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发现其他人的目光集中过来,她扔开了手中的汤勺,晃了晃手指,“这不是很显而易见的吗?小孩子都知道在闯祸的时候拉个帮手,这样起码在东窗事发的时候,不会只有你一个被打断腿。”
  李羽渊闻言笑了,他和洛宓总有一些奇妙的默契,就好像已经相处了成百上千年那样。
  杨林看看这个,再瞅瞅那个,略显犹豫的说道:“也就是说,莫垠水那个混蛋故意把扇子给昨夜的家伙,就是为了拉他入伙?”
  “或许只是为了令他的立场更坚定。”李羽渊如此总结道。
  既然探讨到了这里,话题的重心就移到了“谁才能让莫垠水大费周章去拉拢”上。
  “首先那个人得有不得不帮他来掳人的理由,”洛宓掰着手指数道,“其次他还得不那么愿意来帮他掳人……听起来像是哪个不谙世事的大家闺秀,抛绣球的时候砸到了一个歪瓜裂枣又不能悔婚。”
  “很好,那么昨夜来的肯定不是一个姑娘,”杨林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你们也清楚欢喜道的功法,迷惑女修对他们来说就像吃饭喝水一样容易。”
  然后他们决定在漫无边际的猜测人选前就此打住。
  不得不承认,庞逢迎在眼皮子底下被人掠走大大的刺激到了青年才俊们的自尊心,除开心态稳如老狗的洛宓,李羽渊和杨林对于东魏国的异状都上心了不少,最明显的表现就是他们果断放弃了追查庞逢迎去向,决定按照老计划直取大师兄所在的金鳞城。
  “倘若事情如我们所想,那么在此地逗留就只会误入歧途,”李羽渊说道,“那家伙铁定会留下误导咱们的□□,与其被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还不如按部就班,起码不会自乱阵脚。”
  况且要是莫垠水真的掺和了进来,那往往意味着欢喜道这个庞然大物正掩藏在重重迷雾背后,不过这些所有人心知肚明的事情,就不必明明白白的讲出来了。
  洛宓装模作样的在心底替庞逢迎默哀了几息,然后就顺理成章的把他抛到了脑后。
  打定了主意,三人火速退房启程,带着毛驴阿花,直奔金鳞城大门口。
  作为东魏的陪都,金鳞城也算是数得上的富庶之地,可惜这一点从门庭冷落的街道上是半点也看不出了,如果不算一直试图冲出城外的平民的话。
  “没有人想在这个时候进城,或许我就该把你们扭送去衙门。”
  守门官的语气尖酸又刻薄,他穿着一件皱皱巴巴的官袍,脸上有怒容遮不住的疲惫,与之相对的,守卫们则是一脸的麻木,他们正手持武器,抓捕着一个个试图蒙混出城的百姓。”
  “回去,都回去!”
  拨开碍事的下属,守门官扯着嗓子吆喝道,“你们这群鼠辈,出了这个城,西魏那群蛮人会倒吊着放干你们的血!”
  “那也比死在这里好!”人群中有人嘶吼着。
  “无稽之谈!”守门官的面色白了一层。
  “我呸!”被卫兵按倒在地的大汉吐了一口唾沫,“狗皇帝打不过西边,要拿俺们给他兄弟炼丹长生的事这几日都传遍了!傻子才在这里等死呢!”
  “住口!”守门官的脸又涨的通红,“陛下和城主决计不会行此逆悖之事!”
  “那为何城主多日都不愿露面!”大汉也顶了回去,“他们那群妖道不向来如此吗?!”
  “……回去吧,”看着不断应和大汉的城民,守门官像是突然被抽走了全身的气力,他摆了摆手,“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我管不了你们所思所想,但只要我在就绝不会放你们出去!”
  说完他不再管身后的混乱,把通关文牒扔到了站在原地的三人身上,讥讽道:“现在还想进城吗?进了可就出不来了。”
  接住下落的文牒,李羽渊开了口,“城主炼丹求长生?”
  “听他们胡说!”守门官掀了掀眼皮,“那群忘恩负义的畜生,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听什么就信什么,把往日的恩德都忘的一干二净,若是让他们跑出去,非得惹出大乱子不可!”
