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不过梁子,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们各自为自己打算就好。”陈当好舔了舔唇,见他面色有些阴郁,她抬手环住他的脖子,撒娇似的在他胸前蹭了蹭:“懂我意思吗?”
  梁津舸还是不说话,下巴上新生的胡渣刺的她心里都痒痒的。沉默半晌,他问:“什么叫作各自为自己打算?”
  “你这个年纪了,这种事总不需要我教你。”
  “如果我做不到呢?”
  陈当好凝视他,细细看他的眼睛,从左眼看到右眼,像是温柔像是决绝:“我会做到的。”
  他也知道她会做到的,只是不知道她会做到什么程度。其实世间的很多事,在最开始的时候上天已经给你预兆。可是人总是愚昧,沉浸在自以为是的爱情里,就觉得对方也该是善良的。抬手摸了摸她的脸,梁津舸语气柔和:“不会有那么一天。”
  “梁子,你可以喜欢我,我也喜欢你。但你别爱我,我受不起。”陈当好的手放下来,这话说出口于她来说倒没有多难过。陈述事实而已,事实的潜台词是,我不爱你。
  梁津舸轻轻点头:“回去吧,你穿太少了要冷的。”
  陈当好不再说话,他们之间好像从来没有正儿八经说过一句告别。转了身,离开他的怀抱就置身风里,凌晨的风原来这样凉。陈当好抱紧自己的手臂,往住处那边走,走出一段距离,她回过头,看到梁津舸靠着树站着,手里掐着一根烟,眼睛低垂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们之间距离不算远,可陈当好忽然觉得难受,比刚刚说出那些话还让她觉得难受。
  她站在原地,像是有所感应,梁津舸抬头朝她看过来。
  他站直了,往她的方向凝望,半晌,伸手挥了挥,示意她回去。这么远的距离陈当好看不到他的表情,夜色里他好像只剩下那么一个略显消瘦的身影。她听话的转了身,迈开步子的时候,陈当好看到自己的泪从眼眶里掉出来,落在脚尖上。
  她分明没有经历痛楚,这眼泪来的莫名,却有愈加汹涌的趋势。她保持着原来的步子,不疾不徐往回走,在梁津舸看不见的地方,她泪流满面。
  其实早就很爱他了吧,可是这爱不比自由来的重要,所以不说,所以否认。她得承认自己的自私,可即便不自私,他们的爱又能走到哪里呢。明知没有结果的事,只不过贪恋一时温暖欢愉,还是不要打着爱情的旗号抹黑爱情了吧。
  陈当好抬手抹掉了自己的眼泪。
  身后的梁津舸只看到她抬了手,那么细微的一个动作里,他想,她是哭了么。
  可是陈当好怎么会哭呢,她是那样理性且绝情的人。手里的一根烟燃尽,陈当好的身影也彻底消失在拐角。梁津舸把烟蒂按灭扔到垃圾桶,迈着缓慢的步子往回走。
  时间已经过了凌晨三点,来参加葬礼的宾客早已散去,来不及回去的也在季明瑞的安顿下住在这里,这时候估计早已经进入梦乡。梁津舸在空无一人的院子里踱步,就这么绕了几圈,眼看着天就亮起来。
  夏天了,天亮的总是很早。
  手放在裤兜里,可以摸到柔软布料,那是陈当好的内裤。手再接着往里,可以摸到小小的卡片形状的东西。
  如果把时间退回到昨晚,他是在这个时间醒来的。世界都在沉睡,他披了衣服下床,走到院子里去等一场日出。也许只是百无聊赖,也许是阴差阳错,他看到匆匆离开的陈当好,虽然只有一个背影。
  几乎是瞬间,他就猜到她想要做什么。
  这个女人有时候想问题太过简单直白,带着刚刚从学校里出来的天真劲。他喜欢她也恰巧喜欢的是她眼睛里故作风尘的天真诱惑。等陈当好走了,梁津舸跟上去,果然看到内存卡被她放在设备里,如果播放的人不仔细看,前面的视频读取完毕就会自动播放内存卡内容。
  手伸过去,又顿住。
  他记起那个晚上她说的话。
  “其实我们不是一路人,你也根本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喉结动了动,梁津舸把手收回来,转了身继续在院子里散步。就当做没有看到,什么都没看到自然也不会再惦记。曙光撕破天空,他的心像是被扔进了一池沸水,挣扎了打了个滚,还是快步朝机器那边走过去。
  不再思考,不多犹豫。他拿出内存卡,将它放进自己裤兜里。
  做的时候分明有这样的勇气和魄力,可是等第二天她问起的时候,就不敢承认了。他知道他们之间承受不起第二次猜忌和争吵,两人之间真正可以算作甜蜜的相处时间屈指可数。于是摇头,用最严肃的眼神和表情:“我不管你怎么想,但真的不是我。”
  他知道他又在自以为是了。
  就让他自以为是再爱她这么一回吧。
  第36章 局内人(三)
