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毒婆婆
  宫中的人最是敏感, 有人嫌弃这些不过是捉风捕影、自寻苦恼, 可是若耳目不够清明, 恐怕也活不到高位。
  淑妃早在皇帝还是皇子时便做了孺人, 就连原配大齐后都已经死了许多年, 而淑妃却依然风光。淑妃能活这么久, 所倚靠的显然不会是皇帝的旧情。
  这几日, 淑妃便嗅到一些不寻常的讯息,那日在皇帝寝宫发生的事已经被禁言,皇帝、皇后、太子、太子妃都在场, 他们到底说了什么不得而知,可是之后怜嫔被赏了好些东西,这却是瞒不了人的。
  淑妃坐在椅子上, 目光隐晦地看着屋中这几个人。
  楚锦瑶今日来给小齐后请安, 她进门的时候发现淑妃和赵兰辉也在。行宫里的后妃少,淑妃时常在小齐后这里打发时间, 而赵兰辉作为淑妃的儿媳, 当然也不敢落下。
  楚锦瑶扫了一眼就收回视线, 她按规矩给小齐后请安, 等相互见礼结束后, 楚锦瑶就站到一边,安静地候着。
  楚锦瑶和赵兰辉同为皇室儿媳, 在有外命妇的大场合可以落座,但是在内眷自家的场合, 她们俩都不好坐下。赵兰辉站在淑妃身侧, 而楚锦瑶却在小齐后左手边,远远挑了个地方站着。
  想必小齐后已经恨毒了楚锦瑶,而楚锦瑶也不想看到小齐后。太子妃和皇后之间的异样氛围瞒不过其他人,可是屋里众人都装作不知,依然轻声谈笑着。
  怜嫔流产已经快过去一个月,她再不愿意也得去给小齐后请安,若是还躺着“修养”,恃宠生骄这等帽子就要扣下来了。怜嫔在上一次宫廷争斗中倒向了东宫,她是为了自己的未来考虑,不过在未来到来之前,她还是要硬着头皮去给皇后伏低做小。
  怜嫔战战兢兢地给小齐后行礼,小齐后毫不避讳地冷笑一声,并不理会怜嫔。小齐后那声笑实在明显,屋里人都听得分明,一下子众人都不敢再说话,而怜嫔维持着请安的姿势,感觉浑身都颤抖起来。
  楚锦瑶明白,这一幕是做给她看的,楚锦瑶很沉得住气,眼观鼻鼻观心。时间寂静地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小齐后仿佛才看见怜嫔一般:“原来是怜嫔,你刚落了孩子,身体虚弱,连皇上都特意开恩,允你安心休养。怎么今日怜嫔想起来本宫这里请安了?”
  怜嫔额头上全是虚汗:“嫔妾不敢,娘娘乃是皇后,便是给嫔妾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娘娘不敬。”
  小齐后冷笑一声,若有所指地说:“不敢?本宫看你胆子大的很。”
  小齐后这话分明是冲着楚锦瑶去的,怜嫔不过一个宫女,现在已经吓得瑟瑟发抖,她不由看想楚锦瑶。
  小齐后察觉到怜嫔的视线,还没等楚锦瑶说什么,小齐后就已经大怒:“呦,本宫问你话,你看太子妃做什么?莫非,现在本宫说话,都比不上太子妃了?”
  楚锦瑶很是看不上小齐后的无理取闹,堂堂皇后,现在也做这些没事找事的泼皮妇人之态。但是小齐后话已说到这个地步,楚锦瑶少不得出来表态:“皇后娘娘这话问的奇怪,宫中众人都对皇后毕恭毕敬,我对娘娘也向来礼敬有加,不知皇后娘娘从何处得来后宫众人不恭敬您一说?”
