用的人派出来。”
  穆清彦更加哭笑不得:“所以,我是做了跑腿儿的苦力?”
  这种事情他也不爱干,尤其这么热的天,赶路赶的人心浮气躁。当发现事情居然这么简单,更是厌烦,但理智来说,净闲此举也是无奈,穆清彦倒不至于这种时候去迁怒。
  闻寂雪饶有兴味:“阿彦不必气恼,等我们到了冲云府,便知净闲究竟想查问什么隐秘了。”
  这隐秘,小不了!
  第308章 金家夫妻
  因着天气太热,河义县之行又太过顺利,对接下来的行程倒是不必急切。
  穆清彦和闻寂雪寻个住处,正经歇了两日,缓缓一路的燥热和烦闷。
  这其间,闻寂雪也没闲着,只因京城传来新的消息:皇帝自四月便没上朝,对外称天气炎热避暑养身,但自私下渠道得知,皇帝又犯了病,且昏厥了两三日才醒。
  外间看似不得而知,但闻寂雪能探得的消息,旁人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