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李少天正在看剧本,放在桌上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拿过来一看,李少天微微一笑,接起电话。
  “阿狸,这么晚打电话来?”
  “大师哥,我刚才看完媒体对你的采访了。”墨里心里美美的,话却说得十分傲娇,“我觉得你可以说得更好一些。比如你为什么最在乎我,你以后准备如何表现。”
  “谢谢阿狸的教导,师哥下次努力。”李少天声音里都带着笑意。
  一通电话,仿佛将李少天在墨家班陷入难关时坚持离开,以及之后多年缺少交流的沟壑都填平夯实了。
  后两天晚上没有安排节目,本以为可以好好休息两天的墨里,却接到了刘大军以县长名义发过来的邀请函。
  邀请函很正式,县长办公室诚邀墨县各界文艺人士共赴盛宴,为即将举办的墨县第二届冬梅节共镶盛举。
  刘大军是个很能折腾的县长,在2000年左右房地产业蓬勃发展的时候,把墨县整个翻了个新,还赶时髦搞了个小型的经济开发区。
  现在墨县没得拆没得建了,又开始折腾精神文明建设。墨县的县志保存得很完整,但除了一个墨家戏班还有点年头,其他就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了。
  刘大军只能争取在墨县略显贫瘠的文化土壤上栽培出绚烂的精神文明发展,而这一切都离不开钱,很多很多钱。
  这也是他对燕凛这个纯金打造的正佛如此巴结的原因。
  冬梅节是他去年才搞出来的明堂,有农民发现墨县的土壤似乎很适合种梅树,一到冬天就开得特别灿烂鲜艳,刘大军就在郊区开辟了一片园子专种梅树,想打造成墨县的一个著名景观。
  今年这就是第二届。
  这是全墨县的大事,人家既然发了正式邀请函,墨里身为墨家班班主不但要去,还要隆重地对待。
  他穿上从来没穿过的西装三件套,外面套了一件蓝色长羽绒服,就迎着寒风抖抖索索地出发了。
  梅园离墨家戏园不远,墨里骑着自行车顺着乡间小路骑了十几分钟就到了。
  梅园的大门可比墨家戏园气派多了,毕竟是县政府出资建设的,还没进大门,远远就能看到一片红云霞蔚,鼻端也闻到一阵幽香。
  墨里停好自行车,摘下手套,双手插在兜里往里走。
  在梅林的边缘,刘大军一行人正簇拥着一抹挺拔高挑的身影,在兴致勃勃地讲解着什么。
  墨里还没靠近,那人就像有所感应似的,微微转身,一双浅褐色的眼眸精准地捕捉到了他。
  墨里脚步一顿,忍不住往旁边横走两步,企图躲开那人的注视。
  燕凛唇角挑起一抹微笑,不同于前些日子的客气,这次却直直向他伸出手来,带着云淡风轻的祈使。
  “墨班主到了,请来这边。”
  正说得起劲的刘大军回头看见墨里,也招呼道:“墨班主快来,我们这正和燕总说到你哪。”
  墨里只好慢慢地挪过去,离那个给他压迫感极强的身影越来越近。
  燕凛没有在原地等他磨蹭,适时地迎上前来,伸手牵起他的一只手,引着他走向人群,像个真正的英国绅士那般。
  墨里如果有尾巴此时应该毛都炸了起来,马上想要甩开燕凛,谁知那人表面看着彬彬有礼,手上却使着暗劲防他甩脱,真是坏透了!
  “墨班主手有些凉。”燕凛手指搓了搓握在掌中的手,从手背轻轻地搓到手指尖,面上露出十分礼貌的关切,“千万别冻病了。”
  墨里被他搓得寒汗直竖。
  这人真的是个变态,他的直觉没有错!
  刘大军笑呵呵地搭腔:“燕总真是关心人,我们墨县能和燕总这样的实业家共同合作,真是无比荣幸!”
  燕凛冲他笑了笑,又看向墨里。
  “野外风大,墨班主穿得有些少了。”他说着解下自己的深灰色羊毛围巾,很有技巧地镇压了墨里抗拒的动作,轻柔地将围巾套在墨里纤长细白的脖颈上,手指灵巧地将他裹起来,几乎将墨里半抱在怀里,将围巾的端头系了个结。
  刘大军:“???”