  葬礼结束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季明瑞都没有来别墅。陈当好又开始重复自己上课下课的生活,其余时间就站在阳台上发呆,百无聊赖。她的青春是这样浪费掉的,连她自己都能感受到好时光的流逝,偶尔想起那张再也找不到的内存卡,又是一声叹息。
  再也没有机会了。
  夏天来了到底是好的,阳台打开,就给了她一个完全独立的空间。心情好的时候,陈当好会自己洗点水果带到阳台来,西瓜也切成小块,葡萄要冻成一粒粒,还得挂着白霜。楼下齐管家在看电视,电视声音传到阳台上,陈当好便知道今天哪个公司又被收购,明天哪位商界人士宣布破产。
  商场变幻莫测,季明瑞却总是稳稳当当。他不来其实是好的,连齐管家都不用绷紧神经唯恐惹他不高兴。梁津舸更加忙碌,究竟忙什么,陈当好不问,他也不说。
  她曾经觉得他们之间的事真的就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能瞒过季明瑞就等于瞒过全世界。直到某一天站在阳台上,齐管家上来收衣服,见到陈当好抽烟,她慢悠悠说道:“陈小姐还是少抽些烟吧,对身体不好。”
  “现在已经在控制了,今天这还是第一根。”陈当好抬起手,像是进步了的孩子在求表扬。齐管家笑笑,大概是觉得无聊,把准备收的衣服都摊开在桌子上,一边叠一边跟陈当好聊天:“最近季先生不怎么来,你可得好好照顾自己,回头看见你瘦了,季先生肯定责难我。”
  “不会,他哪看得出来。”
  “季先生还是在意你的,这次季太太去世,说不定不久后你就是新的季太太。”
  “这话可不敢说。”陈当好把烟按灭,情绪有些不悦:“我在这住着有什么不好呢,也不耽误他工作,也不给他添麻烦。”
  齐管家笑了笑,把一条白色内裤拿出来放在当好面前:“看看我这记性,明明是洗的梁子的衣服,怎么把陈小姐的贴身衣物也给混进去了。”
  陈当好脸色一白,那是之前梁津舸从她这拿走的一条。眼神飘忽着看向别处,陈当好也随她一起笑了笑,嘴角僵硬:“就是的,怎么搞的。都混在一起洗过了,就不要了,齐姐帮我扔了吧。”
  “陈小姐,我有时候就把你当自己妹妹一样,其实大家都不傻,我能看透的事,季先生未来的某一天也迟早会看透。”齐管家还是那样的语气,陈当好呼吸都停了停,她总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哀求齐管家不要将事情捅破。好在齐管家似乎并不打算威胁她:“你跟梁子都年轻,年轻的时候很多事随着性子来,不考虑后果。但偶尔总是要收敛一下的,陈小姐,我说这些话是为你好。”
  陈当好觉得口干,舔了舔唇,她轻声问:“……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很早就有感觉,真正确认是陈小姐父亲出事的时候,梁子半夜出去找你。”齐管家心里有叹息,但没表现在脸上:“我不敢说自己是过来人,但是这么多年也见了不少。我今天说这些不是为了威胁你,更不会跟季先生讲,你们还是小心着点,季先生要是发现了,就不是现在这么简单了。”
  陈当好点点头:“知道了,谢谢齐姐。”
  人说相爱的人站在一起气场都不一样,现在看来的确有几分道理。陈当好心有余悸,暗暗告诉自己此后在季明瑞面前都需离梁津舸远点,转而算了算,又觉得不论是季明瑞还是梁津舸,都很久不曾亲密过了。
  实际上自从葬礼之后,梁津舸除了送她上学接她放学,也没再来她的房间找过她。
  寂寞追根溯源,是他忽然变成了一个大忙人,而她还是站在原地重复自己的生活。漫长的雨季过去了,坐在教室里或者阳台上,总是有躲不开的大太阳。陈当好趴在桌子上发呆,看教授拿着粉笔在黑板上写字,偏过脑袋,梁津舸在教室外等她下课,低头看着手机,细碎头发落在她眼里,镀上一层好看的微光。
  她险些以为这是自己的幻觉,梁津舸最近忙到来接她都时常迟到。坐直了,陈当好揉揉眼睛再次看过去,确定他就站在外面。心里的感觉是雀跃的,又不想从眼睛里表露出来,那太过小女孩心性了。接下来教授说的每句话于她而言都成了煎熬,时间突然被调了慢放。其实下课了也不过就是跟他见面上车回家而已,陈当好叹口气,重新趴在桌子上。
  最近倒是越来越像个十六七岁的小女孩了。
  好不容易等到下课铃声响起,陈当好这时候却磨磨蹭蹭,不大好意思太过急切的跑到他身边去。梁津舸收起手机往教室里张望,有相熟的同学已经开玩笑喊她:“当好,你那个朋友又来接你啦。”
  陈当好礼貌笑笑,朝他看过去,慢悠悠收拾好东西,再慢悠悠走到他面前,用自己一贯懒洋洋的语气:“今天怎么来这么早?不忙了?”
