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惜月确实愿意, 并且如抓住救命稻草。
  莹月捎给她的一千两是她也没有见过的巨额数目, 然而她眼下用不出去, 连拿都不能拿出来, 一旦露了一星半点的痕迹, 这张银票马上就不是她的了。
  而莹月透过福全给她的第二次机会, 她必须要抓住, 如果抓不住,她可能就要无声无息地湮没在这宅院中了。
  云姨娘和她一起努力,费尽多年攒下的全部人脉工夫, 终于寻机见到了徐大老爷一次。
  能见到人,剩下的事就好办了,对付徐大老爷就一个字要诀——闹。
  闹到他受不了, 什么事他都会应下。
  徐大老爷这个人, 心肠其实并不硬,看不到惜月他想不起来要关心这个女儿, 但看见了, 还见她被折磨得这么憔悴, 他心也就软了, 云姨娘和惜月跪在地上, 苦苦哀求他给寻一条活路,他没多犹豫, 就同意了。
  去礼部报个名么,又不费多大事, 云姨娘这么哭嚎才头疼, 快把他耳膜刺破了。
  儿女婚姻之事,徐大老爷不管的时候,才轮到徐大太太说了算,他一旦伸手管了,那完全用不着跟徐大太太商量,自管出门就行了——当然徐大太太知道这事以后,估计会有一番大闹腾,所以徐大老爷暗下了决心,这段时间都不要再回家来了。
  诸如此类选秀,规则定得再明,实际操作起来也一定有钻空子的空间,有那不舍得女儿参加的,或是临时抓个女婿赶紧把亲定了,或是使金贿赂里老报个病,而如徐大老爷这样主动去报名,那没有别的可说,直接登名,等待官家上门带人就行了。
  方伯爷作为协理,对此事非常上心,天天比承恩公往礼部跑得还勤,徐大老爷是六品官,放眼京城这个品级不值一提,但在秀女名录里,他要算显眼,方伯爷很快就注意到了。
  注意到就呆了。
  他想不通徐大老爷有什么必要来掺一脚。
  徐家本身不是平民,要说想靠联姻来维持门户,那也联了隆昌侯府了,从利益上来说,再舍个女儿联姻宗室真的并不必要,宗室丝毫不能插手朝政,可以给徐家带来的好处实际远没有隆昌侯府大。
  想不通,那就是有疑点。
  方伯爷开始查——查了几天,没查出头绪,光知道徐家后院闹翻了天,徐大太太气冲斗牛,徐家下人噤若寒蝉,而徐大老爷直接在外面的客栈开了间房住下了,凭徐大太太往鸿胪寺带多少口信,就是不回去。
  也就是说,这件事在徐家内部都是有分歧的。
  疑点更大了。
  方伯爷努力又查,这次把方向改了改,围绕着与徐家有关联的人家开始查,徐家的姻亲之一右佥都御史林宪台远在南边,此事应该与他无关,顺着下来就是姻亲之二隆昌侯府。
  方伯爷与隆昌侯之间隔着银山河海的冤仇,但两家明面上并没断绝来往,洪夫人受了方伯爷的嘱托,往隆昌侯府去坐了坐。
  这一坐,坐出点成果来了——岑夫人也并不知道这件事,表现得极为惊讶,并且很不赞同。
  洪夫人不知道这不赞同是哪来的,不过,这事应该也和隆昌侯府没有关系就对了。
  接下来,是徐家的姻亲之三——方伯爷把目光投注回了自己府中,忽然自觉恍然大悟。
  他不知道是不是和方寒霄有关系,也不知道如果有关系,他为什么这么做,但是,他就是把方寒霄怀疑上了。
  一个人如果曾经蓄意害过谁,再面对这个被害者的时候,产生警惕情绪的几率远大于愧疚。
  方伯爷甚至觉得自己是灯下黑,有点太晚想到他了。
  忙又开始查,不过对于就在自家府中的方寒霄,查他反而比查徐家与去隆昌侯府探话都难得多,因为方寒霄自从回来,根本没有发展过自己的势力,偶有吩咐全是直接用方老伯爷的人,方伯爷还没这么大本事,去逼问亲爹的人。
  而除此外,方寒霄孤身一人,口不能言,所写过的字纸基本转头就填进药炉里,对这么个侄儿,查他简直如狗咬刺猬,无从下手。
  至此,问题绕回了最初洪夫人的打算——必须把他从静德院里更多地拽出来,建立起他与外部的联系,才能从中窥出秘密,取中破绽。
  跟最初比,其实方寒霄往新房走的脚步勤多了,但是仅仅这样不够,而且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恰恰正反应了方寒霄对自身的戒备,他要没鬼,自己认下来的新娘子,看着也不讨厌她,用笔还能和她聊一会儿,没事还去抢人家的书看,都这样了,却就是从不留在新房过夜,为什么?
