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可我做的最差的一件事,也是嫁给了你。”沈年偏头看向姜迟,“你后悔吗?”
  姜迟一剑挡开北地双煞的剑,瞬间与沈年换了位置,刀锋剑雨,他已经没有空隙回答沈年的问题。
  沈年跌落在地,没有任何抵抗力,姜迟回身挡在她身前,同沈年一起看向北面茫茫的雪原,有风从悬崖那边吹来。
  夏黄泉在客栈里找了一遍,无果。心中有些担忧,铸剑不会被人掳去了吧?想到这里,夏黄泉又找了好几条街道、巷子。
  “黄泉,怎么在这?”两匹快马,一前一后,发现夏黄泉忽然停了下来,出声的人正是辛忱。
  夏黄泉喜出望外:“教主。”快速说明了情况,又补了句,“姜禾,年城你熟,找一个人不难吧?”
  熟悉?当然熟悉,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她都熟,前面再走几步是黄大娘的包子铺。对了,黄大娘应该还裹着冰雪,站在门口,维持着把包子抛出的姿势。再走几步,会遇见卖莲蓬的方老伯。
  冰封当日,自己能逃出来,有他们俩的功劳。
  举目四望,半年多过去,年城依旧维持着当日的样子,只是街道上的行人是一个个冰雕,见她回来,不会说“是禾公子呀!”,也不会散发出温暖的气息,或送她点什么,或拖住她寻求帮忙。
  姜禾道,“不难。”以前铸剑每次受伤她都有所感觉,当下至少是安全的,她这个哥哥呀,真是不省事,不听她的话,能把好好的安排折腾得千疮百孔。
  “我们分开找,黄泉你往西边,辛忱往东,半个时辰后在此地回合。”
  夏黄泉不疑有它,道一声“好”利落地往西边去了。
  姜禾走出一段距离,有些无奈,回头对着身后的人道:“你应该往东边。”
  辛忱看着眼前伸手就能触摸到的姑娘,慢慢地道,“驱赶马车,斩断接天链,你说不可能等到准备好了才去做。”
  对面手指东方的姑娘,忽然放下手臂,点了点头,像极了一个乖巧懂事的孩子。果然,自己瞒不过他。
  “所以,你要往北去?”
  姜禾再次点头,已经不敢抬头看辛忱。
  “我呢?”平静的语气瞬间染了情绪,有了微妙的起伏,“应预言,遵父母之愿,救手足苍生……你打算把我安放在哪?”
  姜禾抬头看向辛忱,不知道该怎么说,忘记我这话何其不负责任,又何其残忍。
  黄大娘还在门口站在,不远处是坐在地上的方老伯。姜禾走向了旁边的一颗大树,冰雪消融后,老树有些枯败。
  只见她伸手扯下一根树枝,拇指般大小,长约五寸,双手握住,使用内里开始打磨手中的树枝。
  待树枝变得圆润光滑,取指尖血滴入其上,一记“行云流水”,血瞬间渗入了树枝,零星点点,长出一朵姿态流转的红莲,含苞待放。
  第102章 四送树枝
  辛忱盯着姜禾的一举一动, 脸色不善。
  姜禾把树枝递向他,“这个送你。”对方却只是阴沉着脸, 不接。
  树枝在姜禾手中转了个圈, 她瘪了瘪嘴, 挺好看的啊,辛忱竟然不喜欢, 他不是最爱树上眠的么?想他们第一次见面,就合力劈了一颗大树。
  “春天,你把它埋在地里, 等上一个月。”姜禾抬头看向远方的天空, “如果它还活着, 定能生根发芽,长出一片森林。如果它死了,你就挖出来,当成簪子用,也能陪着你。”
  辛忱忽然伸手紧握住姜禾的手臂,语气坚决, “你就好, 不要树枝。”
  姜禾再次把树枝递给辛忱, “它就是我啊。”留给你的念想,后面这话, 虽然彼此心知肚明,但却是她不敢说出口的。
  “不是。”
  “好好,不是我。只是一件礼物, 你要不要?”
