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选秀在稳步进行中。
  方寒霄将才生出来的猜测压在心底, 他如今知道的讯息又多了点, 一边琢磨着怎么从这危机入手破局, 一边等起甘肃那边的回信来。
  直接与皇权对上, 这不是他一个闲散前世子容易做到的事, 他需要协助, 算算时间, 回信是差不多该来了,这样要紧的大事,照理韩王不该拖延才是。
  他尚存万分之一的指望, 也许一切都是他想错了,皇帝的反复与执拗只表现在立储这一件事情上,其余大部分时候, 他即便不算个圣君, 至少也都表现得很正常,并没有什么昏庸残暴的作为。
  究竟想没想错, 他需要韩王与他最终证实, 但他等了几日, 却一直没有等到。
  他不敢有太大的动作, 恐怕引来吴太监的注目, 只得尽力忍耐着。
  周边行省采选的秀女陆陆续续上京来,京城里热闹而安然, 一派太平盛世的景象。
  皇帝的心情好像也好了些,一直都没有提起来让延平郡王回去封地的事。卫太妃七十的寿辰将至, 作为先帝朝仅余的老人, 又是人生七十古来稀,在石皇后的提醒劝谏下,皇帝还打算着替卫太妃往大力里办一办,也与宫里添些喜气,好迎新人进宫。
  延平郡王高兴不起来——祖母生日后,跟着就是父亲蜀王的了,他将这视为皇帝对他的又一次隐晦的催促。
  惜月于是又来了一趟平江伯府。
  这是惜月自告奋勇来的,上回没有收获,也许这回就有了呢,不管做点什么,总比坐困愁城好。
  两次来往距离时间太近,莹月有些找不到充足话题的感觉——她再能安慰自己,真的面对惜月的时候,想到彼此隐瞒,姐妹做到这个份上,旧时无邪的情谊染上了说不清楚的异色,那种怅然感觉,无法尽说。
  不过对于惜月的探问,不涉及方寒霄身上的秘密,她还是愿意告诉她,尽力在暗流汹涌下维护着岌岌的姐妹情分。
  小半天后,惜月带着建成侯夫人曾携子到访的消息回去了。
  压力产生动力,延平郡王的脑子忽然运转得平时灵光起来,一拍桌子:“——不错!”
  惜月很茫然:哪里不错?
  她接触外务少,还想不出其中道道。
  但延平郡王已经想出了自己的一条线——在子嗣这方面来说,皇帝与薛鸿兴的情况多么相似!
  中间唯一的区别,可能就是薛鸿兴早已生过有一个薛珍儿。
  但对于急需救命稻草的人来说,是不会注意这点不一样的,薛鸿兴在长女之后,将近二十年再无所出,这才是更招眼的事实,延平郡王站在皇帝的角度想了一想,很容易发现如果是他,发现有这一条路子也不可能不去试一试的,成不成,另说。
  薛鸿兴得宝哥儿这个命根子般的小儿不过是三四年的事,皇帝坐拥一整个太医院,之前未必觉得自己需要去向臣子讨教医学问题,也可能是没留心到,如今或者是自己想到了,或者是为人提醒了,于是单独召了薛鸿兴觐见。
  延平郡王眼珠通红,觉得应该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薛鸿兴为什么忽然跟吴太监好起来?可能这个主意就是吴太监回京来出的!
  这就大大地不妙了,薛鸿兴不知给皇帝出了什么主意,他自己求子成功在前,如果皇帝也成功了,那他该怎么办?
