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常总工把虫草粉捏成一个个小药丸,装进空瓶里:“够你吃大半年的。快吃完了记得打电话给我,人家拿过来也要时间的。对了,小唐会做饭吗?你一天到晚在外面吃,肠胃吃不消的。要不你把小唐电话给我,我来跟她说。”
  “不用不用。唐方做饭好吃得很。我们就只在外面吃过一顿饭。”陈易生心想自己说的,真是句句属实。
  陈老点点头:“上海小姑娘,家里条件也不差,人这么懂事,还会做饭,难得了。我看她倒管得住你。有空叫小唐出来吃个饭。”
  陈易生心里直笑,老爷子那只眼睛看得出唐方管得住他了,看来他演技不差,嘴上却笑着说:“好好好,就是爸爸你别再扛棒球棍了,太重,你拿我那个高尔夫球杆就行。”
  常总工白了他一眼:“油嘴滑舌的。这次回西安看你外公,你记得带上小唐跟我们一起去。”
  好不容易应付完父母,临出门,常总工压低了声音交待不靠谱的儿子:“万一小唐要是有了,你们赶紧领证,酒席再补。衡山路的房子夏天就空出来了,到时候给你们做婚房。”
  陈易生落荒而逃,他才不要住到衡山路的房子里,三天两头不是熊出没,而是妈出没,冰箱里肯定会塞上一大锅蹄髈汤,按他娘的习惯,周一加白菜,周二加青菜,周三加豆腐,周四加菠菜,周五加木耳粉丝。小时候吃了整整三个月蹄髈汤的惨痛历史,时刻提醒他:远离亲妈。
  ***
  做完spa,各有各忙。唐方陪叶青去华山路接芭蕾舞下课的萌萌,到得早了,两人走去昭化东路吃麻辣烫。
  叶青捅了捅唐方:“看那个人,是文章哎。我遇到过他好几次了。每次都一个人来,不过从来没见过马伊琍。”
  唐方瞄了一眼,觉得真人远不如镜头里,比起周道宁简直天差地别:“不好看,人也没精神。”
  “就港啊,好好交格上海小姑娘,寻了格种外地宁,伊会得只出轨过一趟伐?塞古哦。(就是说啊,好好的上海小姑娘,找了这种外地人,他会只出轨过一趟吗?可怜哦。)”叶青叹气:“马伊琍为撒勿离婚呢?伊私噶赚得动。(她自己赚得动)”
  唐方想了想,轻声问她:“万一老吴外面有花头,侬会得离婚伐?”
  叶青一愣,摇摇头。
  “不离总有不离的原因。”唐方感叹:“实际上想想呢,结婚真可怕。”
  “你不结婚,一个人过?廿岁开心格,三十岁开心格,四十岁呢?爷娘身体勿好哪能办?商量的人都没。”叶青叹气:“独生子女最可怜了。”
  两人瞎七搭八说了几句,上楼去接娃。萌萌看见唐方就高兴得跳了起来:“大妈妈!吾老想侬格!”
  唐方一把抱起她,转了半个圈:“等你来市里上小学了,离大妈妈就近了。阿拉一道去切蛋糕。”
  萌萌在她怀里扭头摆尾,给唐方看她的芭蕾舞发髻和粉红小裙子,发起嗲来:“大妈妈看,吾好看伐?”
  唐方笑得不行:“好看,好看极了,我看看你这个腰带,哦,原来是系在边上的呀,谁帮萌萌打的这么美的蝴蝶结啊?”
  “吾私噶打格,萌萌中班就会打蝴蝶结了。”萌萌忽闪着大眼,啵地在唐方脸上香了一口:“大妈妈,吾老欢喜侬格。”
  小人儿笑成一朵花,赖在唐方手上不肯下来。
  一群人在电梯里,叶青笑眯眯和其他家长说话,出了大门,脸一沉:“萌萌下来,大妈妈累伐?你都几岁了还要大妈妈抱。”
  萌萌头一拧,把唐方脖子抱得更紧了。
  唐方笑着搂紧她:“不怪萌萌,是大妈妈喜欢抱萌萌,萌萌香香软软的,比我的龙猫还好抱。”
  萌萌回头看了姆妈一眼:“吾手指头痛,今朝好勿去上钢琴课伐?姆妈,阿拉跟大妈妈一道切夜饭好伐?”
  想起自己小时候为了逃钢琴课宣称眉毛疼,唐方失笑:“约好老师突然不去,老师见不到这么可爱的萌萌,肯定很伤心的哦。”
  叶青霍地拉开车门:“吴一萌,你给我下来,上车!”
  萌萌扁了扁嘴,不情不愿地蹭下了地,低着脑袋,靠着唐方两条小肥腿绕在一起,扭啊扭的不肯上车。
  “好好站,站要有站相!”叶青皱起眉,拎了萌萌胳膊一把:“小姑娘扭啊扭的干什么!贱骨头似的,难看伐!”
