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他低头看着踏在水中的谢子京和秦戈,秦戈发现,章晓的神情很古怪。
  “你吃苦了。”章晓看着谢子京,“这么多年了,这儿一定很不好过。”
  谢子京的喉结动了动,没说话,定定看着章晓。
  章晓转头看秦戈。
  “你和谢子京是伴侣吗?”他又问了一次。
  秦戈摇摇头:“现在还不是。”
  “你们之间产生过映刻效应吗?”章晓问。
  秦戈一愣,这是一个他从未想过的问题。
  映刻效应*是性反应的一种,而且是极其特殊的一种共鸣现象。它是指哨兵或向导第一次被心仪者诱引出精神体力量或完整精神体的情况,是比俗称的“一见钟情”更为强烈的即刻反应。
  产生过映刻效应的哨兵和向导都对诱发者表现出了极为强烈的依赖、恋慕及占有欲,而且它无法压抑,无法消除,一旦产生便极难削弱。这是一种至今仍旧无法得出合理解释的情感反射现象,更怪异的是,产生了映刻效应的两个人,在对方死亡的时候,另一方也会陷入难以摆脱的痛苦与绝望。
  在大多数时候,映刻效应并不是相互的。所深爱的人对自己没有任何感觉,但你的余生却永远被这种无源无因的恋慕捆绑。对热衷于游戏人间的哨兵和向导来说,映刻效应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没有。”秦戈再次摇头。他不知道章晓问这个问题的用意。
  章晓:“那就好。”
  他看着周围的废墟。
  “秦戈,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秦戈的判断出了错。谢子京的海域并没有被摧毁。它只是被破坏了,因此记忆才会混乱甚至丧失,但精神体却一直维持原状。
  精神体与哨兵和向导的精神世界联系异常紧密,精神世界的异常必定会反映在精神体身上。章晓接触过真正被摧毁的“海域”——在精神体被吞噬消失的瞬间,“海域”立刻开始崩溃,并一点点地消失。但谢子京的狮子没有异常,甚至没有像别的精神障碍患者一样,出现异变。
  “海域如果真的被摧毁,人不是发疯,就是死亡。”章晓说,“你没有接触过真正被摧毁的‘海域’,对你来说是幸运,但对一个精神调剂师来说,是很大的遗憾。不过放心吧,谢子京的‘海域’是可以恢复的。”
  秦戈的心狂跳起来:“谢谢章老师!谢谢!”
  章晓:“可是还有一个坏消息。”
  秦戈顿了顿:“是什么?”
  “这个‘海域’确实有一些不正常的东西。”章晓欲言又止,干脆低头问他,“你觉得这里最不寻常的是什么?”
  秦戈看着满目的废墟。黑色雨水不断坠落,薄薄的积水里全是砖块与木条,腥臭气味浓郁难闻。
  “废墟。”
  章晓摇摇头:“不对。”
  秦戈仿佛回到了精神调剂师考试的现场,面对着一道从未见过的难题。
  他谨慎地四处打量,甚至看了看紧紧依靠在自己身边的谢子京。
  答案几乎瞬间窜到了他的脑海之中。
  他转头看向远处孤零零的小房间。它伫立于废墟,是茫茫残垣之中的一个异类。太完整,太干净,太不合时宜了。
  “是啊……”章晓跳下了墙头,“它才是最不寻常,最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
  “它是谢子京残留的记忆。”秦戈忙说。
  章晓摇摇头:“不对,秦戈,你看清楚。它是建立在废墟之上的。也就是说,有人先破坏了谢子京的‘海域’,然后才把这个房间建筑起来。它不是残留的东西,是强行安插进来的。”
  秦戈愣愣地站着,只感觉自己浑身都被冷雨淋透了。
  “就像他对你毫无来由的爱一样,都是被人安排的东西。”章晓看着他,眼神里有一些怜悯,“秦戈,要是想恢复谢子京的‘海域’,我们必须先摧毁这个小房间……”
  秦戈下意识摇了摇头。
  “……驱赶他所有的错觉与幻想。”章晓仍旧把话说完了,“清除所有与他原本记忆无关的内容,他的‘海域’才可能恢复正常,也才有可能把过去的事情全都记起来。”
  秦戈一动不动,他还在顽固地抗议:“章老师,谢子京……他对我……那不是恋爱幻想,对不对?”
