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这是妾身的女儿红。”枝枝俏皮道,看着他微怔的神情,心里忽然来了兴致,“殿下,江南风俗,女儿出生的时候,埋几坛女儿红下地,我们家祖籍江南,自然也有这样的风俗。”
  “这酒已经十五年了,快十六年了,当年用的是最上等的黄酒,埋进地下,酒坛子还要那开满桂花的枝条做成框盛着,久而久之,桂花香融进去,便成了现在的模样。”
  “江南许多人家,埋的都是寻常黄酒,自然比不得我这个。”
  沈璟昀沉默不语,他倒是忘记了,这个女孩儿今年刚好十六岁,十六年的女儿红,除却她自己的,还能是谁的。
  “殿下好酒,应该也听说过女儿红的另一个风俗,女孩子出嫁的时候用来宴客之外,还会留一坛子带到夫家,同夫君共饮。”枝枝低笑,“殿下,你喝了我的酒呢。”
  “是,孤喝了你的酒。”沈璟昀神色复杂莫辨,却又喝了一杯,低声问:“你可知,这么撩拨一个男人,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枝枝顿了顿,“殿下,喝酒吧。”
  沈璟昀嗤笑一声:“就你这个胆子,也敢……”
  他的声音被堵在咽喉。
  沈璟昀瞪大了眼睛,看见女孩儿娇媚动人的双眼紧紧闭着,在他眼前放大开来,唇间的一抹温热带着女儿红的醇香,一起咽进了咽喉里。
  那双刚才托着酒坛的细白双手,正紧紧攥着他胸前的衣裳,她身上带着女儿家特有的馨香,直直扑到鼻腔中。
  沈璟昀呆住了。
  一双手悬在空中,不知道该去搂她,还是推开她。
  枝枝干脆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低声道:“殿下,我不好看吗?”
  沈璟昀得到片刻的喘息,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一言不发的任由她抱着,半晌道:“你可知道,宁王府的事情,本是个意外,如今你若是还想后悔,孤……孤或许还会同意,可过了今晚,就什么都没有了。”
  或许还会同意吧,可沈璟昀却觉得,自己应该不会同意。
  枝枝脱口而出:“那天在宁王府,什么都没有发生!”
  话一说出口,便不那么艰难了,她松开沈璟昀,破釜沉舟般与他对视,意料之中看见他震惊的神情。
  “那天在宁王府,什么都没有发生。”枝枝重复了一遍,还加了一句,“是我刻意引导你,让你觉得你糟蹋了我。”
  沈璟昀还没反应过来,手无意识摩挲着手中的酒盏,“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枝枝直视着他,“我方才就说了,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为了活命,和蓝侧妃合谋,算计了你,那日后花园种种,本就是个阴谋。”
  “那为何不假戏真做,都已经到了那个地步了,为何要让自己功亏一篑?”沈璟昀伸手捏着她的下巴,“为什么?”