  楚锦瑶故意把关键词模糊,最后更是扩大到后宫众人身上,在座的其他妃子、皇妃也被拖下水,自然不能再看戏了。小齐后见楚锦瑶又含糊其词,四两拨千斤,她眼睛眯了眯,眼中的冷光几乎化为实质。楚锦瑶自入宫一来一直叫她皇后娘娘,小齐后本来还没发现这一点,直到昨日被皇帝一语点穿,小齐后才惊觉,楚锦瑶这样做哪里是恭敬,她分明就是看不起自己这个皇后!楚锦瑶从不叫小齐后母亲,这是因为在楚锦瑶心里,她真正的婆婆只有大齐后一人。
  小齐后真是气得冷笑,枉费刚进宫那会,小齐后见楚锦瑶温顺恭谦,还以为她是个安分无争的,故而她对楚锦瑶下手也处处留情。现在想来,小齐后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笑话,从一开始楚锦瑶就没把她当回事,楚锦瑶每次唤她“皇后娘娘”时,说不定还在心里嘲笑她无媒苟合呢。
  小齐后气极,眼睛中简直能飞出刀子来。她毫不掩饰自己对楚锦瑶的恶意,阴阳怪气地说:“太子妃真是会说话,怪不得太子、皇上别人劝不听,唯独听太子妃的话。本宫口舌愚笨,比不上太子妃会讨巧做人。本宫这个皇后,哪里敢管教太子妃。”
  “皇后娘娘此言差矣,在皇上面前,谁的话能比得上您?您才是真的能言善辩,深得圣心,我不过是实事求是罢了。”
  小齐后的脸色立刻一变,楚锦瑶这是在暗讽上次怜嫔的事,小齐后又是买可怜又是刷情分,可算哄着皇帝放过下毒一事。而楚锦瑶最后那句“实事求是”讽刺的意味就更重了,在小齐后看来这无异于直接打她的脸。
  小齐后怒不可遏,若是没有旁人,她必要狠狠教训楚锦瑶一顿,可是现在淑妃和其他几个宫妃还在,小齐后并不想把自己的不光彩捅到死对头手里,她飞快地扫了淑妃一眼,到底强忍着压下这件事不提。
  淑妃坐在一边,依然温和得体地笑着,可是她的眉头却微不可见地挑了一下。太子妃这话听着没什么问题,可是却瞒不过老江湖淑妃的耳朵,淑妃分明感觉到太子妃意指皇后,而小齐后对着这样的挑衅,竟然忍了?
  这就很有猫腻了,淑妃想起这段时间的异常,心里越发坚定,她一定要查出来前几天皇帝宫里发生了什么事。
  小齐后忍下楚锦瑶的暗讽,心里越发怄得慌。从前小齐后端着皇后的架子,并不肯用那些宅门里磋磨儿媳的手段,她嫌这些伎俩直白粗俗,只有凡间那些恶毒但愚蠢的妇人才会做这等勾当。小齐后自视甚高,她设计了一个又一个精巧的圈套,玩弄权柄又不失慈母架势,这才是聪明人所为。可惜小齐后万万没想到,她设计的圈套一个个被楚锦瑶拆穿,现在还反噬到自己身上,小齐后这下算是明白了,再精密复杂的计谋也有破绽,反而是那些最原始的招数,虽然不入流,但是有用。
  小齐后掩了掩口鼻,故意咳嗽了两声。她这样一作态,其他宫妃少不得要问:“皇后娘娘,您怎么了?”
  “唉,这几日天气多变,昨夜许是吹了风,有些头痛。”小齐后笑道,“罢了,没事,本宫熬一熬就好了。”
  “这怎么能熬呢。”赵兰辉说,“皇后娘娘乃是千金贵体,您是国母,凤体不光干系后宫,更是全天下的牵系。娘娘您有个头疼脑热都是了不得的大事,更别说昨日还受了寒,要不,现在儿媳给您唤太医过来?”