  “不要。”辛忱快速摇头,生怕接下这份礼物。换做平时,估计早就乐颠颠地接了。
  掐准时间,同一样礼物,产生的效果可以千差万别。此刻的辛忱是怕的,在他眼里,这根树枝是姜禾的命,他要是接了,姜禾就会走。
  姜禾低头,再抬头时嘴角带笑,“我辛辛苦苦做的,如此用心,不能浪费。”
  “姜禾,我其实没有那么豁达,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你离开,我能不能自私一回?”此刻,不得不承认,他辛忱服软了。
  姜禾收起了嘴角的笑,语气格外认真,“你自己回答,能不能。”
  “不能。”辛忱叹息,“当初在这里,真不该出手救你。”
  这里?愣了一会,姜禾忽然明白过来,当时那阵把她往前吹的风,原来是辛忱的手笔。只见她笑着问道:“后悔遇见我了?”
  辛忱摇头,“平生两大悔事,一是二十一年前没有把你偷走,二是巫南城下没能去接住你。”
  姜禾摸了摸手中的树枝,压下心底的情绪,笑嘻嘻地道,“接下这个,不然马上就有三了。”
  第三次把树枝递向辛忱,见对方还是不为所动,姜禾眼睛一转,清了清嗓子道,“我姜禾,想娶……”
  说到这,忽然愣了一下,心想不对,赶紧改口道,“想嫁辛忱为妻,他若是愿意,就请收下聘礼。”第四次,树枝递到辛忱面前。
  看着眼前的姑娘,辛忱想,如果心是能一分为二的,那么此刻自己的心,一半是喜,一半是痛,一半往上升,一半往下沉,一半枯枝败叶,一半生机黯然。
  一把紧紧抱住眼前的姑娘,手掌抚摸着她脑后的头发,“嫁娶随你,他都愿意的。”
  “如果只是一日夫妻,又或者只有一个时辰呢?”如鲠在喉,姜禾发现,此刻自己也是贪生的。
  辛忱抱着姜禾,下巴磨蹭着她的头,过了好一会,才直起身,双手捧着姜禾的脸,仔细看了看,一双眸子晦暗不明,终于亲向了她的额头。
  “定不负姜禾意。”
  话落辛忱接过了姜禾手中的树枝,揣入怀里。
  姜禾笑道,“我帮你带上?”
  “这事就不用劳烦夫人了,我等着它长成一片森林。”
  姜禾笑意满满,挥挥手,“你往东。”不等辛忱开口说话,又补了一句,“你的大舅子,还是要找的。”
  “注意安全,一会见。”
  姜禾站在原地,目送辛忱一步一步走远,待看不见背影,她才慢腾腾地往地上坐去,毫无形象,努力睁着眼睛,抬着头,眼泪还是流了出来。
  当街失声痛哭,一如年城冰封那一天。
  过了一会,姜禾抬起袖子往脸上胡乱抹了几下,起身朝城主府而去,步履坚定。
  夏黄泉找了几条街,一刻钟后,又折了回去。
  抬头看向旁边的老树,“教主,现在的年城只有两类人,一类是在望天崖,一类是正在赶往望天崖,我推测铸剑去了望天崖。”
  辛忱抱着不知从哪顺来的一壶酒,靠在树上,喝了一口又一口,“黄泉,上来喝一杯。”
  夏黄泉一个起落,坐在了旁边的树枝上,接过辛忱甩过来的一壶酒,“被抛弃了?”
  辛忱从怀中摸出一根树枝,举在空中,看了又看,“从无到有,有又归于无,虽然结果一样,但后一个无比前一个难受多了。”
  夏黄泉喝了一口酒,“你再从无到有,不就可以了。”
  “干一杯,庆祝我有夫人了!”
  “行啊,青出于蓝,比你爹速度快!”