  大约是失望透顶,他也没心情跟他们白话,一抖袖子示意他们赶紧滚蛋。
  事到如今,这趟金鳞城之行是不走也得走,三人对视一眼,由李羽渊打头,向喧闹不已的内城走去。
  “一群傻子。”
  守门官冷嗤一声,低头看着自己棕红的衣袍,那混在图案里的大片棕褐色污渍已经发黑了,更像是在哪里蹭到的大块霉斑。
  站在一滩浅浅的水洼旁边,他浑浊的眼珠转了转,微微侧过头,水面的倒映出他的面容。
  说中的守门官脸颊依然凹陷,只是他的肤色变成了难看的灰白色,像是被墙腻子摸过,而上面则有着成片成片的暗红色斑点,而在本该是眼睛的地方,却只有两个黑黝黝的空洞和发黑的干涸血痕。
  “啧。”
  他伸出枯瘦的手在脸上摸索,然后毫无障碍的把露出了半截白骨的手指伸入了空无一物的眼窝,腐烂的肉块从筋上脱落,掉落在了水洼里,砸碎了清晰的倒影。
  重新把手摊开再伸远,在日光下,守门官能够清楚的看到自己蜡黄的皮肤和宛如枯枝的五指,没有腐肉也没有白骨,就像他还有眼睛,还能看清所以的一切。
  虽然这只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第78章
  洛宓在踏入金鳞城的那一刻,就有一种奇怪的危机感。
  四周还是乱糟糟的, 渴望逃离的百姓就像是看不到他们四个异类一样, 只是一味的与官兵纠缠, 就算与之擦肩而过, 也得不到半个眼神, 仿佛根本不在乎是否有四个怪人闯进了他们拼死也要离开的城池。
  疯狂地城民和疲于应付的官兵纠缠在一起, 她穿行在混乱的人群中,耳畔充斥着各类嘶吼和哀求, 阵阵寒风吹来, 带走了身体仅剩的一丝温度。
  太冷了。
  洛宓呵出了一口气, 以外的看见它一接触外界就化为了一团白雾。
  “停。”
  打头的李羽渊突然低喝了一声,他们此时距离城门口不过两丈,被厮打的人群所包围, 洛宓甚至能清晰的看到身侧一名趴伏在地的华贵妇人揪着身上的纱裙,撕扯着裙摆缀有的珍珠。
  对, 就是纱衣。
  她在这一刻突然灵光一闪,明白了这股从头到脚都在疯狂嘶吼的不对劲到底来自于哪里。
  谁会在冷到结冰的天气里穿纱衣呢?
  这个念头一起,她才突然发现,不光是这名举止怪异的妇人, 包括与他们交谈的守门官在内,所有人的衣着都异常单薄, 显然抵御不住正扑面而来的刺骨寒风。
  “回去!都回去!”
  守门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不耐烦的大吼道:“你们这群鼠辈, 出了这个城, 西魏那群蛮人会倒吊着放干你们的血!”
  “那也比死在这里好!”
  “无稽之谈!”
  “我呸!狗皇帝打不过西边,就拿俺们给他兄弟炼丹长生的事这几日都传遍了!傻子才在这里等死呢!”
  这段对话耳熟吗?
  耳熟,因为她半盏茶前刚刚听过一遍!
  猛地回头,洛宓盯住了正在呵斥大汉的守门官,他不再是方才见过的萎靡模样了,毕竟那时候他的眼睛还好端端的呆在眼眶内,而脸上也没有遍布尸斑,那些腐肉一片片的从他的躯体脱落,然后被鞋底碾成了恶心的肉泥。
  大约是感觉到了他人的目光,守门官停下了与大汉的对吼,抬起头来,黑洞洞的眼眶对准了她的所在,已经彻底干掉的血管黏在眼眶外侧,洛宓都可以想象出他生前是如何被人用蛮力扯出眼珠。
  是的,生前。
  这名语气刻薄却尽忠职守的守门官,显然早就已经死的不能再透了。
  那么其他人呢?
  “去他的,”杨林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多年打雁却被雁子啄了眼,这他娘的简直就是老子一辈子的耻辱!”