  “肃王妃真是孝顺,不亏是魏国公府出来的高门贵女,等下次我见到长公主,一定要好好和长公主说说。”
  小齐后说着瞥了楚锦瑶一眼,而楚锦瑶却淡定地站着,连眼神都没变过一下。小齐后故意提起赵兰辉的家世,就是在隐隐扎楚锦瑶的心,然而楚锦瑶却毫不在意,家世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东西罢了,过日子的人是自己,又不是背后的家族。
  赵兰辉得了赞,抿嘴一笑,也不着痕迹地瞟了楚锦瑶一眼。
  小齐后故意抬举赵兰辉,她见楚锦瑶不嫉妒气愤,倒也不急,而是轻轻用指尖按住额头,缓慢道:“肃王妃的孝心本宫心领了,只不过请太医太折腾,还是罢了。”
  “娘娘,您可不能这样轻贱自己的身子。”站在小齐后身侧的蓝玉接话,“依奴婢看,既然娘娘不愿意劳烦太多人,那不妨让下面熬个鸽子羹上来,乳鸽滋阴补气,最是滋补,正适合娘娘。只是下人终究不够细致,得找个有心的人看着才好。”
  话音一落,宫殿里的人都一静,能为皇后熬药,显然是孝顺和体面。赵兰辉脸色不大好看,炖乳鸽最是耗费时间,而厨房那种地方腌臜,赵兰辉才不想去,可是她又想要孝名,于是只能硬着头皮说:“若母后不嫌弃,不如我去看着吧。”
  小齐后笑而不语,眼风却扫向楚锦瑶。楚锦瑶是太子妃,而赵兰辉不过是王妃罢了,无论从长幼上还是尊卑上,楚锦瑶都不能让赵兰辉越过她去。更何况,小齐后这话本就是冲着她的。
  楚锦瑶也不用小齐后和蓝玉一唱一和地兜圈子了,她直接自己点破道:“肃王妃有这份孝心真是难得,只不过我身为长媳,孝顺皇后这等事,怎么也不能落到弟妹身上。皇后娘娘,我没炖过乳鸽,若是火候把握的不好,您要见谅。”
  “太子妃有这心意,本宫真是欣慰。”小齐后缓缓掩唇,慢悠悠说道,“太子妃这话自谦了,听闻太子妃甚是能干,灶台针线都再好不过,让你去倒比让肃王妃去更放心。”
  赵兰辉听出来小齐后的言外之意,低头笑了一下。一个贵族女子,会灶台针线做什么?小齐后这是在暗讽楚锦瑶曾经在农户家长大,所以才会做这种粗活。换成赵兰辉,她连厨房都没有进去过。
  楚锦瑶看不上这些人沾沾自喜的作态,能投胎到富贵乡,一辈子不必做粗活是福气,她们不感激便罢了,作何还要看不起本本分分靠双手劳作的庄稼人?楚锦瑶从来不觉得自己的出身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流落民间不是她的错,她在苏家学会许多生存本事,这是好事才对,何况,若非如此,她怎么能遇到秦沂呢?
  赵兰辉和小齐后之流一直想不通秦沂为什么要亲自请旨,执意立楚锦瑶为正妃,甚至成婚之后也一直没有侍妾,其实这就是原因啊。
  楚锦瑶笑着说了句:“为皇后尽孝心罢了,娘娘喜欢就好。”说完,她丝毫不在意殿中其他人或幸灾乐祸或自以为是的目光,直接转身出去了。
  孝字大于天,小齐后一顶孝顺的帽子扣下来,楚锦瑶明知对方来意不善,也得亲自去厨房炖汤。楚锦瑶是太子妃,做羹汤这种事自然用不着她来动手,可是既然是来“替”皇后娘娘炖鸽子的,那自然要做足样子,何况身边还跟着皇后的女官。厨房众人大气不敢出,战战兢兢地处理着手中的乳鸽,楚锦瑶就站在清净处,全程看着。
  鸽子羹委实是大补之物,尤其适合女子,不过既然是滋阴补气的羹汤,自然要炖的越久越好。楚锦瑶即便不用动手,但是在烟熏火燎的厨房一站两个时辰也不是好受的,等鸽子羹终于做好,玲珑连忙上前接过白色的瓷盅。
  楚锦瑶低声嘱咐:“小心些。”
  “奴婢明白。”
  等她们一行人走回小齐后的宫殿,时间已经到中午了。早上出来时还好,没想到不过片刻功夫天气大变,到现在已经满天阴云,回廊上的风也带了湿凉的水气。