  “季先生让我带你去见他。”梁津舸面无表情,往常他也是这幅样子,只是今天看起来格外严肃:“去四季酒店。”
  对于四季酒店,陈当好的记忆停留在去年,季明瑞为了羞辱她,让她陪酒。谈不上有什么阴影,但这么说起来总是抗拒的,皱了皱眉,陈当好站在原地不动:“去干嘛?”
  “不知道,季先生没说。”
  “别是又有什么重要朋友需要我来陪了。”陈当好冷笑,想想又不知道自己如何拒绝,她毕竟没有反抗季明瑞的权利:“算了,走吧。”
  “衣服在车里。”
  陈当好脚步顿了顿,接着往前走。
  车子停在学校外面的拐角,陈当好从后座拿了装礼服的袋子,扭脸却发现梁津舸没有下车的意思:“你不下去吗,我要换衣服了。”
  “你换。”
  “那你下车啊。”
  “又不是没看过。”
  梁津舸说这话的时候还是面无表情,一副正人君子模样。陈当好看着他,他也不说话,车子落了锁,他表示这个空间现在很安全。若是别的女孩这时候可能也就该娇嗔了,陈当好眨眨眼,倒是笑起来:“好啊,那正好你帮我换。”
  她说着把衣服扔到他怀里,头发随意在脑后一捥,露出白皙的脖颈,同时将后背转向他:“帮我把裙子拉链拉开。”
  他不说话,手滑上她的肩膀,沿着后背的线条向下,拉链被拉开有细微声响,细小的声音让陈当好心里开始酥麻起来。他的手没离开,随着裙子被打开,那双手滑进去,一直向前滑进去。
  不知是痒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陈当好笑倒在他怀里,上半身的裙子就这么被剥落,低下头,梁津舸闭眼含住她的唇。她今天吐得唇膏是蜜桃味,红色偏粉,衬得皮肤也好。这个年纪的女孩稍稍打扮便是好看的,更何况陈当好天生丽质。唇舌相触有柔软熟悉的温度,梁津舸在心里满足喟叹,手臂将她环紧,他原来已经这么想念她。
  梁津舸的吻渐渐向下,连同手也有向下趋势。可到底顾念着时间,去的晚了季明瑞肯定怀疑,他们总不能冒这个险。解馋似的在她唇上咬了咬,梁津舸恋恋不舍地放开她:“你换吧,我出去给你守着。”
  这次季明瑞给她准备的裙子很保守,就连肩颈处露出来的皮肤都不多。陈当好不知道自己是否又要去赴一场鸿门宴,想起之前跟齐管家的对话,她看向开车的梁津舸:“齐管家知道我们的事。”
  “我知道,她前几天跟我讲过。也跟你讲了?”
  “嗯。她说要我们收敛一点。”
  “……其实有道理。”
  “她会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季明瑞?”