  “因为我害怕。”枝枝难得沉默了一会儿,“那日殿下带我去假山洞里,几乎被烧红了眼睛,我本就未经人事,若被那时候的殿下……怕是命都要丢了。”
  沈璟昀不语。
  “我拿香料将殿下迷晕了……”枝枝顿了顿,看着他,“但我也不愿意就这么功亏一篑,就把自己装成被殿下□□过的样子,还……还给殿下弄了出来。”
  说起这样的话,到底有几分羞涩,枝枝低声道:“后来的事情,殿下便知道了,我和姐姐顺理成章离开了宁王府,我也……也到了东宫。”
  “我本来打算一直瞒过去,今晚我算到自己小日子要来,就想灌醉殿下,行了夫妻之礼,待到明日清晨,同样是血,殿下当然分不清楚,是我的小日子还落红。”枝枝一口气全说了,“妾隐瞒殿下,还蓄意陷害,请殿下责罚。”
  她在赌,赌沈璟昀不会罚她。
  可沈璟昀一直都没有说话,沉默的气氛让枝枝的心逐渐沉下去。
  她开始慌了,这样大的事情,他一定很生气,说不定已经气到说不出话来了。
  枝枝闭上眼睛,等着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耳边传来布料摩擦的声音,玉佩撞在一起的清脆声响从耳边擦过,随即远去,枝枝睁开眼睛,只看见他已经站起身,从自己身侧走了过去,连个眼神都没有留下。
  枝枝心里一沉,狠狠咬住自己的下唇。
  人类最生气的时候,往往不是暴跳如雷,也不是皮笑肉不笑,而是沉默,是那种能够将人压迫至死的沉默。
  枝枝知道自己过分,可没想到,他会生气到这种地步。生气到,连看她一眼都懒得,甚至都不愿意惩罚她。
  枝枝的确不明白他的心思,按照常理来说,这样的事情,他身为男人,本是不吃亏的,换了旁人,生气也有限。
  可他偏偏就能营造出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恐怖感。
  狠狠握着拳头,枝枝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他离开,如果今天他离开了这里,可能以后也就这样了。枝枝却不甘心,他那么好,自己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个人,如果在喜欢上的那一瞬间就要失去,那么她的坦诚,有什么意义。
  她亦不知道自己心里怎么想的,身体快于思维,便站了起来,直冲到沈璟昀身后,伸手便抱住他的腰。
  身后一沉,沈璟昀自然而然停下脚步,他轻轻叹了口气,“放手。”
  “殿下,我知道错了。”枝枝抱紧了他的腰,双手在他身前扣成了麻花,以免自己被挣脱,“我骗你的事情,也是无奈之举,若非如此,便要死在宁王府里头,您舍得吗?”
  沈璟昀便又沉默了。
  “我是做错了,不该欺骗您,可我不知道您这么好,如果我一开始就知道……肯定就直接向您求救,何至于把自己折腾成那个样子。”
  枝枝说着说着就带了哭腔,“我太害怕了,宁王那样的人,我天天都在恐惧自己被他弄死了,甚至夜里都不敢睡觉,一做梦都是他那张脸。”
  “你不要不理我啊,如果生气,就骂我。”
  沈璟昀轻而易举掰开她的手,“我并不是生气,也不会罚你。”
  他将枝枝挡在一臂之外,不给她接近自己的机会,淡声道:“你最近自己待在屋里吧,过些日子便放你出来。”
  他反手关上了门,将对方焦急的神情关在门内,转身离开。
  守在门外的朱雀几人呆呆看着他,忍不住道:“殿下……”
  “朱雀,顾昭训禁足,等孤谕令再出来。”沈璟昀道,“你听得懂吧。”
  朱雀愣愣点头。
  方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就禁足了,朱雀看着他的背影,眼里不由自主带了几分探究,殿下该不会真的跟外人所言那样,身有隐疾吧,不然何至于如此生气?
  可女侍中大人派她去侍奉顾三小姐的时候,分明说已经有了夫妻之实,这是将来的主子娘娘,要她谨慎对待,若殿下……那又是怎么回事?
  朱雀忽然福至心灵,有了个猜测,怕不是女侍中大人,为了给殿下留点颜面,故意这么说的吧。
  自以为勘破天机的朱雀,一个字都不敢说,只是默默走进打开屋门,一眼便看见坐在椅子上的枝枝。
  “昭训?”朱雀困惑道,“这是怎么了?”
  枝枝回神,慢腾腾转过头,回她的话,“没什么,你把这些东西收了吧,女儿红……给我收起来,还放在原来的地方。”
  朱雀点了点头,看着她灰败的神情,也不敢问,只是道:“很晚了,昭训先歇息吧。”
  枝枝点了点头,脱掉身上的狐裘和鞋子,就躺在了床上。
  心里难受的厉害。
  分明是刚刚动心,为什么就跟喜欢了好久一样,难过的想流眼泪。
  枝枝轻轻叹口气,姨娘说,陷入爱情的女人,都是傻子,这话果然不假。
  她以前那么聪明,今天竟然被那个男人迷惑,什么都给抖落出来了。
  第41章
  就是那该死的爱情,把她害到了这个地步。
  枝枝叹口气,拉过被子盖住自己的脸。
  朱雀在床边坐下,帮她扯开了被子,无奈道:“别闷着自己了,昭训也该往好处想想,殿下虽然生了大气,却并没有降下责罚,不过是禁足几日罢了。”
  这难道不是说明,殿下还是有几分不舍得责罚昭训的。
  “他若是罚我便好了。”枝枝直勾勾地望着床顶,“禁足不可怕,这天寒地冻的,我也懒得出门,怕就怕……要禁足多久,他没给具体的时间,万一关我一辈子怎么办?”
