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合
  第138章 138说合
  展眼到了端午, 时下旧俗, 妇人多在此日回娘家省亲, 以享天伦。管平波清晨习完拳脚回来, 坐在梳妆台前, 贼眉鼠眼的对孔彰笑道:“你今日不回家看看?”
  正在换衣裳的孔彰斜晲了一眼:“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话音未落, 雪雁掀帘子进来道:“洪夫人递了牌子, 想进宫给陛下、郡王与小殿下请安。”
  管平波爆笑:“娘娘,你娘家人都来了,你就认命吧。”
  孔彰额上青筋直跳, 孔家的规矩都剁了喂狗吗!?老子哪里像要“娘家”过节进宫探望的“宫妃”了!?老子天天在外头跑,有事不会去都督府找?恼羞成怒的道:“不见!”
  雪雁忍笑忍的直抖,明知道孔彰不打女人, 直冲着他吐舌头做鬼脸:“今日过节, 我可回娘家去了!”总算报了前日的一箭之仇!爽!
  管平波挥挥手:“去吧去吧,记得带人, 注意安全。”又对孔彰道, “这位兄台, 洪夫人快八十了, 初二、十六也没进来请安, 想是有事,你去见见呗。早些回来, 今晚我请了人来过节。”
  孔彰道:“我没地儿见她。”
  管平波站起身来,替孔彰理了理衣裳, 笑道:“延福宫送你了, 去吧。”
  孔彰单手把管平波摁在怀里:“看我笑话的时候,最贤惠。”
  管平波咯咯直笑:“大过节的,哄你开心不好么?”
  孔彰道:“孔家寻我没好事,我去去就来。”
  管平波正色道:“果真无好事,更应及时面对,以免错失时机,酿成大祸。”
  孔彰应了声:“知道。你晚间请了哪些人?”
  管平波笑道:“自然是自家人,我还能请谁?”
  孔彰点点头,出门去了。
  早有机灵的太监把洪夫人引到了延福宫。延福宫内秀丽精致、花木扶苏,呈现出了与威严大气的福宁宫截然不同的风貌。洪夫人此番带着儿媳李氏、长孙媳卢氏一同前来,确实是有要事相商。
  孔择乡为吏部尚书时,不曾庇佑过庶支的孔彰,反而为了家族利益,将他抛出去,与晋王联姻。细论起来,和当年管家卖女何其相似?故,孔彰对家族,仅仅是尽份道义罢了。亏得陆氏教养的好,打的世家公子的底子,不然孔家非得落魄的跟管家作伴不可,那可真是斯文扫地。
  孔彰此生,可谓是成也陆氏、败也陆氏。没有陆氏长达数年的仁义礼智信的教导,他只怕压根不会把自己当汉人,更不会觉得姜戎屠杀汉民有何不妥。那便也不会在错误的时间,去了错误的地方,遭受端悫的欺辱。他必定过着娇妻相伴、儿女绕膝的好日子。然,不回京省亲,他自然是伊德尔麾下大将,待管平波北伐时,照例是家破人亡的下场。条条道路皆无生机,忽然忆起往事的孔彰深深的叹了口气,果真是宁做太平犬,不做乱离人。
  小太监的口哨轻轻吹起,洪夫人忙不迭的站起身来,走到殿外跪迎。孔彰远远站定,命随从扶起洪夫人,并不肯受她的礼,却也没有回礼。梁朝初立时,他自觉受了欺骗,赌气不肯给管平波见礼。管平波没计较,久而久之他也拉不下脸来补礼。以至于太子甘临与楚王咸临皆不敢受他的礼,自家祖母就更加了。
  分宾主落座,孔彰开门见山的道:“有事?”
  洪夫人陪笑道:“家里做了些粽子,送来与陛下、郡王尝尝鲜,也是我们的心意。”
  孔彰却问:“家里用度可还够使?”
  够使就不用男丁出去卖字了。孔彰见洪夫人窘迫的不说话,便道:“朝中正在计算分红,过几日到账了,我使人送些银钱去府上。奉养祖母原是我该做的,但凡有事,不拘打发哪个侄儿来都督府说上一声便是。”
  听得此话,李氏心里直道阿弥陀佛,大家公子到底与泼皮破落户不同,孔彰做不到管平波那么绝,她们就还有活路。
  洪夫人却不是来讨银子的,日子虽有些清苦,但有衣有饭,不算难熬。她实是为子孙操心,于是看了看满殿的太监,踟蹰道:“是有件为难事儿……”
  孔彰了然,扬手挥退了太监,等着洪夫人开口。
  洪夫人待太监走远,才道:“前日,本家来了信……”
  孔氏本家,指的自然是衍圣公府了。孔彰不悦“本家”的说法,很不客气的拆台道:“我们两家本已疏远,高祖父高中探花,方重新续谱,添上了他的名字。次后,祖父年少有为,二十来岁便入官场,官至吏部尚书。你们拿着圣人当招牌,衍圣公家也乐的有做官涨脸的亲族,才处处彰显,实则并不亲近。听闻那年祖父亡故,你们扶灵回乡,公府里便冷淡了许多。陈朝覆灭后,两下里再无来往。更是在贺赖乌孤抓你们威胁我时,主动给姜戎指路。如今又写信做什么?”