  “对,不是恋爱幻想。”章晓认真地看着他,“秦戈,不是幻想,但它是被别人强行捏造出来的虚假记忆。它是假的。你和他只有当初运动会上的一次照面。有人在谢子京的记忆里捕捉到了他对你的一点儿好感,于是用好感来大做文章。秦戈,你要清醒。不摧毁它,谢子京的‘海域’是没办法重建的。”
  紧抓着秦戈手掌的少年忽然退缩了。他急急倒退几步,神情惊悸。
  秦戈喘着气,站在雨水里头,站在谢子京无边无际的废墟里。最好现在立刻降落星辰,最好立刻在这里燃起大火。他不敢想离开之后的事情。
  章晓抱了抱他。
  “……不……它不是假的。”秦戈声音沙哑,挤出所有力气,才能说出这一句,“他很爱我……这不会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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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映刻效应:映刻效应由发展心理学研究者朱玛丽于1954年提出,是指哨兵或向导第一次被心仪者诱引出精神体力量或完整精神体的情况。经过大量的分组对比研究,朱玛丽发现精神体有限的记忆功能在映刻效应上表现得尤为突出。精神体会对产生映刻效应的哨兵或向导留下深刻印象,并且会不断地加强,这种印象会对精神体的持有者产生相当大的影响。映刻效应多见于诱引出部分精神体力量,诱引完整精神体的现象十分罕见,目前只见一例。由于映刻效应无法压抑,无法消除,一旦产生便极难削弱,不少人对其存在抗拒心理。研究表明,产生过印刻效应的哨兵和向导都对诱发者表现出了极为强烈的依赖、恋慕及占有欲。
  资料来源:《向导/哨兵通识》(特殊高等教育“十一五”国家级规划教材)第三章 “性与性常识”。
  作者有话要说:  映刻效应在逆向里发挥了巨大滴作用,嘻嘻。高穹和章晓的故事也都在逆向里。(暗搓搓一个硬广
  第67章 孔雀18
  “你们知道狼牙的高队长回到危机办了吗?”
  刑侦科里众人忙忙碌碌, 小刘拿着文件和案卷到各个办公室串门, 逢人就问一遍这个问题。
  众人:“哦?!”
  小刘:“我们雷组长都花痴了!”
  雷迟见到他就烦:“不是十点要去医院看边寒情况吗?你还在忙什么?”
  小刘:“现在才九点。”
  雷迟手上的工作多,等发觉小刘不见人影, 抬头一看钟, 已经十点半了。他走到走廊上伸懒腰和活动筋骨, 忽然看见楼下的大院里走过两个人。
  是章晓和高穹。
  两人是从危机办大楼里走出来的,正往传达室走去。
  雷迟记得秦戈说, 今天这俩人会帮助谢子京做“海域”巡弋。一切都结束了吗?雷迟不禁靠在窗边。但他从高穹和章晓偶尔对谈的侧脸上, 看不出一丝轻松的痕迹。
  正要转身回到办公室时,小刘打来了电话。
  “雷组!”小刘气喘吁吁, 正从医院的停车场跑向住院楼, “边寒醒了!”
  .