  这莫名其妙的气氛是怎么回事?
  “不用了,我不冷。”墨里趁他一放手就冷笑着解开围巾,克制住想甩到燕凛脸上的冲动,尽量礼貌地塞到他手里。
  这个人手劲太大了,仗着人多县领导都在他不好给他难看,就这么得寸进尺。
  他是不跟他有仇?!
  墨里开始认真反省起自己是不是做过对不起这个燕家大少爷的事。
  他断过财路?还是抢过他女朋友?不然他为什么老跟他过不去?
  燕凛接过被人嫌弃了的围巾,笑了笑没说什么,又慢慢地缠绕回自己脖子上。
  墨里看着他慢条斯理的神情,突然就想到了周飞捧着他的洗脸毛巾闻个不停的样子……
  明明风马牛不相及,他就是觉得一样变态。
  刘大军县长和身边几个科长主任谈了一会儿公事,已经将那些和他的伟大精神文明建设不协调的奇怪氛围选择性地遗忘到了爪哇国。
  “对了燕总,我们准备用我们的梅园,开发一些能够陶治人民群众文化素养的项目。”刘大军不无自豪地继续介绍。
  燕凛认真听起他的讲解,墨里总算避过他x光一样的视线,干脆地退到人群里,和几个在县文化机构搞研究的老人闲聊起来。
  刘大军带着燕凛来到一处梅树环绕的八角凉亭下面,亭子里摆放着一只石桌,石桌上面放着一个抽奖箱一样的物体,亭子四周挂着几幅未打开的卷轴,每个卷轴下面还摆着一只义乌小市场批发来的锦盒。
  刘大军眉飞色舞地介绍:“古有文人墨客曲水流觞,梅园园长结合我们墨县当地的实际情况,通过开拓进取的创新精神,吸收前人经验,并且听取人民意见,最终确定下来这么一项具有高雅情操的梅园体验项目。燕总请看,游客游园完毕之后,只要守园区规定的人,就可以从这个诗情箱里抓一只画意签。”
  刘大军指着那只红纸糊的抽奖箱介绍,墨里被他嘴里的名字雷了个哆嗦,难为姓燕的还能一脸严肃地听他胡诌。
  “每一支签子对应一幅卷轴,卷轴上面有一句古诗,只要游客能够对出来下一句,就可以打开卷轴下面的锦盒,把里面的东西拿走。当然,有一半的锦盒是没有东西的,有一半放着剪下来的梅花枝,可以让游客带出园子。”
  “所以就是为了防止游客私自折花的?”燕凛挑了挑眉头。
  刘大军的眉飞色舞定格了一瞬,最后脸色一耷拉,愁眉苦脸地承认了。
  “可不是,不瞒燕总说,我们墨县人民的思想境界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去年梅园开放了没两天,都快秃了。今年整这么一出,别说,还真有成效。”
  燕凛点了点头。这种带着赌博性质又能显摆的活动,自然比折花来得有意思。能想出这个办法的人也算有才。
  刘大军热情怂恿燕凛。
  “燕总来试试手气吧!今年梅园还没开,您这是第一签!签个好的,也是大吉大利的意思!”
  刘大军的主要目的还是拍马屁。
  燕凛居然很给面子地走到了那只可笑的红纸抽奖箱前面,伸手从里面摸了一只竹签出来。
  “燕总快看看是哪支卷轴,签中了就是大吉大利,来年一定红红火火!”刘大军呵呵笑道。
  墨里敢保证这里的盒子里全有花枝。他一眼就能看穿这肮脏的交易。哼。
  燕凛手中拿着竹签,突然又转头撇向他。墨里被他看得后背一紧,脑中警铃大作,他直觉姓燕的又要出什么妖蛾子。
  果不其实,燕凛将视线定在他身上,笑了笑开口道:“既然是关乎来年运势的一签,那我也不得不隆重对待了。”
  刘大军欣喜于这一位燕大少今天的超常配合。这种溜须拍马的把戏就是双方都门儿清的套路,只要隔着一层窗户纸一拍即合,下一步就可以狼狈为奸——啊不,就可以深入合作了!