  喝了一口,辛忱狠狠地将酒壶砸了出去,“我的夫人,要以命斩断接天链,我无能为力就罢了,还不能阻止她。”
  夏黄泉正高兴着,冷不丁听见这么一句,手一松,酒壶也掉了下去,哐啷一声,“姜禾呢?”
  “她就是个祸害,教我如何拿起。”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
  自动忽略辛忱的话,夏黄泉接着问,“她是不是去了望天崖?”
  “又教我如何放下。”
  夏黄泉气得恨不得打辛忱一顿,“你就躲在这,不去看看?”
  辛忱这才正色道,“那怎么成,养老的钱都没了,说好妇唱夫随的,我得去。”
  望天崖上,钟怀远避开姜迟的要害,一剑刺向对方的右腿,他始终记得自己的承诺:姜迟的命是要留给小师妹的。
  索西征还是没有加入打斗,只是看着秦悠,偶尔出手替她挡了可能的危险。此刻见姜迟丧失了抵抗力,心中一叹,他说不清自己的想法。
  有一刻,他在想要不要救下姜迟?
  理当,像姜迟这样的大英雄,不该以这种方法死在此地,准确来说,钟无垢、师父也不该那样死去。
  可他们,真的就那么陨落了,如果身前的功业是重重拿起,那么死亡的方式就是轻轻放下,前后失衡,让人难以接受。
  要不要救下姜迟?他又问了一遍自己。
  可这样一个父亲,他实在无法苟同,姜禾多么无辜呀!投胎太差?
  有杀气,正在思考的索西征瞬间抬头,只见雪地上忽然裂开一道口子,耳边轰隆作响,紧接着是一把刀插入地里的声音,脚下的地面抖了抖。
  “神兵利器,报仇雪恨,一统江湖。不管你们有什么目的,刀就在那,冲我来!”
  姜禾落在了姜迟身前,看着被“翻云覆雨”震出几步开外的众人,声音里疲惫与狂傲并存,一个人能安安稳稳地活着多好,何必要打打杀杀呢?
  惊雷刀立在几步开外的冰雪里,离姜禾很远,离北地双煞等人很近。
  地煞最先出声,“姜禾,不要以为练了卷云袖,大家就会怕你。”话落,他看了眼朝思暮想的惊雷刀,没忍住,拔了刀向姜禾砍来。
  回以“卷土重来”。
  姜禾发现当练到第八层,再次使用第四层的招式,不可同日而语。
  地煞不知到自己怎么回事,一股大力袭来,卷着冰渣子,打在脸上、手上,又冷又疼,他一屁股跌回在原地,而惊雷刀也重新没入了冰雪里。
  秦悠与钟怀远交换一个眼神,下一刻只见她拔起惊雷刀,与钟怀远同时出击,秦悠道,“姜禾,我们会留你一命。”
  “师妹,不可。”
  “怀远,别伤姜禾!”
  袖手旁观的索西征与钟情,一直都是有默契的。
  姜禾道,“秦悠,如果我是你,绝不会执着于报仇的事。”从小有爹疼,众星捧月,此时还有索西征、钟怀远护着,这大小姐就是闲的。
  想到此,姜禾忽然扯起一抹自嘲的笑,看吧,心底还是有怨的。不过自己真要是秦悠,肯定也不会有当下的心境,说不定做出的事还不如现在的秦悠。
  身后忽然有人扯了扯她的裙角,姜禾回头,是沈年。
  她嘴角、胸前都有血,她在笑。
  她说,“姜禾,我从没想过放弃你。”
  她又说,“姜禾,我希望,可以替你。”
  姜禾看着她,忽然心生贪恋,希望她能多说几句,什么都好,可她已经转向身旁的人,固执地问:“你后悔吗?”
  姜迟抱着沈年,声音哽咽,“后悔了,我姜迟舍天下,弃子女,还是没能让你活得好好的,如有来生,定不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