  雷迟抵达医院时将近中午。大雨毫无预兆地泼了一路, 他车上的伞之前被小刘拿走了,雷迟只好在雨里跑进了住院楼。
  他几乎全身都被淋湿,雨还在哗哗地往下倒。
  “边寒是上午十点二十分左右清醒的。他已经昏迷了四天,但是好在身体情况没有大问题。”小刘在电梯前迎接雷迟, 雷迟脱下外套, 甩了甩头顶湿漉漉的头发, “不过……”
  “不过什么?”雷迟走得很快,边寒的病房在特殊病房走廊的尽头,旁边一间住的就是周义清。
  “他现在根本无法接受任何问询。”
  雷迟站定了。
  他看到了走廊尽头的病房门外手足无措的医生护士,还有刑侦科的守卫人员,同时还清晰地听见了从病房里传出的大吼。
  像要把心肝肺呕出来一般的嘶吼和大哭,雷迟几乎无法辨认, 那是边寒的声音。
  “边寒记得他做了什么的。”小刘说,“他清醒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问我,他的伴侣在哪里。”
  雷迟把外套扔给他,推门进入边寒的病房。
  当日与边寒第一次见面,他给雷迟留下的印象非常深刻。边寒和夏春从楼上跃下,身姿飒爽,雷迟完全能理解,为什么哨兵和向导会信任和推选他为自己的首领。
  但今日的边寒已经大不一样了。
  他走进空空的病房,看到被拔下来的输液针扔在床铺上,还沾着血。边寒蜷缩在病房的角落,抱着自己的头。他已经哭喊得累了,连雷迟走近都毫无反应。眼泪从他呆滞空洞的眼睛里滚下来,他咬破了自己的手指,也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雷迟靠近之后,能听见他颤动的嘴唇里有虚弱的声音。是他的伴侣的名字。
  男人和女人可以自由地选择结婚或者不结婚,而哨兵或向导在决定一生相伴的时候,还需要多一道手续:提交伴侣申请。
  如果提交者是一男一女,在伴侣申请获得批准之后,他们可以领取结婚证。如果提交者是同性别的两个人,他们不能继续领取结婚证,那么实际上,伴侣申请就是他们另一种形式的婚姻证明。
  凡是被称为“伴侣”,他们一定已经通过了伴侣申请。伴侣申请表上有一栏,需要两个人各自填写“申请理由”。
  一般情况下,哨兵和向导和搭配会更容易获得批准。因为这就意味着,两个人之后可以彼此支持,尤其在某些需要武力或者暴力的工作场合中,被哨兵信任的向导伴侣所给的支持会比非伴侣更有力。
  雷迟处理过的案子中,他见过两个向导会互相在“申请理由”上简洁有力地写下“想跟她结婚”的字样,也见过两个哨兵为了让危机办和特管委同意他们的申请,而洋洋洒洒写了四五千字详细描述两个人如何从幼时相识,到决定相伴共老。由于表格限制,这两人还额外在表格后面粘了三页写满字的a4纸。
  在调查边寒的档案时,他也看到了边寒的伴侣申请。
  两个人在一起已经好几年了。那不是一时冲动作出的决定,边寒提交的伴侣申请里,他同样写得很细致。因为两个人都是王都区出身,在审核的时候极可能面对许多刁难和疑问,雷迟并不认为边寒所写的那些话是假的。
  【我的童年和少年都在王都区度过,那绝对称不上愉快;而他是我破落卑微的人生中,得到过的最好礼物。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也可以是一个完整的、可爱的人,所有念头都能被理解,他不会嘲笑,不会畏惧,更不会看不起我。】
  雷迟记得其中还有一句话:我相信我能摆脱命运的控制。
  他蹲在边寒面前,发抖的哨兵看着他,许久才稍稍回过神。
  “对不起……对不起……”边寒用听不清楚的声音低低道歉,“我错了……我不应该做梦……对不起……”
  很多人会在伴侣申请上写两个人结合的必要性。但边寒没有。他写的是,他需要对方。必须是那个人,这是边寒人生之中的唯一选项。
  一场破碎的美梦。
  .
  “等边寒镇定下来之后再问询吧。”雷迟离开病房,叮嘱医生和留守的人员,“必须注意他的精神状况,绝对不能让他自伤自残。你们医院里可以给这样的特殊病人配置比较强的向导吗?”
  “可以。但他很抗拒向导的接近。”医生告诉他,“边寒的伴侣是向导。我相信两个人之间的信赖是非常紧密的。所以现在并不是让别的向导给他疏导的好机会。我们现阶段还是尽量使用精神类的镇定药物,先保证他不会伤害自己,再逐渐让他平静。”
  雷迟心想,自己对哨兵和向导之间的联系还是了解得不足够。
  交待完工作之后,雷迟离开了医院,临走前从小刘手里抢来了一把伞。
  雷迟来到一楼,忽然看见两个熟人匆匆走进了住院楼。
  “唐错?”他忙跟唐错打招呼。
  唐错来医院探望唐星,顺便把高术也带了过来。
  “认识的。”雷迟说,“团建那天高主任介绍过。”
  团建时是整个刑侦科和调剂科的人记一个高术,而高术则是一个人记整个刑侦科和调剂科的人脸,他已经想不起雷迟是谁,只觉得隐约面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