  “不知燕总有何高见呢。”刘大军呵呵一笑。
  “据闻墨班主自小传承有数百年历史的狐仙戏。演了那么多年狐仙,墨班主身上一定修了不少仙气,才会这么仙姿卓然。”燕凛看着墨里笑道,“既是和来年运势有关,我是否有这个荣幸,借墨班主仙气一用?”
  第38章
  现场的气氛一时有些凝结。
  墨里拧眉看着燕凛,就连正直如刘大军也觉察出不对了。
  燕凛却仍旧拈着花签,施施然地看着墨里。
  “墨班主能否赏在下一个脸面?”燕凛微微一欠身,面上笑意温文有礼。
  “我只是一个唱戏的,哪有什么仙气。”墨里勉强笑道,“万一坏了燕总来年的运势,岂不是我的罪过。”
  刘大军也呵呵笑着附和:“咱们就是随便做个小游戏,燕总不用太当真。”
  燕凛却只是一笑:“墨班主过谦了。不瞒各位,我最近的运气还真是不太好,心想事难成,实在苦恼得很。如果签中了花枝,我还要多谢墨班主渡我仙气护体,明年一整年也许就真应了刘县长的吉言,大吉大利红红火火。”
  刘大军真想呼自己大嘴巴子,提什么运势搞什么迷信活动?!这下碰上个真迷信的,怎么办?
  墨里嘴边的笑容快要维持不住了。
  他架好了台阶对方都不下,非要这么咄咄逼人,到底有什么意思。
  墨里不说话,也不想应他。
  一同游园的众位墨县领导很是识趣地停止了闲谈,谁都能感觉得到现场的气氛变得尴尬起来。
  燕大少提的要求虽然有点莫名其妙,但也不算太离谱,顶多迷信了点,而且也太抬举墨家班了。
  墨里拗着不应就太不给人面子了。
  再这么僵持下去,大家都要替燕大少感到尴尬了。
  不过他本人显然没有这个自觉,仍旧笑得一脸从容,看着离他几步之遥的墨里,非想求人家一口仙气。
  墨里很想一走了之,但是刘大军显然不会放过他。
  “燕总好雅兴,好眼光。我们墨县这块地儿,几百年也就养出了一个墨家班,最有灵气!光是这份历史,就是咱墨县头一份的!”刘大军呵呵笑着打圆场,走到墨里身边拉他往前走。
  墨里有些不情愿,拖着步子不愿意走。
  刘大军在他身后小声地嘟囔:“唉呀小墨啊,你就给人家一个面子吧!我看出来了,燕总这人轴得很,别弄得大家都下不来台。咱墨县偏远小地方,叔拉到个大投资不容易,你就当他是个财神爷,给他上柱香去!”
  墨里被刘大军推到燕凛身前,实在避无可避了。
  “我可不会跳大神作法。”墨里脸色不善地看着燕凛。
  燕凛笑得温和:“墨班主说笑了,我怎么会让你做那种迷信且不雅观的事。”
  刘大军众人:“???”
  您这还不叫迷信哪?!
  “你想要什么仙气,我只有二氧化碳。”墨里背着身后的叔叔伯伯辈的县领导们狠狠白了燕凛一眼。
  燕凛倒是很愿意和他鼻息相闻深入交换一下二氧化碳,不知他的味道会是何等的清甜美味?
  他惦记了太多年,墨里就如同他无法启封的一坛越沉越香的酒,只是闻着味道就足够让他沉醉了。
  “为我许个愿吧。”他笑着,一只手抓起墨里插在衣兜里的手,翻开他的手心,把花签搁在他的手上,又不容分说地合起手掌,将墨里略显冰凉的手包裹在自己热烫的掌心里。
  “我从几年前就有一个愿望,他却总是离我太远。”他捧着墨里的手,彼此的指尖穿插摩擦,将他指间的花签凑到唇边,低语着如在虔诚许愿,视线却逼视着墨里的双眼,“墨班主可否祝我明年就心想事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