  陈当好问出这个问题之后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愚蠢,下一秒,梁津舸还是耐心回答她:“不会,那对她没好处。你要是成了季太太她才会高兴,没必要挖坑给自己跳。”
  “可我总是不放心。”
  梁津舸不说话,大概是不知道怎么安慰她,索性选择了沉默。陈当好靠着车后座闭上眼,那种不详的预感像是大雨之前摇摇欲坠的乌云,压得她胸闷。大约做了坏事的人都得受折磨,她并不无辜。从最开始认识季明瑞到现在,她都在不断消耗自己的德行吧。
  车子停在四季酒店门口,梁津舸下车帮她把车门打开。不到一年的时间,四季酒店门口翻新,比之前显得更加富丽堂皇。陈当好向来对这样的华丽心生排斥,目不斜视的走进大厅上了电梯,看梁津舸在按键上按下数字。
  还是之前的那个楼层。
  陈当好眯了眯眼睛,虽然没说话,心里的抗拒却也写在了脸上。梁津舸在下面轻轻握住她的手,电梯“叮”一声,他的手适时放开。
  季明瑞等在包厢里,这一次没有乌烟瘴气的环境,没有喝酒抽烟的陌生男人。他就坐在那里,除了他再没有别人。这样的场合梁津舸是不合适进去的,送陈当好到门口,他礼貌的低头,帮她把门合上。
  “我就知道这裙子肯定适合你。”
  季明瑞笑着朝她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来。等走近了,陈当好才看见他脸上的皱纹。这段时间他似乎又苍老了不少,吴羡的离开对于他来说是多大打击,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季明瑞身边坐下,陈当好手放在自己膝盖上,察觉到他靠近了,揽住她的肩,她坐直,身体不自觉绷紧,但没有抗拒。
  “进了这包厢,还以为又要有什么人需要我陪酒。”半开玩笑的语气,陈当好歪头看他:“想不到就咱们两个人,季老板找我是有什么事呢?”原本刻薄的玩笑又变得俏皮起来。
  季明瑞笑笑,即便是这样的表情也盖不住他一脸的疲态:“当好,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嗯?”陈当好伸手去拿桌上的茶壶,打算给自己倒一杯热水。季明瑞靠得更近了些,低声说道:“我们结婚吧。”
  手一抖,热水险些洒出来。陈当好坐的还是很直,只有将身体紧绷着,才不会让自己的惊慌太过明显:“……什么?”
  “我说我们结婚吧。”
  “吴羡去世连两个月都不到,你不怕外人说你?”
  “我打算把手里的生意交出去一部分,我现在年纪大了,吴羡走了之后我很后悔,有些东西是该学会珍惜的。当好,你不会理解我现在的想法,我总是担心自己留不住你。”
  “可是我不想担那份骂名。再说我们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我也不会离开你。”陈当好试图安抚他,把倒好的一杯热茶递给他。季明瑞接过来却只是放到一边,接着说道:“那不一样。风华别墅是个见不得人的地方,我不想你再受这样的委屈。”
  陈当好心里忽然乱开,她从没想过季明瑞会在这个时候跟她说这些。毕竟吴羡刚刚过世,以他的性格,定会顾及自己名声,等上三年五载都是有可能的。而这三年五载里所有的变数,都是她的机会。现在季明瑞似乎看透了她随时想要逃跑的心,他像是放风筝的人,风筝飞得太远了,他要收线了。
  “可是明瑞,你想一想。”陈当好稳了稳情绪,淡淡看向他:“你还是会很忙,我在哪里都一样,你不会有太多时间来陪伴我。这段时间我慢慢想明白一些事,其实名分之类的,在这个年代也不那么重要,吴羡空有名分,她得到了什么呢?我不想变成下一个吴羡,你明白吗?”
  “所以我说把手头的生意交出去一部分。我真的没力气再参与那些应酬了。”
  他是真的疲惫的样子,这疲惫却换不来陈当好的心疼。抬手在他手臂上拍了拍,陈当好还想说什么,忽然想起梁津舸之前跟自己提过,最近在做生意。
  她张张嘴,思维顿住。按照梁津舸的说法,他是要在商场上打败季明瑞的,那如果季明瑞这时候将生意规模缩小,对梁津舸来说大约是好的吧?她没有学过专业金融知识,大多数事情都是凭自己主观臆测,想来想去,还是转了态度:“你只说把生意交出去,我哪里敢信。人说看男人的时候不要看他说了什么,要看他做了什么。等你真做到了再来跟我商量这样的事吧。”
  “你是吃定我爱你想娶你了?”季明瑞轻笑,喜欢她这幅样子。陈当好歪歪头,精巧的下巴昂起来:“是呀,你说你要娶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