  “要下雨了。”行宫中的宫人步履都紧张起来,楚锦瑶走到小齐后正殿前,远远地就被拦下来:“太子妃,娘娘正在见客,您稍等一会。”
  大中午了,而且很快就要下雨,哪家外眷会这么不长眼睛,在这种时候来拜会皇后?楚锦瑶目光洞明地扫了传话的宫女一样,宫婢被看得瑟缩一下,她不敢和楚锦瑶对视,抛下句“太子妃暂等片刻”,然后就快步溜走了。
  楚锦瑶又等了一会,回廊上的风渐渐变得湿重,天边已经有闷雷不时炸响,显然很快就要下雨了。雨前的风又大又凉,玲珑忍不住叫住一个宫女,问:“娘娘见客还没有结束吗?太子妃亲手做了鸽子羹,等了这么久,都要凉了。”
  宫女不敢装看不见,只能进去通禀。宫女前脚刚走,后脚荣安大长公主、赵兰辉几人就从宫里出来,赵兰辉看见楚锦瑶,眼神变了变,笑着给楚锦瑶行礼:“太子妃。”
  楚锦瑶点头回应。荣安长公主若有所思地看着楚锦瑶,她们被皇后留膳,早在用膳时就知道太子妃来了,只不过皇后不提,荣安长公主就装作不知道。她的女儿赵兰辉也是皇妃,而且肃王前段时间刚被太子针对,现在看到楚锦瑶被皇后刁难,荣安长公主暗自快意,她故意热络地和楚锦瑶说了两句话,然后就幸灾乐祸地走了。
  玲珑在一旁看着气愤不已,看样子长公主和肃王妃刚和皇后用了膳,太子妃在外面等着,而她们却堂而皇之在屋里用膳,真是岂有此理。过了一会,方才那个报信的女官又出来了:“太子妃,娘娘吹了风头疼,已经睡下了。太子妃再等片刻吧。”
  玲珑彻底气炸了,她是几个丫鬟中最稳重的,饶是如此,现在也气得不轻,几乎要上前和皇后的宫女理论,楚锦瑶平静地抬手,止住玲珑的动作,目光隐约转过讥诮:“既然娘娘要午睡,那我们再等片刻罢了。”
  这一等可不止片刻,天上的雨终于落了下来,夏日的雨来的急,雷声轰鸣,大风夹杂着雨水四处肆虐,天地茫茫只余一帘巨大的水幕。楚锦瑶站的地方刚好是风口,雨丝被风带着吹入回廊,片刻的功夫就将楚锦瑶的衣角打湿了。
  玲珑又是气又是心疼,她将已经凉透的鸽子羹交给其他丫鬟,自己站在栏杆边给楚锦瑶挡风。但是玲珑能挡住多少,楚锦瑶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淋得半湿,她在厨房站了一上午,现在被夹杂着雨水的穿堂风一吹,感觉从脊背里漫上一股凉意,小腹也隐隐坠痛。
  东宫几个丫鬟一次又一次地去请皇后,可是得到的消息一直是皇后还在午睡,玲珑悄悄打发了人去通知太子,只不过看这么大的雨,恐怕消息一时半会也传不过去。又过了一会,蓝玉走出宫殿,笑着对楚锦瑶说:“太子妃久等了,娘娘头疼,午睡也睡不安稳,刚刚娘娘知道太子妃还在外面等着,十分惊讶,不顾头疼来请太子妃进去呢。”
  楚锦瑶毫不掩饰地笑了一声,讥讽味十足:“皇后终于醒了?”
  蓝玉笑容不变,说道:“可不是么,只是娘娘刚刚睡醒,还要整理一下发髻,太子妃再稍等片刻。”蓝玉眼睛瞄到那盅鸽子羹上,挑眉笑了笑:“太子妃果然有孝心,只是这些补物总是趁热喝才好,现在都已经凉了,不能再端给娘娘。来人,把这碗乳鸽羹撤下去吧。”
  玲珑那一瞬间想把这碗汤泼到蓝玉脸上。皇后宫里的婢女前来接白瓷蛊,凑巧这时后面走来一队太监,他们不知道怎么撞了一下,竟然直接把羹汤洒了。玲珑眼疾手快挡到楚锦瑶身前,楚锦瑶没被鸽子汤浇到,但是被这样一惊吓,不知为何肚子极痛。后面那队太监看见冲撞了太子妃,赶紧过来请罪,他们是来换皇后宫里的冰块的,半路上一个太监脚滑,撞到另一人身上,竟然把一盆冰块撞翻,噼里啪啦地砸到地上。
  楚锦瑶身上也不可避免地砸到好几块,冰块极凉,楚锦瑶被这样一冰,脸色越发苍白,玲珑看着不对,当下都顾不上问罪,赶紧过来扶着楚锦瑶:“太子妃,您怎么样了?太子妃!”
  “快宣太医,太子妃晕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