  洪夫人尴尬的道:“那个……炎朝定了新的规矩。”
  孔彰道:“我知道,衍圣公府十分俊杰。”
  洪夫人叹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几千口人的大家子,也是没法子。”
  孔彰嗤笑:“士与民岂可相提并论?本朝最惜人命,昔年我攻打飞水,陛下先命百姓撤离,保全百姓性命。然则,麾下所有将士,战场上胆敢后退半步,杀无赦!孔家受千年供奉,国泰民安时,自诩圣人之后,对着不得脸的同宗同族都要敲骨吸髓;天下大乱时,不说守圣人风骨,连三请三让的把戏都不玩,竟是主动曲迎奉承,当真不怕老祖宗气的诈尸么?”
  有孔圣人的招牌在,只要想入主中原的,都不会对孔家太过分。孔彰也不是那等认为名节大过几千条人命的腐儒,但稍微矫情一下都不干,实在太丢脸。几千年的供奉,只把骨头供的软如烂泥,还不如别供了。
  洪夫人柔声道:“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事已至此,唯有补救了。”
  孔彰奇道:“莫不是那头还肯听你们的劝?”
  洪夫人对衍圣公府不是没有怨气的,若非虎贲军强悍,他们这一支可就是断子绝孙了。姜戎威胁下,把他们交出来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可是同宗同族的,纵然血缘颇远,替他们藏两个儿孙,总是容易的。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家尽数被囚,无动于衷。然则宗族终究是底气,总不能撒手不管。因此,只得与孔彰解释道:“我听闻朝中已有人写文骂他们,不知郡王可否从中斡旋一二?”
  孔彰面无表情的道:“骂的不对么?”读书人,那都是比猴儿还精的,鲜少敢犯孔家那块天下读书人的招牌。加之梁朝多少得给他留点脸面,骂了两句不痛不痒的,也就罢了。若非看出管平波铁了心的要土改,林望舒等人想看看她会不会动孔家,那点子试探都不会有。管平波暂没空理会,真正的谩骂还没开始呢!
  洪夫人苦笑道:“事到如今,我便不说那粉饰太平的话了。公府多年来,行事实称不上敦厚。现他们自知理亏,写信来重修旧好。郡王略微使力,胳膊折在袖里,能混过去最好。倘或两边果真骂起来,文人笔如刀,岂有不牵扯其它的?他们龌龊了,总要把世人说的更龌龊,方好体现出他们的品行高洁。郡王如今位高权重,恰是他们抨击的对象。”
  孔彰冷笑:“我有什么好攻击的?我剪了头发,不过是为着战场便宜。他们骂我,我现就能把头发留长了,他们敢吗?”
  洪夫人低声道:“自古,赘婿就叫人看不起……”
  孔彰:“……”赘婿再差,也必不忠强吧?可再细想想,数次改朝换代,忠字着实有些拿不出手。于是孝成了不可逾越之所在。赘婿似乎能与不孝扯上关系,竟是还真能骂的着!
  洪夫人都没敢说,男宠更甚。只得劝道:“郡王,此事非同小可。果真叫他们造起势来,恐怕千古之后,都难逃骂名。”
  孔彰呵呵:“爱骂便骂,我就不信了,梁朝那多读书人,还骂不过他们来。孔家算屁,一群只会拿女人当牲口关在家里寻开心的货色。光是走水,为着二门里皆是女眷,不许男人出入,致使无法救火,死了那多妇孺,就够人抄起‘孔子曰’骂出祖宗十八代了。他们不怕成过街老鼠,大可挑战我们宣传司长骂街的本事!”
  听得孔彰之言,洪夫人急道:“郡王休说气话。家族延续乃大事。圣人之后裔,关键时刻,是能保命的。当日……你祖父病故,我们若非孔家子孙,恐难逃死罪。您贵为郡王,衍圣公府定想重修旧好。只现在的公爷实有些拧不清。以我之愚见,还是和和气气为妙。”
  和气个屁!孔彰半分没享到宗族的好处,尽叫坑的妻离子散了。剃发易服之事,他本被管平波劝住,不想孔家居然还敢蹦跶到他跟前。想着枉死的迦南,火气腾的就上来了。半分没给洪夫人留面子,甩袖子走人。
  本朝规矩,能动手就别逼逼,真敢犯贱,直接打死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