  什么都不说,到时候也不给她出来,就这么冷着她,时间长了,她也就真凉了。
  枝枝紧蹙着眉,忍不住问道:“朱雀,殿下为什么一直不近女色?”
  外面的传言她也听说过,都道沈璟昀孤高冷漠,眼里从未有过一个人,便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姑娘脱光了站在他跟前,他眼都不会眨一下。
  可枝枝分明觉得,他并不是那样的人。
  不近女色是真,孤高冷漠却不觉得。
  朱雀怔了怔:“殿下不近女色,我们也不过有些许猜测罢了,并不敢当真。”
  她看了看四周,将门窗关严实了,才走回来,低声道:“这件事情,得从好些年前说起来。”
  “那时候,如今的陛下还是东宫太子,太子妃谢氏身怀六甲之际,陛下在宫外结识了姜氏的小姐,不顾一切娶了她,导致太子妃难产伤身,没几年就去了,殿下小小年纪,便没了母亲,自幼备受欺凌。”
  “姜氏进了东宫,便备受宠爱,可没几年陛下登基,后宫美色三千,姜氏也渐渐没了独宠,不得不跟人分享自己的男人,变得越发疯狂。”
  “就因着陛下的花心好色,谢皇后早逝,姜皇后……后宫许多如花似玉的女子,更是下场凄惨无比。”
  “殿下可能是不愿意和陛下那样,伤了一个女子,再伤一个女子,是以这些年,干脆对人不假辞色,到如今年方及冠,也只接了昭训您进东宫。”
  所谓不举什么的,都只是随便一猜罢了,殿下这样高洁的人物,怎么会有那种见不得人的毛病。这些年来,东宫里的人,更相信的还是这种说法。
  因幼年时候见过种种黑暗,殿下便生了排斥之心,不愿意做那样的人。
  枝枝微愣,缩了缩身子,抱住自己的手臂,低声道:“我好像做错了事情?”
  “殿下性情温和,只要您不曾做过于国于民有害的事情,他不会真的责罚您。”朱雀安慰她,“殿下这几年也斩杀了不少人,可全都是那等奸恶之徒,咱们女眷之中,便如木良娣,身为姜皇后派来的细作,殿下也未曾对她做过什么。”
  除却冷待之外,也一直按照分例,好吃好喝养着,昭训小小年纪,能做什么错事。
  枝枝沉默不语,躲在被子里,一下一下咬自己的指甲,神情恍惚。
  难怪他这么生气。
  不愿意成为皇帝那样恶心的男人,才一直洁身自好,大约也是想着,日后能娶心爱的女子做太子妃,夫妻二人,一生一世。
  可自己却算计了他,让他不得不接自己进东宫。那个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梦,便因着一个虚伪的计谋,彻底成了妄想。
  打破了美梦的自己,如今还能好好在这里躺着,就足以说明,他是个好人了。
  毕竟她和木良娣不一样,木良娣的成分,举世皆知,姜皇后派来的女人,未来的太子妃恐怕也只会当做是个敌人,好生养着监视着,绝计不会拿她当太子的女人。
  可她顾枝却是殿下亲口要接进东宫的,在外人眼里,她是他的女人,是他正儿八经的妾。
  将来他有了喜欢的人,娶了对方为妻,自己就是梗在人家夫妻之间的一根大刺。
  枝枝觉得胸口处,一抽一抽的疼。
  她捂着自己的心口,苦着脸道:“我心疼。”
  朱雀吓了一跳,拉下被子将她扶起来,“这是怎么了?萃蓝,去禀告殿下,说昭训不舒服,请个太医过来。”
  “不要去。”枝枝出声阻止,“我没生病,就是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