  他原来心中还存有最不济的退步,觉得实在不行,只有先回去封地了,如今他觉得,不能回去,无论如何不能。
  回去了,就真的回不来了。
  困于一府一县做一个无所事事的藩王,怎么比得坐拥这万里江山。
  **
  莹月终于着手准备她的第二本书了。
  与惜月的几番来往给予了她新的感触,她惘然她们的姐妹情分,她不觉得她们任何人有错,可时势发展到此,个人力量多么渺小,哪怕是方寒霄,也不过逐大势而沉浮,究竟有谁能真正把控住自己的命运呢。
  外面的男人都如此,她们困于闺阁中的女子,更加可叹。在家从夫,出嫁从夫,立场与荣辱,总是身不由己,她想起还在徐家时,惜月总点着她的额头说她“傻”,恍若旧梦一场。
  她想将这梦记下来。
  她不知道她与惜月将走到哪一步,也许反目不可避免,她面上安然,心下黯然,她心中有许多感触,许多话语,不吐不快。
  她先想书名,想了两天,想不出来,索性放弃,直接动笔写起设定来。
  如今她想起望月都不觉得多么生气了,望月为攀高望上做过错事,但后来一朝跌下,也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了代价。且就她嫁入隆昌侯府的那些日子,也没有过多少顺心的时候,她积极争取,为自己选来的路,不过如此。
  与《余公案》一样,这一本也不能让人与她联想上,为了隐去真事,莹月将背景设定到了扬州。
  一个家底不错的地主家,养了四个女儿,俱不同母,性情喜好各有差别,总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生出争竞,日子过得琐碎而热闹。
  莹月自己觉得这种文章很无聊,小女孩儿为朵好看些的花儿都能计较起来,这里面掺了她自己的回忆,她想保留当时觉得委屈如今想起却又有些奇异温暖的记忆才写出来,因为觉得别人一定都不爱看,连方寒霄要,她都藏着不给。
  “真的不好看。”莹月跟他讲,“你能看睡着。”
  方寒霄道:“哦,那正好,我睡前看。”
  “……”莹月瞪他。
  虽然话是她自己形容的,但听见别人这么赞同,她并不开心。
  方寒霄改口很快,马上保证:“我不睡。”
  又抱着她缠磨,莹月挨不过,发髻都叫他闹乱了,只好认输拿出来,又忍不住强调:“真的没意思。”
  方寒霄不听她的,拿到手里就饶有兴趣地看起来。
  莹月才写了两章,他很快看完了,琢磨了一下,指出了一个问题:“比<余公案>浅白?”
  莹月点头:“不好像<余公案>那样写。”
  这是题材问题,《余公案》虽是话本,也可以正统一些,这本新的就不一样,小女孩子争朵头花,总不能用“之乎者也”的腔调,必须得近于白话,这对莹月自己也是新的尝试,看上去浅白,其实要把握这个度并不容易。
  方寒霄又想了想,夸她:“生动活泼,跃然纸上。”
  莹月不肯信他:“你少哄我。”
  不过,虽不信别人会喜欢,莹月自己写得还是很有热情,而且飞快,她与惜月间的问题需要排解,这个写作的过程,比空自安慰自己两句要更为有效。
  有了五章的时候,福全又带来了三山堂先生的话。
  没有别的,还是催文。
  莹月面薄,老让人家这么催请着觉得不给点什么过意不去似的,虽觉得无名的半截新文没人要看,还是给了福全,让他搪塞一下。
  她才将写到了大姐离开了屡试不第的穷童生未婚夫,答应了给县太爷去做续弦。
  小半天工夫后,福全蹦蹦跳跳地回来了,转告先生的话:“奶奶,先生很生气,问这个大姐真的嫁成功了吗?她这样嫌贫爱富,能不能别让她嫁?”
  莹月愣了一下:“——不能。”
  什么呀,她去三山堂时偷偷瞥过那个先生,胡子一大把的,年纪不小,看上去还很严肃,他能把这种文章看下去就算了,还居然有点投入,带话回来干涉她剧情?
  福全是不看的,他就很痛快不纠结:“好的,我再去告诉先生一声,对了,先生催您一句,尽快把第六章写出来,有六章就够印一本了,他那边雕版都给奶奶留出来了。”
  莹月更愣——这种文章,他看得下去就算了,他还要收去刻印?
  莹月心里很怀疑,印出来有人看嘛,她都担心他亏本。
  但说实话,她也由此得到了一点鼓励,把自己的私房钱数了数,打算着如果没人买的话,她就多买一点回来收着,总之,能刻印出来也是不错的事。
  她很快把第六章交出去了,这一章里,大姐嫁给了县太爷,前童生未婚夫很受刺激,发奋读书,要参加新一次的院试,能不能被学政点中,考上秀才,正式踏上科举的征途,请见下回分解。
  这种文章比《余公案》好写得多,没有占她很大精力,她仍可以有空一直注意时局。
  最新的时局是,卫太妃的寿辰正日子到了,百戏杂班,许多命妇进宫去向她祝寿。
  而这一天晚上,平江伯府来了一个神秘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