  “大意了,”李羽渊低声说道,“他们赶在了我们前面。”
  洛宓几乎是在下一息就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
  人们总会下意识的认为,自己听到的故事就发生在当下。当他们从西魏军营救出庞逢迎并从他口中得到“公主失踪”的消息时,没有人会怀疑这件事其实发生在很久之前,而后来的庞逢迎被掠走,更是进一步的加深了这个印象。
  有人通过精心的安排,不厌其烦的向他们灌输:“这一切都是刚刚发生的事情。”
  鉴于庞逢迎沉重的伤势,混淆他的认知并不是什么难事,只需要一场恰到好处的营救和混战,就能让他误以为自己刚刚逃出敌人的魔爪。
  而实际上呢,所有的一切,可能都已经尘埃落定了。
  什么疯狂地城民、疲惫的守卫,都不过是用来迷惑人的假象,是装点在捕兽夹上的糕点,引诱着猎物自投罗网。
  “杨师兄!”李羽渊喊道,后者闻言解开腰间的酒葫芦喝了一口,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将含着热血的酒液喷了出来,撕开了遮盖双眼的迷雾。
  就像是刚刚冲破了一层看不见的“薄膜”,闯入异界带来的排斥感鲜明的环绕在她周身,不光如此,无处不在的彻骨寒意从头到脚把她包裹的严严实实,精湛的化形术在此时又成了累赘,在四肢彻底冻僵之前,她不得不放弃受到束缚的人形,转而恢复成更加适应的剑体。
  一只手准确的握住了她的剑柄,属于人体的温度透过肌肤传来,李羽渊将她横在身前,与面色难看的杨林背靠着背,整个人蓄势待发。
  早在他们进入的那一刻,无论是四处追捕的守卫还是挣扎不休的平民都像是被在急速下降的温度给冻结了,他们维持着原本的动作停在原地一动不动,也不管之前是否有一条腿腾在空中。
  “我说过了,”守门官的声音从身后幽幽响起,“进来了就出不去了。”
  话音刚落,原本僵立的人群陡然动了起来,他们齐刷刷的扭头,用呆滞的目光注视着最中间的两人,使劲的嗅了嗅。
  “我闻到了活人的味道。”
  最前排的大汉喃喃自语,他的头颅突然掉了下来,只剩一小块人皮还连在身体上,让脑袋歪歪斜斜的挂在了肩膀上。
  “活人的味道。”
  趴伏在地的妇人抬起上半身,露出了已经被刨开的腹部,黑红的肠子散落了一地。
  “有活人的味道。”
  “是活人的味道!”
  “好香啊……”
  “吃了他,吃了他们……”
  “吃!吃!吃!”
  窃窃私语在周遭此起彼伏,逐渐汇成了无法阻挡的声浪,披上了层层外衣的恶鬼们终于在此刻露出了可怖的真面目。
  “走!”
  随着一声令下,李羽渊和杨林同时出手,沧浪十三剑夹杂着炼魂大法向呆立的恶鬼袭去,打了它们一个措手不及,硬是从密密麻麻的包围圈中清出了一条路,供他们夺路而逃。
  “吃了他们!!”
  撕心裂肺的呐喊响彻天空,回过神的恶鬼疯狂地扑向二人,它们已经彻底失去了人形,伸成了猩红的舌头,变成了一个个面目可憎的怪物。
  “跑!别停!”
  李羽渊和杨林一前一后的疾驰在金鳞城空旷的街道,不时就会有面目狰狞的鬼怪从两旁的屋舍里冲出,想要一口咬掉他们的脑袋,这时候谁也没有留手的余地,从紫金观道法到湛天宗真言令,从炼魂大法到澜沧山剑术,所有能想到的招数不断地从手中扔出,可面对越来越壮大的追兵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去哪里!”杨林一脚踢开了一只恶鬼的脑袋,扯着嗓子喊道。
  “城主府。”李羽渊回身一剑将一排鬼怪拦腰斩断,他的动作有些生涩,可仗着神兵之利,依然能防的滴水不漏。
  像其他城池一样,金鳞城的城主府也位于整座城镇的中央,金碧辉煌到让人一眼就能看到。
  有了明确的目标,行动起来就迅速多了。李羽渊撕开衣服外袍,用布条将洛宓和自己的手腕绑在一起,又用另一根绕过杨林的腰间系在剑柄,固定牢固之后,他拍了拍洛宓的剑身,督促着长剑腾空而起。
  带着两个大男人飞上半空,洛宓觉得自己就是一头辛劳的老黄牛,竭尽全力的飞行让她有种回到了天火降世时的错觉,谁知这么一晃神就用大了劲儿,以至于直直撞破了城主府紧闭的大门,来了一次糟糕的着陆。
  李羽渊在即将落地时就反手握住剑柄,长剑一抖挽出了一个剑花,剑尖轻触地面,整个身体与剑相连,然后一个翻身卸掉了多余的去势,牢牢的站在了地上,而被当作风筝甩来甩去的杨林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他直接冲了出去,撞到墙上摔了个眼冒金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