  “叶青——!”唐方喝了一嗓子,蹲下身,看到刚刚笑眯眯的小人儿大眼睛里满是委屈的泪水,一抽一抽的要哭又不敢哭的样子,心都碎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订阅正版
  小剧场晚上见。昨天的评论特别好看。所以忍不住放了一篇周道宁的回忆杀。
  日常求留言。感谢。
  第43章 糖桂花
  空中飘起蒙蒙细雨, 地上多了针尖似的密密小点, 慢慢连成一片一片,无声地消失了边界, 肩头的小人儿也在无声地抽泣。唐方紧紧抱着萌萌,和叶青默默在停车场对峙着。红色奔驰跑车的门开了一扇,张着嘴委屈地承受着细雨。一个保安拿着□□走过来, 摸了摸帽沿, 又走回了保安亭。
  唐方吸了口气,抱起小人儿:“好了,萌萌不哭, 乖啊,宝贝不要哭,眼泪是珍珠,大妈妈请侬去切蛋糕好伐?”
  她一开口安慰, 萌萌却哇地一声撕心裂肺地嚎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扭过身子朝叶青伸出手:“妈妈,抱抱——妈妈, 吾勿哭了——妈妈——吾去弹钢琴——”
  唐方差点抱不住她,走了两步到叶青面前, 示意她抱抱女儿。
  叶青的五官抽搐了一下,握着拳吼了起来:“侬哭撒么子哭!就晓得哭!有点用场伐?除特哭, 侬还会得做撒?现在晓得要弹琴了?手指头疼?妈妈说过伐,不许说谎!你骗了妈妈,妈妈不能原谅你!”
  唐方懵得说不出话来,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失控的叶青,也从没见过这样狰狞的妈。
  “吾错了——对勿起妈妈——妈妈抱抱——”萌萌哭喊着拼命要去抱她。
  叶青一巴掌拍开萌萌的小手:“勿抱!我帮侬港!哭赤无赖没用!想都勿要想!侬错勒撒地方?侬想想清爽!”
  萌萌只剩两条小胖腿还在唐方手里,整个人悬空翻腾着,小手拼命去抓叶青:“妈妈——抱抱,吾勿哭了!妈妈妈妈——”
  “港勒勿哭为撒哎勒哭?侬又骗妈妈?!”
  “勿哭了勿哭了——”萌萌拼命忍着哭,小脸涨得通红皱成一团,终究摒不住又哭了起来,绝望地在唐方怀里扑腾着。
  “还哭?!侬哭啊,哭啊,勿许停!”
  唐方大力把萌萌抱回怀里,大声吼了起来:“叶青侬有毛病啊?去照照镜子,侬像撒宁?!”
  叶青呆了呆,看着唐方抱着女儿头也不回地冲进楼下的costa咖啡。
  她像谁?
  雨丝湿冷,她打了个激灵,保安亭的保安撑了把阳伞走过来:“小姐,现在走伐?廿块停车费。”
  她茫然地摇了摇头,才想起车门一直开着。
  “小囡嘛,哭了么就抱抱伊哄哄伊么好了。哭成格付腾头斯,塞古哦。(哭成那个样子,可怜哦。)”
  保安摇摇头,叹叹气,转身走了,黑色阳伞慢慢飘远。
  叶青颓然坐进车里,瞄了一眼后视镜,头发上结了雨雾,像打了一层柔光。她眼睛发红,眉头见的川字纹还没消失,脸上有暴躁嫌弃和恐慌,无比熟悉。她从懂事起就想讨好却永远讨好不到,想躲却怎么也躲不开的那张脸,突然有一天变成了她自己。
  她抽了张纸巾,压在鬓边,纸巾润了一小片,再往下去,整个人埋在了方向盘上,喇叭尖鸣起来。
  ***
  唐方要了杯热牛奶一个蓝莓麦芬,一杯拿铁,替叶青点了大吉岭红茶,请服务员加热麦芬。看到小朋友还在哭,服务员从柜台里拿出一根棒棒糖:“呀,妹妹不要哭了,来,吃糖。”
  萌萌哭着看了一眼,摇摇头:“妈妈勿许吾切糖,牙齿会得坏忒格。”
  唐方道了谢,接过糖:“萌萌今天掉了好多眼泪,你的小牙牙很懂事,你吃一点点糖它保证不会坏。”
  两人靠在沙发上,萌萌依偎在唐方怀里,看着她手里的糖:“大妈妈——妈妈呢?吾想妈妈了。”
  “妈妈啊,和大妈妈的妈妈一样,和天底下所有的妈妈一样,有时候会被一个叫暴躁的小恶魔控制住,就会对宝宝大吼大叫发脾气。这时候她需要一个人静一静,燃烧她的小宇宙,才能赶走那个小恶魔,变回可爱的妈妈。我们在这里等一等,你妈妈就回来了。”唐方剥开糖纸,皱了皱鼻子,做出想舔的模样:“嗯,糖糖大妈妈啊想吃糖糖。(糖糖阿姨也想吃糖)”