  方伯爷和洪夫人越商量,越觉得其中有异。
  那么这也许就是最大的突破口。
  方伯爷亲自上阵,去请方寒霄喝酒,说是为了解开他们叔侄间的一些误会,好好谈一谈。
  当着方老伯爷的面邀的,方老伯爷不好劝,但目光殷殷地看着方寒霄。
  他重病过一场后,更希望家中能和睦了,他如今对于方寒霄无条件的偏袒,一面是真的心疼他,一面也是希望能借此抹平去些他心中的不平,让过去的,就过去罢。
  方寒霄顿了片刻,点头同意了。
  方老伯爷很高兴,方伯爷更高兴,当晚就把酒席安排上了。
  对于这个至今摸不透的侄儿,方伯爷已经放弃蒙哄他了,没用。他因此不惮于直接流露出一点就是想灌醉方寒霄好试探他的意思,以此来掩饰自己的真实目的。
  方寒霄无所谓他试不试探,反正他不会醉,就基本上没怎么推拒,算是给了方伯爷面子,到走的时候,他眼角发红,表情松散,看上去似乎是带了四五分酒意了。
  方伯爷怕他半途跌跤,特意派了个下人把他送回了静德院。
  至此一切都很正常。
  直到又过大概小半个时辰,新房来了人。
  这个时候夜已经算深了,方寒霄简单冲洗过,已经上床睡觉了。
  石楠跑来,把门敲得咚咚响,一脸的眼泪横飞:“大、大爷——”
  方寒霄披着单衣出来,睡眼惺忪地皱着眉,站在台阶上双手环胸,等她的下文。
  夏夜里,他身上只有一层衣服,草草披着,小半边结实的胸膛都直接裸在外面,石楠忽然撞见,吓了一跳,忙半转过身去,也冷静一点下来了,抹着眼泪道:“大爷,我们房里有蛇,吓吓吓死人了!”
  她边说边抖,看上去快要吓吐了,“盘在床底下,大奶奶晚上渴,要水喝,我去倒水,从我脚边游过去的——呕!”
  她真的干呕起来。
  她也是个姑娘家,近距离遭遇到爬虫类,是真的崩溃,边哭边喘气道:“大爷,求你派个人去帮我们抓一下吧,新房里人人都吓傻了,想出来,可是怕院子里更不安全,现在也不知道那蛇上哪里去了——呜呜。”
  帮她开门的小厮奇道:“我们府里会有蛇?不过现在这个时气,嗯——可能真有,那就是打扫巡夜的偷懒了。”
  平江伯府这种门第,当然会有专人负责清理这些蛇虫鼠蚁,能让溜到主子房里去,那就是下人不得力。
  小厮分析完,见石楠哭得惨,还安慰了她一句:“没事,家蛇一般没毒。”
  石楠哭道:“没毒也吓死人呀!大爷——”
  她想求方寒霄又不好转头,方寒霄皱了皱眉,他没有马上应声,是想进去换件衣服,不过看石楠这个丫头都哭成这样,莹月那个胆小的还不知道怎么样,他就把衣襟随意笼紧了点,趿拉着鞋子,大步下了台阶,在夜风中往外走去。
  石楠忙跟上去。
  小厮见石楠哭得都快抽抽了,怕她路上倒下,犹豫一下,也悄悄跟她旁边了。
  石楠没拒绝,还感激地看他一眼,她觉得多个男人去安全感又多了点。
  小厮本来没怎样,被她一看,胸脯不觉就挺了挺,安慰她:“真没事,不用大爷出马,我都能把抓了弄死。”
  石楠道:“嗯。”
  一行三人连跑带走地往新房去。
  远远地,就见到院子里灯火通明。
  再走近几步,夜色静谧中,已经能听见里面各种乱七八糟的动静响着。
  方寒霄的脚步再加快了一点,衣袂带风,大步近前进去。
  然后他:……
  只见新房里像开了个演武场,丫头们手里拿着拂灰的掸子晾衣服的竹竿条凳等等奇怪物件,一边啊啊惊叫一边往床底等各个阴暗角落胡乱去捅。
  莹月居然也没空手,她还特别为人瞩目,高坐在书案上,手里拿着把扫帚,抖抖抖地往书案下面胡扫。
  她虽然抖得厉害,从一个侧着的背影都能看出她的恐惧,但也扫得特别专注,直到方寒霄脚步不停地大步来到她身边,从她手里把扫帚拿走,她愣了一下,才发现了他的到来。
  她大松了一口气地,但同时也非常哀怨地顶着满脸泪痕问他:“你家为什么会有蛇——呃,呜呜呜!”
  这是一句话没说完,把自己哭噎着了。
  方寒霄把扫帚放到旁边,默默伸手,把她从书案上抱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