  萌萌破涕为笑:“糖糖大妈妈,侬切一口好了,切两口啊可以。但是吾还要留把妈妈切哦。(你吃一口好了,吃两口也行,但是我还要留给妈妈吃的。)”
  唐方却没想到小人儿这么大方,眨了眨眼,和棒棒糖僵住了。
  “大妈妈勿切糖,侬私噶切。(你自己吃)”叶青温和的声音从沙发后面传了过来。
  萌萌猛地一把搂住唐方,又赶紧坐了回去,眼泪还挂在睫毛上,抬起小脸讨好地问:“妈妈,侬切糖伐?哥哥送格,吾乖格,吾没切糖。”
  叶青摇了摇头,坐到唐方对面:“妈妈勿切,侬可以切。”
  萌萌怯生生地看着她,摇摇头:“囡囡乖,囡囡勿切糖。妈妈勿要生气。”
  叶青压了压眼角,却抑不住泪水直流,哽咽着拿过棒棒糖塞到萌萌手里:“囡囡乖,是妈妈勿好,妈妈坏,妈妈对勿起萌萌。下次再也不凶囡囡了。”
  萌萌捏着棒棒糖,从沙发上溜下去,绕过桌子,抱住叶青的腰:“妈妈勿哭,妈妈是为了囡囡好,妈妈最好了。”
  唐方叹了口气,拿餐刀把黄油香味四溢的麦芬切成一小块一小块。
  有人推开大门朝着镇宁路去了,大门晃了晃,却没关上,一阵风吹进来,叶青捂着嘴打了个喷嚏。
  萌萌举着棒棒糖:“妈妈侬冷伐?”小人儿话没问完就飞快地跑了过去,费劲地把大门关了起来,一脸讨好地看着叶青和唐方求表扬。
  唐方朝她竖起两个大拇指,笑眯眯地对叶青发了调头:“你要是一直这样对萌萌,我是老吴我肯定翻脸。”
  叶青捧起热乎乎的茶杯,埋头喝了几口:“对勿起。”
  小朋友心满意足地吃一口麦芬,喝一口牛奶,舔一舔棒棒糖。
  “今天我们不去上钢琴课了,妈妈请好假了。”叶青温柔地替女儿擦去唇上的奶渍:“萌萌问问大妈妈,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吃晚饭。”
  萌萌小屁股在沙发上蹦了蹦,笑成一朵花:“妈妈妈妈我爱你!”
  “嗯,妈妈也爱你。”
  “糖糖大妈妈,侬有空格对伐?”萌萌侧过头,软糯糯地哀求唐方。
  唐方笑着点点头:“嗯,有空的。大妈妈请侬去夏味馆,切小馄饨扁尖老鸭汤好不好?”
  “好!吾最欢喜小馄饨了!”萌萌喜不自胜,转过头看到叶青眼里还有泪,又不放心起来:“妈妈还生囡囡的气伐?”
  唐方捏了捏她的小肉脸:“没有,是因为囡囡哭了,你妈妈才哭的。”
  “萌萌你肯定不记得了,你小时候第一次发高烧,才一岁零一个月吧。你妈妈抱着你来找西西大妈妈帮忙看病。”唐方叹了口气。
  萌萌好奇地问:“糖糖大妈妈你怎么知道的?”
  “我也在啊,你妈妈打电话的时候就哭得可厉害了。”唐方白了叶青一眼:“我们几个大妈妈全都去新华医院等你们了。啊呦,你妈妈抱着你,鼻涕掉下来这么长——”
  唐方比了个长度:“都快掉在你脸上了!”
  萌萌张了张嘴,吃惊地瞪圆了眼。
  “后来护士要给你挂水。”唐方摸了摸萌萌的额头:“你太小了,手上找不到血管,只能打额头,戳了两针都不行。你哇哇哇哭着喊妈妈妈妈。你妈妈哭得比你还厉害,眼睛肿得跟馒头似的,叫得比你还响——囡囡囡囡——啊呀呀,医院被你们两个闹翻了天!”
  萌萌咯咯咯笑了起来。叶青尴尬地看了唐方一眼,一杯茶见了底。
  “后来还是西西大妈妈请护士长奶奶给你找血管,一下子就好了。不过医院里生病的小朋友实在太多,没有病床给你睡,你妈妈一整晚都抱着你坐在医生办公室里。早上站也站不起来,腿全麻了。”唐方亲了亲萌萌的额头:“囡囡,记住你妈妈是天底下最爱你的人了。”
  叶青揉了揉眼睛:“戳气哦,侬港格做撒!”
  萌萌又跳下沙发,抱住叶青的腰,仰起小脸亲了叶青一口:“妈妈,我也最爱妈妈了。”
  “嗯,妈妈也爱你。”叶青极力克制着自己,抱住女儿,狠狠地亲了一口。
  ***
  唐方陪叶青母女吃完饭,叶青坚持要送她到禹谷邨。萌萌的小脸贴在后窗玻璃上,拼命挥手再见。
  雨已经停了,愚园路上的悬铃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绿叶婆娑,被雨水打落的飞絮被踩得四处都是。